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青椒居士

5、春试（一更）

　　齐云，东南角峰，幽云，煞雾。
　　一少年人朱衣黛帻······几个时辰前姑且算是，如今衣尚存，帻已断，血污满面，瞠目警顾，手执银剑，然而刃钝锋乏，脑中也愈疑愈乱。
　　兴许有几秒钟，产生过，选择留在家中博功名上庙堂，该是他盗剑出逃时应该幡然醒悟的事，只可惜一失足千古恨，为时已······
　　小青梅的脸在脑中闪过，只是梨花带雨娇人，哪比得过腥风血雨动人？
　　眼下也不是叹息措失良缘之际。少年人有一双洞彻眼睛，却无多大作用，既望不穿云层，也看不透前程。
　　掩云关之险出乎他预料，与他同行考试之人，甫一上山便被隔散，入目只有云层，峰影，以及不计其数，恢诡谲怪的······妖魔。
　　颇有入的是地狱道的错觉。
　　仙人府前，竟也与妖魔同乐么？他思忖道，或是从前上仙留下的浮生境，借此炼人心志罢。
　　但这也······太难了。
　　低头，怀中罗盘紊乱，只得往之前认定的山中方向行进，越往里走，周身真气被妖气浸染，愈发疲软。众恶观他如此，或化万千俗象诱之，或群聚攻其项背、软处，一时间陆离斑驳，如堕落溟澪。他渐渐觉得手腕脱力，剑招虚浮，下腹处空茫似海，灵神恍惚。
　　“匡世扶道，你想的有多么容易？小子，瞧你如花似玉一张脸，在凡世做什么不比入仙途好？有些事我能做得，你做不了。人各有命，通透。”
　　妈的，分明人人说他天资非凡，是入世之宝······敢情天分根本不在这上头么？要是家传的那把剑没被他弄丢······他用最后一丝气力劈碎那个幻象，那只魔顺势借剑缠上他右臂，刹那右手边做巨口獠牙咬面扑来，不待他擒住，同时间侧腰失防，被群生的地妖钻了空子，顿时血染半身。
　　痛渐麻木，还未说些什么昭示雄志的遗言，云雾如同厚腐的棉被，被撕开口子，若混沌初开，苍生光耀，正气涌，妖魔遁。云散雾消，青天下赫赫群山，一派祥和仙境。
　　“福德救苦天尊······”最终只喃出一句。
　　一只白虎右爪踩上他狼狈落地的剑，略显威严的毛绒大头凑过来端详他，开始舔他的脸，少年盯着巨大的琥珀虎眼，同它眼神复杂地对视。
　　满脸血和满脸口水，到底哪个比较值得开心呢。

　　扫云阁。
　　旧芸右脚吧嗒吧嗒点着地面，看着眼前低着头一人一鹤，并无探究之意。
　　她抖着腿咪咪笑道，“吃饭吧，多吃点，这是你在齐云第一餐，也是最后一餐，你俩今晚也好好玩儿，反正以后也见不到了，爱怎么玩怎么玩······”
　　晏长杨抓住最后的机会表现自己好学的品质，举手发言，“可是，修士不是······都要辟谷的吗？是不是？”
　　旧芸脸上的表情非常厉害，连连点头，“是，是，我给你们送的都是固本培元提升灵气的好东西，太微紫麻汤，用太极井泉煮的，钟山白胶，青津碧荻，加了戎盐，辟谷。你明天……对，辟谷，你辟。我这就拿走。”
　　晏长杨牙都在抖，旧芸当然是个好人，自己的无知惹她生气了，尽管其实她吃了那些明天也一定会被刷下来，可是这位师姐又哭又笑又忍着杀人的模样让人升起的愧疚之心根本无法在短时间抹除。
　　春枣就比较直接。一把扯住旧芸的袖子，顺着她的腿噗通跪下来，睁着大眼睛仰头大声道，“芸师姐，春枣错了。”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晏长杨心中大喊。
　　春枣在背后向她比大拇指。
　　难不成她也要跪么？只有这种方法吗？她都这么高了，不太好吧。
　　旧芸还在吧嗒吧嗒脚点地，低头道：
　　“春枣还小，可以理解。”抬头就变了脸，“你呢？！你都多大了？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先考进来再‘手牵手带我飞’呢！”
　　旧芸摁下春枣扯着她那只手，“也不要以为饱大腿就可以过春试……春枣认错了，那就给春枣吃，你给我闭门思……好好背书！”
　　“是春枣叫晏姐姐出去玩的。”鹤道，“也没玩多久，晏姐姐之前看了好久的书，玩也不开心，碰到黑脸师兄了。”
　　“嗯？？？那家伙回来了？”旧芸脸皱成一团，思量了一会儿，“罢，看在春枣的面子上……我不骂你了……不过你能不能成得了我的师妹，还要看你自己本事，我可算仁至义尽……”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三人被外面传来的连环巨响震得俱是抖了几抖。
　　十二响，窜天猴也没这响啊，夸张了夸张了。晏长杨想。
　　“……拆……拆山吗？！”旧芸口里啐骂声声，几步跨出门去，晏长杨有些担心金盈，忙跟了出去。
　　果不出她所料，一众待试的人显然都被刚才的震动惊到，纷然在事发地点围住。扫云台上，金盈正半倚着老虎打盹，另一边，一侍女扶着一名紫衣少女，此女面带骄矜，眸中含恨，脸色透白，见人越多，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这就完了？晏长杨心道，都什么和什么，她刚刚不该最后再放句狠话么？
　　旧芸从几个仆役那里了了情况，此时上台向一众喝道，“阁内禁止私斗，剩下的人要是闲着，明日武试可一直打到掌门那里，都概不管。今日我看还是好生歇息，准备着伤筋动骨残废。诸位别忘了参加春试的不止你们，从山脚下爬上来的，疯狗可不在少数。入夜了，都散了去。”
　　又深看了金盈一眼，道，“你也安分些。”脸色忡忡地走了。
　　金盈晲过台下，瞧见傻站着的晏长杨，方抬起些精神。
　　“晏姐姐学得可好？我下午去找你，隔门缝瞅见你在读书，便没打扰。”
　　晏长杨无奈同她寒暄，问起刚才的事。
　　“没什么要紧，那贫女膳时来房里找我，跟我套近乎，我不愿理她，她见了阿龙，想要摸，被阿龙一吼给吓着了，硬要讹我，又把她那仙药给了我……说什么……好像让我明日留个心眼……我怎么知道？那种货色我要多少有多少，亏她拿得出手，我直说了……她便恼得不行，说些腌臜狗屁话，我没听，阿龙嫌她烦，吓唬吓唬她。”
　　吓唬人至于放特级窜天猴吗。金盈这段话真的嘈多无口，晏长杨憋了半天，道，“它叫……阿龙？”
　　“嗯？我没说过么？”金盈挠挠虎头，白虎打了个哈欠。
　　“那些……仙药……真的不是很好……吗？”
　　“很？……一般吧，与好字不沾边。”
　　晏长杨仿佛看见旧芸师姐的脸都被打肿。

　　“你们不是在房里么……为什么又在这？”
　　金盈道，“我带阿龙遛弯儿啊，她非要跟着，烦到家了。”
　　又说，“以晏姐姐的道行，吃那些没什么用，明日同我一起便是。”
　　晏长杨没什么惊讶，诺诺应了，金盈这尊不知何方的大佛，当晚在她翻看那本『世氏簿』时终于清楚了来路，这本书记着世家大族每一代人的历事，看着十分有趣。另晏长杨发现，背书实际不是什么令人头痛的事，她仔仔细细看一遍，便都能记住，这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自认原来没有，叫出系统问了几句。
　　系统嘲道，“宿主何必妄自菲薄。”
　　喔，这是天才“晏长杨”的技能，她心下了然，回想起前身校园时代考前背书的模样，不禁深深悲叹了几声。
　　于是她对现在所处的世界第一次有了全面基本的认识。
　　六州算是个凡人修士混杂之地，有人，仙，妖，魔，鬼，鲛人六界，
　　苦，怨，痴，嗔，怒，浮屠，流沙七海。
　　有四溪，也称四江，据说原本只是四条小溪，上古人祖名之，称离、恶、去、秽，四条大河纵横交错于六州陆地。六州，即东州原晖地、西州摩罗疆、北方癸地、南域彭蠡泽，中州白玉京，另海外蓬莱州，所知甚少，颇为神秘。每地驻一大氏族，便是所谓『世氏簿』中“前五家”，东州谢家，西州白家，南方朱氏，北方陆氏，中州盛氏。中州氏为人间帝王氏，白玉京为五州枢纽，万邦仪拜中心。
　　齐云山脉，在东、中二州交界处。
　　至于金盈，书上这么写，“妇往摩罗浴，会金玉二珠，返，得孕。是年冬，诞龙凤，主大喜，赐天下金。”
　　“长女得白虎星佑岁，掌兵主，及笄方筑基，有天生道子，命里无双。”
　　晏长杨消化了一下，简言之，有钱，能打，是个神仙大腿。

　　这一晚她沉浸在新知的海洋，一夜没睡。第二日文试，竟觉得简单，瞎答一通，果然过了。
　　金盈道，“你怎么才出来？放心罢，就算零分也给你参加武试，只要本事硬，赶你不走。”
　　晏长杨面色严峻，金盈现在说的话，全都被她看成是大小姐放屁。她倒是期待被赶下山，只又想起那天的神仙哥哥，不知道心里什么地方有点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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