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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五蝠袜 ...

  •   谢以禅病了。

      牢里阴冷,或许是一股意气支撑着,这几个月居然没病,也或许是所有的病痛都积攒在体内了,趁着她伤心,风寒、胃痛、咳症一并发作,将她整个人打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此浑浑噩噩躺了小半个月,日日汤药喝着,病痛方慢慢消去。

      这日天色晴好,红绒和紫线将软榻搬到窗边,以禅靠在软榻上,晒了会儿日光。早春的日光明丽而不耀眼,照在身上暖暖的。她吩咐红绒将她的花绷子取来,上面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绣活。

      这是五蝠图。

      她自小喜欢女红,却从未给父亲绣过什么,因她一说给他绣东西他便嫌弃地说不要。后来,她才晓得父亲并非不喜她的绣品,而是舍不得她操劳。出事前,她正在绣五蝠图,准备给父亲做双袜子。而如今,父亲永远穿不上了。

      子欲孝而亲不待,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她抚摸着已绣好的四只蝙蝠,眼眶微热。

      红绒分好了丝线,以禅手指灵活地绣了起来。在冻伤药膏和面脂的滋养下,她手上的冻疮已经痊愈,双手纤细灵活如初。

      谢远山一进屋便看到歪在榻上的妹妹,他用手中的书敲了敲以禅的头:“阿禅,病刚好就做绣活,仔细再伤了身子。”

      “哥,你怎么得空来了?”以禅放下手中的活,“今儿不是要去书院吗?”因着她的事,谢远山东奔西跑年前都没去书院,如今以禅出来了,谢夫人便打发他依旧到书院读书去。

      “我惦着你的病,过来瞧瞧,一会儿就去书院。”谢远山说完,示意红绒和紫线出去。两个丫鬟避出去后,他神色羞愧地说道,“阿禅,哥对不住你啊,害你在牢中受了苦,哥却没成事,科考落第了,你怨恨哥哥吗?”

      以禅摇摇头:“哥一介书生,都是为了我才那样,我怎会怪你。”

      那日,华宝暄欲对她不轨,若非哥哥赶到,她恐怕逃不过。哥哥为了她,情急之下一棒子砸破了华宝暄的头。当时谢远山科考在即,以禅不能让哥哥因此事受牵连影响科考,便替哥哥顶了罪。谁也没想到华宝暄伤得那么重,更没想到的是,华家的新家主华重锦如此强硬,非要把她关到牢里才罢休。

      以禅又道:“哥哥不必气馁,读书求取功名虽是极好的事,却不是唯一的途径。一次不及第有什么,再考就是了,纵然最后考不上,也没什么,哥哥只需尽力就好,不要负担太重。”谢远山点点头:“妹妹好生将养着身子,待病好了,哥哥带你出去,你想到哪里玩?西郊樱花谷的樱花快开了,东山的杏花也要开了,哥带你去赏花。”

      以禅小半年没看到花啊草了,歪头想了想:“去西郊看樱花吧。”

      谢远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瞧见她手中的绣活,问道:“妹妹这是在绣什么?”

      以禅目光微黯,低声说道:“给爹的五蝠袜。”

      谢远山叹息一声,揽住以禅拍了拍她的肩。谢以禅趴在哥哥怀里泣不成声,自回府后,母亲每见她一次,便哭一次,她却不敢哭,怕惹得母亲收不住。

      “所有的委屈今日一并哭出来吧,阿禅。”谢远山低声安慰。

      以禅哭够了,又叮嘱哥哥:“书院不比家里,添置的衣服带全了,脚炉手炉也带上,读书虽要紧,却不及身体要紧,哥哥万万要珍重。”

      谢远山连声应了,自去书院。

      以禅将最后一只蝙蝠绣好,这才收了绣线。她照着袜样剪了布,一针一线缝了起来。

      紫线端了熬好的汤药过来,以禅一口气喝了,眉头都没皱。紫线早备好的蜜饯她也没吃,只是饮水漱口,对紫线说:“不是说了吗,以后不要备蜜饯了,这些甜品我也吃腻了,能省则省吧。”她在牢中待了几个月,早不似以往那般娇气。张牢头对她颇多照顾,饭食虽不好,却没拿馊的给她。其他的女犯就没这么好命了,馊饭冷饭哪个没吃过。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怎么还会嫌药苦。

      日影西斜,天光微黯。

      再在窗边待着有些冷了,以禅起身到了床榻上。她将做好的五蝠袜收了起来,准备待身子大好了,去祭拜爹爹时烧给他。

      “小姐,你还记得去年上元节时做的那盏花灯吗?”红绒点亮火烛说道。

      以禅凝眉想了想:“是那盏人物绣像走马灯吗?我记得焕儿喜欢,让他拿去玩了。怎么了?为何说起这个。”

      “今儿锦绣坊的刘掌柜过府来报账,我听他与夫人谈话时说起那盏花灯了。好像是大公子为了招揽生意,上元节时把花灯挂在锦绣坊门前了。听说,后来有人看上了上面的人物绣像,非要买了那盏花灯。”

      紫线蹙眉:“大公子怎么如此糊涂,姑娘亲手绣的花灯怎么能随便挂出去!”

      红绒笑嘻嘻道:“那也没什么,说不定还是好事呢,这不有人要买花灯吗。”

      紫线敲了敲红线的头:“你个不长心的,姑娘绣的东西能卖吗?难道刘掌柜把姑娘的花灯卖了?”

      红绒忙摆手:“他哪里敢做主,不过,他说起又有人看上了小姐的绣品,重金从锦绣坊订货呢,好像是出了这个数。”她伸出五根手指摇了摇。

      “五钱?”

      红绒摇摇头。

      “难道是五两?”紫线不可置信地问。她晓得有些姑娘以做绣品贴补家用,但也不过一件几钱,能出到五两一件的,她从未听说过。

      红绒颇为得意地点头:“那人一气订了十件,刘掌柜心动了,便过府来禀告夫人,不过,被夫人骂走了。”

      “我看那刘掌柜是被猪油蒙了心,这种事根本不用想的。”紫线哼道。

      “倒是可以应下来。”以禅忽然说道。

      烛火映亮了她的双眸,眼波闪亮,仿佛落入月色星光的秋水,再不似前几日那般静若死水了。

      “小姐,万万不可,哪家深闺小姐会卖自己绣品啊,这与小姐的名节有损。”紫线忙阻拦。

      以禅抬眸,凄然一笑:“紫线,你以为,我一个蹲了五个月牢房的人,还有名节可谈吗?”

      两个丫鬟或许不知,但她却很清楚,牢里的女犯,很少有几个清白的,尤其那些死刑犯。起初她并不知,有时看到那些女犯夜里被带出去,过后又会送回来,还以为她们是去过堂了。后来她才晓得,是被那些牢头狱卒带出去凌*辱了。更可怕的是,有些女犯是自愿的,只为了一顿饭。她虽然清白,可那些知晓牢狱龌龊的人,私下却不知如何想她呢。在牢里那些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只要能活下去,名节又算什么,她再不想自己的人生困在狭小的后院里。

      她虽回来没几日,家中状况却瞧出来了。她院里原本五个丫鬟,除了红绒紫线两个一等丫鬟外,还有三个粗使丫头,这次回来,发现只余一个了,母亲和祖母房里的丫鬟也都少了。爹原本任州中通判,官职虽不大,好歹有俸禄,外面还有几个店铺的进项。如今爹爹过世,哥哥一心只读书,外面的铺子无人照看,想必生意不好。府中这么多人吃穿花用,若无进项,再多的余钱恐怕也不够用。

      倘若她能用自己的双手贴补家用,又有何丢人?

      “紫线,你明日悄悄去锦绣坊一趟,告诉刘掌柜,就说这个活我接了,此事务必瞒住老太太和夫人。”紫线看到以禅坚定的目光,知晓自己再劝不住,只得应下。以往,小姐从未拿过这样的大主意,每日里只绣花作画玩乐。一场牢狱之灾,瞬间将她家小姐从少女催成了大人。

      第二日,紫线到锦绣坊去了一趟,回来时,告诉以禅,事情成了,只是订货的人,要亲自见她一面,详细说说绣品的事。

      以禅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这日,她以出门散心为由,带着红绒出了门,径直去了凌云阁。

      凌云阁是离州最大的戏园子,也是最出名的戏园子,以禅以前曾跟随谢远山到这里听过戏,知道能在这里登台唱戏的戏班都是绝好的。这次订绣品的便是凌云阁常驻戏班凤鸣戏班的班主王庭。凤鸣戏班曾经入京为皇帝唱过戏,戏班里有好几个名角,在离州乃至京城都很有名气。

      守门的小厮引着以禅来到二楼包厢,让她先稍候,说是班主随后就到。

      这个包厢位置是极好的,正对着戏台。此时戏台上正演着一出《惊鸿记》,以禅和红绒边听戏边等候。过了一会儿,王庭走了进来。他万分感激地朝以禅施礼,原本以为以禅绝不会接这个活,如今自然惊喜。

      以禅挑眉问道:“王班主为何会请我绣戏服?”

      王班主微笑道:“谢小姐想必也听过戏,晓得有名的戏也就那么几出。这次我们特意请人编了一出新戏,一个月后要在凌云阁试演,但是新做的戏服总不尽如人意,还是兰舟向我举荐了谢小姐。我特意到锦绣坊看了你绣的花灯,当真令人惊叹啊!如果谢小姐能为我们的戏服绣花,定让这出新戏更出彩。”

      红绒闻言惊喜地问:“兰舟,可是唱旦角的君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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