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绝不掉马》程十七

13、姨娘

　　在新的版本里，齐王成了颇有侠义心肠、救人于危困中的君子。而周三小姐也是个不慕强权、自立自强的刚烈女子。

　　这个版本流传甚广，连嘉言身在齐王府都有所耳闻。

　　听到新的传言后，她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既然外面都这么说了，萧遇也没再找她，那她大概不会被遣送回周家了。

　　还好还好。

　　虽说真离开齐王府也未必死路一条，但在她还没做好准备之前，那一天到来的越迟越好。

　　恰逢中秋节将近。齐王体恤下人，又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

　　嘉言捧着新得的二两银子，感觉照这样下去，生活还是很有盼头的。

　　接连数日，她走路都轻快不少。

　　大厨老范看出她心情不错，慢悠悠问：“怎么这么高兴？”

　　嘉言微微一笑：“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当然高兴。”

　　“这算什么？你若能混到大厨的位置，月钱会更多。”老范啧啧两声，“我还以为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看不上这些钱财。”

　　“怎么会看不上钱财？我只希望钱越多越好。”

　　钱多才有底气。

　　嘉言眨了眨眼：“范师父，您看以我的资质，多久可以升到大厨的位置？”

　　“你？”老范撇了撇嘴，打量她一番，“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别想升到。”

　　嘉言“哦”了一声。

　　“不过二厨的位置，还是很好争取的。”老范慢慢续上一句。

　　嘉言眉梢一挑：“二厨一个月多少银钱？”

　　老范比了三个手指。

　　“才三两？”

　　“才？大厨才五两。三两不少了！”老范眼睛瞪得圆圆的。

　　“行吧行吧，三两就三两。”

　　嘉言盘算了一下，一个月三两，一年就是三十六两，再加上年节多发的月钱，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在齐王府混个一年半载后，出去肯定能撑一段时日。

　　奔着这个目标，嘉言比之前更勤勉了一些。

　　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惊觉时间过得飞快。

　　四五日的光景一闪而过。

　　这日午后闲暇，嘉言正和尤月清一起剥石榴。

　　——她们住的西侧院有几棵石榴树，结的满满当当。

　　王管家让人摘下来，给王爷献上几个品相极佳的，余下的便分给府中众人。

　　两个住在西侧院的姑娘，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分到的比其他人都要多。

　　剥好的石榴籽鲜嫩多汁，很快装满了白瓷碗。

　　红与白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尤月清犹犹豫豫开口：“言言，我去给孟大夫送一些。”

　　“谁？孟大夫？”嘉言微讶，“他分的也有吧？”

　　她记得，王管家是按人头分的。

　　“是有，但是我觉得他的那些不够好，想给他挑点好的。我前两天感染风寒，就是他给我看的。”

　　嘉言想也不想，直接点头：“可以啊。这都是小事。”

　　送几个石榴还用特意问她么？

　　“那我去啦。”尤月清似是受到鼓励一般，立刻眉开眼笑，端着剥好的石榴籽起身离去。

　　嘉言呆愣一瞬，原来清清要送的是剥好的石榴籽啊！

　　她心念微动，轻轻摇一摇头。

　　过了好久，都不见尤月清回来。倒是等来了另外一个人。

　　徐嫂子一阵风似的过来，边行边急切地说道：“妹子，你咋还在这里呢？”

　　“怎么了？”嘉言站起身。

　　“你娘来了！”徐嫂子神色激动，“就在角门外呢。哎呀，上次我帮你传话，惹了祸。这回一看是你娘，我可得给你说一声。”

　　“我娘……”

　　嘉言恍惚了一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美丽女子的面容。

　　不对，她的母亲在她六岁那年就去世了。

　　嘉言很快醒悟过来，这说的应该是周三小姐的生母。

　　她记得，那是一个美貌柔弱的女子，姓沈。

　　“对啊，她说你是她女儿。她就在角门那儿等你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我看见她坐的马车有周家的标记。”

　　嘉言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嫂子告诉我。我这就去看看。”

　　她随着徐嫂子快步到了角门处。

　　果真见角门外站着的沈姨娘和一个随行的丫鬟。

　　徐嫂子低声问：“周妹子，那是你娘吗？瞧着不是特别像。”

　　——有过一次前车之鉴，这回她小心多了。

　　嘉言点头：“嗯，是我娘。”

　　“那你们母女叙话，我就不打扰了。”徐嫂子脸上露出笑意，轻轻推了嘉言一把，自己往回走。

　　沈姨娘不敢进王府，就在门外焦急张望。

　　一看见女儿，沈姨娘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我苦命的儿啊！”

　　嘉言脚步微顿，同门房打了个招呼后，大步向沈姨娘走去。

　　可能是身体残存的感情，还未到跟前，她便低低地唤了一声：“娘——”

　　沈姨娘连忙制止：“你又犯傻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姨娘。”

　　她四下瞧了瞧，还好没人看到，跟随着的丫鬟也是自己人。

　　嘉言抿了抿唇，说不出的失落。

　　在周三小姐的记忆中，小时候住在外宅，一直叫的都是娘。数月前，他们回了周家后。沈姨娘开始格外强调这一点。

　　对于生母，周三小姐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感谢她的生养之恩。另一方面，又埋怨她的不作为。

　　——当周景云提出要将她送到齐王府时，沈姨娘对女儿毫无维护之意，一直劝她接受，哪怕是为了弟弟。

　　周三小姐曾提出她们娘仨一起离开周家，另谋生路，却被生母拒绝。

　　那个时候，沈姨娘一脸为难：“这不行吧？咱们要是走了，你弟弟怎么入族谱？他是男子，可是要认祖归宗的呀。你不要害怕，那毕竟是王爷……”

　　当时但凡还有一点希望，周三小姐都不会走上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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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王府做厨娘？”

　　嘉言点头：“嗯，是在后厨打杂。”

　　“我苦命的儿啊，你哪里会做菜？你这般容貌，王爷都没看上？”沈姨娘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有些不信。

　　“王爷不爱女色。”

　　“那你，你就没想过离开王府？还真打算在这儿当一辈子厨娘了？”沈姨娘压低了声音。

　　嘉言小声回答：“其实我感觉当厨娘也没什么不好……”

　　觑着沈姨娘的脸色，她即刻改口：“不是您说的吗？在王府要听王爷的话。他让我在厨房打杂，那我厨房打杂就是了。”

　　沈姨娘微恼：“谁让你这么听了？我原想着，你能得王爷宠爱，那进王府也不打紧。要早知道你是去受苦，我拼死也该拦着你的。”

　　沈姨娘说着就又落泪了。

　　见她落泪，嘉言心里一软，既是宽慰，又是解释：“其实，也不算受苦……”

　　“好孩子，你去给王爷求求情。咱们还回周家去吧。”

　　“姨娘说笑了，王府是什么地方？哪是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嘉言断然拒绝。

　　她好不容易才留下的。就算她离开王府，也不可能回周家去。

　　“这不是让你求情吗？”沈姨娘抓住女儿的手，“现在外边风言风语的，传的很不好听。你回周家去，让侯爷再给你安排一桩好婚事，就不会再有人说侯爷逼你了。对你，对周家都好。”

　　嘉言心里的那些动容，因为沈姨娘的这番话消失了大半。

　　她垂眸，轻声问：“是周景云让你来的吗？”

　　他觉得名声不好了？所以想补救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那是你嫡长兄。你怎能直呼他大名？”沈姨娘忍不住出言责怪。

　　“行，我换个说法。那是驸马爷让你来的吗？”

　　沈姨娘眉头蹙得更紧：“你这孩子，明知道他不喜欢被人叫驸马，偏要这般叫。不是侯爷叫我来的，侯爷什么都没说。是我，是我心疼你，看不得你受苦，偷偷跑出来的。”

　　“唔，原来不是他。”

　　沈姨娘继续说道：“你知道，侯爷一向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是我想着，这样两全其美，侯爷也不会反对。”

　　不等女儿说话，她就又道：“其实侯爷对咱们挺好的。不但把咱们接回周家，还让你弟弟进了族谱，又请了夫子教他读书认字。以前的事不说了，可能侯爷也没有想到王爷不近女色。以后，让侯爷帮你再找一个好人家，你终身有靠，也能帮衬你弟弟……”

　　她声音并不难听，絮絮叨叨的，神情也很慈爱。

　　可嘉言听在耳中，只觉得刺耳得很。

　　弟弟进族谱，帮衬弟弟……

　　这就算挺好了，这就能忽略掉逼得一个人自杀了。

　　突然很为周三小姐不值。

　　“……之前那个姓候的，你就别再念着了。他订亲了，前些天外头传的难听，听说他的婚事也黄了。女方觉得他人品不行。侯爷也算是帮你认清了他的真面目……”

　　嘉言阖了阖眼睛，打断她的低语：“娘，我真是您亲生的吗？”

　　这个问题，曾经在周三小姐心里盘桓了许久。

　　今天终于代她问出来了。

　　“为什么您心里永远都是弟弟……我到底差在哪里？”

　　“啊？”沈姨娘脸色变了一变，“说的什么胡话？我，你当然是我亲生的。你是觉得我偏心？你弟弟年纪小，不光是我，你，你将来出了门，不也要靠你弟弟吗？”

　　她忽然有些结巴，语速不自觉变快，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

　　嘉言深吸了一口气：“是吗？”

　　“当然，我骗你做什么？”

　　嘉言睫羽低垂：“我不想回到周家。周景云能逼我一次，就能逼我第二次。”

　　“不会的，不会的。侯爷不会那么做的。”沈姨娘连连摆手。

　　“他若真的逼迫呢？娘能帮我阻止吗？还是让我再死一次？”嘉言认真得有些固执。

　　“这……”沈姨娘心虚极了。

　　她一个老姨娘，连人家正经庶母都不算，哪里能阻止侯爷的决定？

　　嘉言心下了然：“我知道娘心疼我，可我实在不敢再回周家，也回不去。要不，我悄悄从王府逃出去，你和弟弟也从周家出来，咱们三个去个不认识的地方，一起过日子。我来赚钱养你们，行吗？”

　　“这，这怎么行？咱们好不容易进了周家的门，哪能再离开？你弟弟他都上族谱了。再说，你养？你能拿什么养……”

　　嘉言摇头，露出为难的神色，轻轻叹一口气：“唉，那看来是真没办法了。”

　　“你去求求王爷……”

　　嘉言叹息，神情无奈：“要是求王爷有用，我早就求啦。求自己嫡长兄都没用，求王爷又有什么用？”

　　沈姨娘苍白着脸，眼圈红红的：“我的儿……”

　　嘉言笑笑：“娘，你放心，也没多受苦。在这里吃得饱，穿得暖。你以后要是真想我，到这儿来看我就是。厨房该备菜了，我得去忙了。”

　　她冲沈姨娘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诶，你……”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沈姨娘眼泪吧嗒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