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与我情同》喻言家

4、本能

　　简宁挂掉电话，想起前几天看到的新闻。

　　女童掉落事件发生后，在保安无力抢救、雅辉仍在不断靠近的紧急情况下，现场出现了转机。
　　江声拿来了竹竿，顶端削尖，串上苹果块。小竹条稳稳地抵达雅辉的眼前。
　　雅辉一瞬不眨地盯着苹果，然后试探性地凑过来嗅了两下，脑袋直往苹果上凑。

　　见雅辉有反应，江声挪动了竹条，转换成远离小女孩的方向。
　　这招有效，雅辉见食物自己跑动了，便毫不犹豫地抛下她的新玩伴——坐在地上的小女孩，转过身追苹果去了。

　　并不是多难的事情，只是江声刚好出现在那里，又正好拥有作为一名饲养员的专业技能和责任感，成功地化解了危机。

　　新闻里记者采访了祥叔，但没有再出现江声的画面，简宁觉得他应该是害羞了，不想出镜。
　　简宁发现自己总在猜想江声的心境，也不知道有几分正确，几分偏差，但是她喜欢这样，乐此不疲。
　　就好像她邀请了江声，就在想他一定会来，会带花来，会来的悄无声息，会带来她所熟悉的注视。

　　周二的职工大会上，江声接受了表彰。
　　基地主任张丰亮号召大家学习江声的临危不惧和见义勇为，并提议全体鼓掌，江声站在旁边，像一座无言的雕塑。简宁很不客气地笑了。

　　同时，向澄坐在简宁旁边，告诉她，由于现场视频被转发了太多次，江声已经在网上拥有了一批粉丝，简宁的笑意就收敛了些。

　　简宁回国后的一周没有安排其他事宜，都在补看资料和数据，一直待在办公室里，也很少出现在熊猫场。
　　发现大熊猫谦谦的血压持续超出正常范围后，她收拾了医药箱，打算去现场察看。

　　谦谦时年27岁，是一只高龄大熊猫。两岁时从野外救治回来，此后就一直待在基地，和饲养员郭叔建立了十分深厚的情感。

　　简宁走进去时，郭叔唤了谦谦两声，敲了两下装苹果的铁盆，谦谦就自个儿坐到采血板前，在郭叔的指令下伸出手心。
　　“哎，反了，”郭叔轻轻推了下谦谦的手背提醒他，“谦宝？”
　　谦谦就乖顺地背过手去，摆出更适合接受检查的姿势。

　　大熊猫一旦成年，外形上乍一看都差不多。但老年大熊猫会有明显的区别。
　　谦谦的一双黑眼圈已经随着岁月褪色，毛色不似年轻时有光泽，走路慢，吃东西也慢，透着股一眼就看出的老态。
　　但对郭叔来说，还是像个小孩儿。

　　“吃过饭就一定要有苹果，”郭叔一边喂，一边向简宁细数罪状，“不给就闹，空铁盆都要啃穿。脾气还大，很任性，轻易哄不好。”

　　“越来越懒，医疗训练一会儿就烦，待不住。”

　　被抱怨的谦谦顶着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他鼻子往栏杆外拱，总是与郭叔对视，很配合地测了血压。

　　“最近食欲不太好，吃竹子的量比较少，就窝窝头还很喜欢，”郭叔用手碰了碰谦谦的鼻尖，满腔抱怨似乎也只是在掩饰内心的担忧，“小简，我们谦宝应该没什么不好的吧？”

　　“血压正常，”简宁收了血压计，准备采血，“您别太担心。”
　　郭叔迟缓地啊了声，很没安全感地碎碎念：“我每天盯着，吃什么都有数的，三高的毛病我们谦宝沾不上。”

　　检查做完，苹果也正好喂完，小老头谦谦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佝偻地静坐着。简宁去取了要送检的粪便，郭叔出门送她。

　　“我们谦宝还记得你，”郭叔说，“上次有个实习的兽医他就不认，尽欺负人家年轻。”
　　简宁笑了。

　　郭叔又把和同事家人说了很多遍的事情再复述了一遍，说谦谦一见人就张开嘴冲人家吼。
　　“那小伙子年纪比谦谦还小，”郭叔笑声很洪亮，“也吓一大跳。”
　　简宁也笑，说她当时实习也这样，被追被吼，出各种事故，又突然想到：“当年您还不喜欢我呢。”
　　“那是还不了解。”郭叔说。

　　自从见过江声后，简宁的作息变得很奇怪，每天都在犯困。
　　从谦谦那出来，她感到有些困，就去买了咖啡。在回程的路上，经过居住幼年大熊猫的地方，她看到江声被人群挤在外头，在看大熊猫上树。

　　江声保持仰头的动作，全程都没怎么动，也不会拿手机拍照，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偶尔让让路人。

　　在简宁当下能感受到的自然元素里，光是虔诚的，风是温柔的，它们紧紧拥抱着江声，让简宁放弃了入画。

　　也许是咖啡`因发挥了效用，简宁感觉自己从迷雾中走了出来，模糊的睡意被赶走了，她想到自己没看完的资料，想到下午要参加一个术前讨论，也在想，下次又该用什么理由把江声骗出来。

　　不过，在她还没来得及实施计划前，江声很贴心地把自己送来了。
　　那天下班前，简宁收到兽医院院长严宏伟的消息，让她代收一份文件，并且帮忙审核，她只等了十多分钟，就听到敲门声。

　　“这个，”江声站在门口，扬起手里的文件，“好像急着要。”
　　简宁觉得还没有紧急到需要江声走到出汗的地步。她给江声拿了纸巾和水，就听到门外周延拎着包，一副打算下班的样子：“师姐，还不回？”
　　“早退？”简宁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周延没所谓地耸了耸肩。

　　接着，周延就看到江声，看到江声还没有坐下，招呼了一声“小江声”，发出邀请：“我看你这腿也跑完了，一起走吧。”

　　江声考虑的时间太长，简宁也看了过来，但是没有打断他，又继续低头看文件。过了少时，她听到江声的拒绝。

　　周延被简宁警告了一眼，笑着走开了，早退得十分明目张胆。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江声把纸巾握在手中，很快就被汗水洇湿。其实他大可不必等在这里，又或者说，送文件的也可以不是他。

　　他每次走进别人的私人领地，会有强烈的局促感，伴随着各种不自在的症状。但是这一次没有，简宁的办公室让他感到安全。她的桌上堆满了文献资料和文件，不是那种一丝不苟的整理方式，物品摆放得随意，但不会显得凌乱。
　　江声尽可能低调地将视线掠过更多的地方，希望在倒计时结束前了解这个完全属于简宁的空间。

　　他的心怦怦跳，像是要从胸膛跳出来，但是比站在简宁门外，敲下门的那一刻情况要好一些。

　　简宁合上了文件的声音，像电视节目里答题环节的倒计时跳到了零秒。

　　“那么，”简宁叫江声的名字，“你要和我一起下班吗？”
　　江声感到意外，眼睛瞪得圆圆的，看起来有些迷茫，也想在思考。

　　简宁不能确认江声是发呆还是犹豫，就又提了一遍：“一起吧。”
　　听到江声的回答，简宁笑了，打算先去送文件：“在这里等一下。”
　　江声就又坐下了。

　　江声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好像窝在简宁怀里的幼年熊猫，温顺又可爱，你摸摸他的头、揪揪他的耳朵，他都不会反抗。
　　经过江声的时候，简宁情不自禁伸手，而后发现这应该是每个成年人都会抗拒的接触，最终放弃了。

　　简宁很快复返，和江声一起走去车库取车。地下车库光线很暗，有很多可以隐藏目光的昏暗角落。
　　江声走在旁边，简宁抬眼看他一下，又一下。
　　突然在某个时刻，她感觉自己踩到什么会滚动的东西，感觉要失去平衡。下一秒，江声扶住了她。

　　是个可乐罐头。
　　江声扶稳简宁后，把它捡了起来，又把靠近简宁的手伸出来说：“这位乘客，请站稳扶好。”

　　江声模仿公交车播报的声音很正经，也因为正经，显得更好笑。
　　简宁就着微弱的光看江声，手搭在他的手腕：“你反应好快。”

　　刚好走到转角的地方，光芒离开了江声，也隐藏了他有些傻的笑容。

　　江声在上车之前把空罐头扔进了垃圾桶，避免它祸害更多的人。
　　简宁问了江声住处的地址，然后车子出了库，右转灯亮了，很顺利地从出口汇入主路。

　　简宁开车的时候格外专注，在某个红灯的路口，她告诉江声，刚开始学开车的时候有出过一个小事故，撞了树，接着又说：“不过人没事。”

　　“不过我不是很喜欢开车，”简宁无奈地道，“但是基地离家里有些远，地铁又挤。”

　　如果江声是个冲动的人，可以把心中所想一股脑地说出来，他会告诉简宁，以后我可以做你的司机，不管哪里，我都可以让你安全轻松地抵达。

　　但是江声不是，所以他只是手在空中虚虚地握了一下又松开，很认真地说了句有些苍白又真诚的“注意安全”。

　　==江声日志==
　　人在生活时
　　总有一些瞬间趋于本能
　　就比如今天及时扶住你，并非反应快
　　只是我全身心注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