《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32、【第二章】 送你一朵白玫瑰

　　“薇薇安小姐。有人跟你说过吗？你有一头漂亮的头发。我很喜欢它们，就像浅金色的大海一样。”

　　“大海不是金色的，凯尔。它们是蓝色的。”

　　“哦，你说得对。”多佛尔小镇的午后街道，头戴鸭舌帽的年轻人耸肩笑了笑，吹口哨走到卖冰激凌的小贩旁，低头敲了敲存放冰糕的玻璃柜，“我的意思是，就像金色夕阳照射下的大海一样。”

　　“所以，说说吧，薇薇安小姐，你为什么来到这个小镇？啊，你来自市界线管理协会，是吗？我听说过那个协会。听起来很厉害。通过精妙的计算，除掉罪恶的萌芽，在一切还没有腐烂之前。”他冲小贩比了个手势，从柜子里捞出一只冰激凌，微笑递给她，“小姐，我没有质疑的意思，只是有点疑惑。你知道的，即使历史可以被精确的计算出来，人心却不行。”

　　薇薇安抬头看他，接过冰激凌。这个名叫凯尔的年轻人，笑容灿烂，总能让人不知不觉地心情放松。他确实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家伙。她低头咬了一口冰激凌。虽然尝不出任何味道，但是根据冰激凌球的颜色，她猜测是草莓味的。
　　“是的。我是世界线管理协会的会员。今天上午十点乘坐南下的火车到达多佛尔，只因为尊敬的会长大人的一封信。就在昨天，会长大人派我来到南英的多佛尔，完成任务。信中他说，显然有一些事情已经变得不对了，犯罪的萌芽已经滋生。他希望我能赶在一切发生之前阻止它，或者，我的意思说，如果已经来不及了，”她叹了口气，“那就在一切发生之后，仔细地调查它。”

　　“但显然，你还没有头绪。”年轻人拍了一下手，看起来面露遗憾。
　　少女抬眼看他。他与她对视片刻，这才感觉，她其实长了一张相当冷淡的脸。

　　“不过，没关系。薇薇安小姐。一切顺其自然。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就好比找东西。你越焦急，往往就越找不到。等到什么时候你不想找了，它才会自己跳出来。”凯尔摸了摸头发，朝过路的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吹了声口哨，那些踢着皮球的孩子回报他以鬼脸。继而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在她额头前画了一条线。“你总是皱眉。你不应该皱眉的，你还很年轻，这样会留下皱纹。我想你也不愿意老地太快，是吗？尽管时光总是不可追。”
　　“我相信，小姐你是一定很聪明，解开谜题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微笑着安慰她。他的笑容太过灿烂，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愉悦很多。“毕竟我听说过，你是协会里迄今为止最年轻的调查员，想必一定机智过人。”

　　“谢谢你的冰激凌。凯尔。”她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看着他，似乎是停顿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确实是协会里最年轻的人。不过这也并不代表我很聪明。因为我并不是通过面试被选拔进去的。我只是曾经被一个协会里的好心人救了一命，他很善良，把我领入了协会，使我不至于在伦敦城里继续乞讨。”
　　“对了，凯尔，你也是那个剧院的员工吗？”

　　“银橡叶剧院吗？是的。我是剧院的演员，经常扮演小丑。他们说我笑得很好看。”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但是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在剧院的。我以前是接骨木马戏团的。擅长训练郊狼。”

　　“训狼？”

　　“是啊。它们很可爱的。尽管听起来很可怕，然而这个项目其实并不怎么受欢迎。接骨木马戏团嘛，人们还是喜欢看到老虎呀，狮子呀，什么的。而不是夹着尾巴，灰不溜秋的狼。他们都说，狼一旦驯服了，就像狗一样。你会愿意花昂贵的门票钱，只为了在惊险刺激的驯兽表演上看几只摇着尾巴的狗玩你扔我捡的游戏吗？”凯尔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尽管这么说，但我还是不太赞同的。狼再怎么训，终究跟狗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薇薇安想象了一下，被他逗笑了。

　　他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抬手，拉着自己的眼皮做了个滑稽的鬼脸，“——哪里都不一样，小姐，比如眼神。”

　　“那你后来怎么离开了接骨木马戏团呢？我的意思说，你现在在银橡叶剧院工作，不是吗？”

　　“没错，小姐，这件事说来话长。三年之前，接骨木马戏团发生了一场大火。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是一个盛夏，天气十分炎热干燥，那场火就是那样被点燃的，从接骨木马戏团的帐篷燃起，一直烧到公园的草地，只留下了一地残渣焦灰。多年之后的人们，只能努力猜测，到底是谁不小心碰倒了那天傍晚演出后的最后一根蜡烛。那天傍晚有一场美妙绝伦的演出，接骨木马戏团帐篷里点了很多根蜡烛，演出结束后，它们本应该被一一熄灭的。大概有一根被遗漏了。干燥的空气里，火星溅到了帐篷的帷绳上，最后引起了一场大火。接骨木马戏团团长也死在了那天夜里。我丢掉了工作，于是就卷铺盖走人了。”凯尔低头回忆，低低地说，表情有些悲伤。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特别的热。火烧光了一切。接骨木马戏团的帐篷最后只剩几根焦黑的绳杆。就在那些绳杆还在冒着黑烟的时候，天却忽然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雨停住的时候，天气便忽然凉了下来。秋天到了。”

　　“........十分抱歉。”薇薇安顿了一下，“不过，我还是想问，凯尔先生，关于银橡叶剧院，你都了解些什么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薇薇安小姐。你仍然怀疑，剧院里即将发生某些奇怪的事情。毕竟根据你们会长的计算，这里似乎近期被不详的征兆所笼罩。然而，我的回答和那位貌美如花的克丽丝小姐一样，那就是没有。”凯尔叹了口气，摇头，“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待在这家剧院里，已经三年。这三年时光里的每一天，都很稀松平常。”

　　“哦？你的意思是说，自从三年前，克里丝小姐就成为了鲍曼先生的情妇？或者，三年之前，因橡叶剧院就已经债台高筑，负债累累？”

　　“那当然是不可能。薇薇安小姐，你果然有很敏锐的观察力。仅仅待了一上午，就洞察了这么多情况。但是你不能抬杠啊。”沉默片刻，凯尔委屈开口。“结冰的河流，不是一晚上就能冻成的。这些只是糟糕的结果，需要缓慢的积累。”

　　午后阳光明媚，冲淡了秋风的寒意，金发少女抽出手帕擦了擦嘴，声音淡淡，“如果我没猜错，银橡叶剧院就快要破产了，是吗？”

　　一直露出活泼笑容的青年却忽然陷入沉默。他一向有问必答。这次的他却第一次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他皱起眉来，小小地发出一声叹息，“.........我是不会走的。薇薇安小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这里，不会抛弃剧院。自从那场大火后，剧院就是我的家。”

　　“那么，你还要继续逛下去吗？走了这么久，你会不会有点累了？小姐，你的高跟鞋很漂亮，但穿起来可能并不怎么舒服。”凯尔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怀表，咧嘴笑道，“时候不早了或许你可以留在剧院，吃一顿晚饭？如果你不急着回家的话。不过说实话……”
　　他皱眉，摇头叹了口气，“剧院的饭菜一向烧得不太好吃。”
　　“哦，对了。明晚剧院将举行一个舞会。薇薇安小姐，你会来参加吗？我敢肯定，你穿上白色的晚礼服裙一定很美。”凯尔弯了弯眉毛，笑得神采飞扬。

　　二人散步会到银橡叶剧院的时候，刚好是下午茶时间。薇薇安站在剧院门口的石阶前，准备与凯尔告别。她刚刚婉拒了一起吃饭的邀请，因为如果她抓紧时间的话，正好能够赶上一趟开回伦敦的火车。
　　“再见，凯尔。明天见。”
　　“明天见。薇薇安小姐。”凯尔靠在剧院大门上，闻言摘帽，一本正经地弯腰鞠了一躬。门被他往后推了一下，直起腰的时候，他摇摇晃晃地向后踩了一脚。忽然他低下头，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抬起脚来，低头看去。原来是一封信。
　　一封被浸泡在泥浆里的信，原本雪白的信封已经脏的一塌糊涂。这下，上面又多了几个新鲜清楚的泥脚印。
　　他皱了皱眉，赶紧弯腰捡了起来。停顿片刻，他用手指轻轻抹掉信封上的泥。一行用深蓝色钢笔写的字终于露了出来——

　　【送给亲爱的莉莉娅。】

　　可怜的信被蹂躏了多次，信封破了个口。凯尔刚刚把信封翻了一个面，就从里面掉落出了一朵玫瑰花。白色的玫瑰花。雪白的花瓣，粘上了肮脏的泥浆，看起来莫名有点悲伤。

　　“莉莉娅？她是谁？”薇薇安看了一眼信封。她忽然想起来了。就在今天早上，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封信来着。邮差将信扔进剧院门口的邮箱。当时克丽丝出去看了，却并没把信拿回来，而是把它直接丢到了地上，像是丢一袋垃圾。

　　“莉莉娅？她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小姐，拥有整个银橡叶剧院最动听的歌喉。只不过不太喜欢说话。很多人都说她爱慕虚荣，内心阴暗。在银橡叶剧院里，人们总是排挤她，诋毁她。但我想那些都是源自于嫉妒的恶意中伤，薇薇安小姐。”凯尔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我觉得她是一个好姑娘。”
　　他低头看着信，片刻后，用手指一点点将污泥擦去。他擦了很久，尽管到最后信封上已经没有泥块了，却已然灰蒙蒙一片，再也回不到最初的雪白。
　　然后他离开剧院大门，向西走了几步，来到了一栋低矮狭窄的阁楼下，抬手敲了敲其中一扇窗户。现在正是阳光温暖的午后，其余的窗户都开着，只有这扇紧紧闭着。
　　接下来是长久的寂静。以至于薇薇安几乎要怀疑，阁楼里面并没有人。
　　直到她等得几乎不耐烦。忽然吱呀一声，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了。推开窗户的是一双纤细白净的手。

　　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窗边，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此时她低头向窗下看去，黑发便从身前垂了下来，微微遮挡住一半侧脸。她低头看着他，脸色雪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头戴鸭舌帽的青年举起信递给她，笑容温暖而柔软。她却没有接。
　　片刻后她砰地一声关上了窗户。窗框震下一层薄灰。
　　于是他只好就那样把信放在了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