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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三块树碑 ...

  •   周明阳这一昏就是一个晚上,醒来的时候茫然不知今夕何夕,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换过病房。
      细白的阳光伴着微凉的空气飘了进来,投射在床头柜上半杯水中,晃出小小的明亮的光晕。他半眯着眼睛回想了片刻,便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想了起来。
      妖怪突然袭击,病房被破坏,最后他被安排到了顶楼的高级病房。
      周明阳手指动了动,感受到一阵刺痛,他把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迎着日光,看到上面有月牙一样的伤痕,两只手都有,浅浅的一点,挂着一点干涸的血丝,几乎已经愈合了。
      这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他摸不着头脑地想了想,实在不记得,随意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就下了床。不知是不是高级病房的风水也更好一点,这里没有奇形怪状的飞灵。转头他就看见了窗户上贴着的符纸,估计是那玩意儿起了作用。
      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周明阳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然后和里面吐的天昏地暗的金谷大眼瞪小眼。
      周明阳:……果然睡太久,眼睛都花了。
      他飞快而镇定地关上门,然而还是没快得过里面那位汹涌的呕吐欲,随着一声惨烈的“呕”,一阵难以描述的气味顺着门缝,糊了周明阳满头满脸。
      周明阳脸都青了。
      等里面终于消停,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周明阳坐在沙发上,看着一身酒气占领了自己床的陌生妖怪,脸色一直没能好起来。
      是的,他已经看出来这位是一只妖怪了。无他,在医院这么沉重庄严的地方,这位仁兄一身金灿灿自带炫目效果的飘逸裙袍,半透明的金色外罩铺散开来,铺满了窄小的床铺,若有光华流转。
      那妖怪腰间还挂着一只眼熟的青铜鼎,一开口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气息:“哎,这床我征用了,你挪个地儿吧。”
      周明阳再怎么好脾气额角的青筋也冒了出来:“您哪位?”
      “才一天没见就不认识我啦?”那妖怪勾起一边的嘴角,笑的十分欠打,“大爷我还救过你小命儿,你不感恩戴德好酒好菜上供给我,还把我给忘了,这可不行。”
      周明阳沉默了一会儿:“金谷?”
      “对头。”金谷翻了个身侧,无处安放的长腿往外一伸,差点摔下病床,“啧,这床太小了,换一个去。”
      “你已经从青铜鼎里出来了,还来这儿干什么?”
      金谷侧过头,发尾零零散散在床单上划出一个弧度,狭长的眼尾不屑地扫了一眼周明阳:“你管我呢,我就爱呆这儿。”
      周明阳:……
      他沉默地站起来,垂下眼帘,沉默地揪着金谷长长的衣摆,把他扯下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只听“吱”的一身,脚下这一长条金色的人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蝉。
      “你搞什么呢!”金谷好悬从周明阳脚底下爬出来,趴在他装酒的青铜鼎上,“我还没完全恢复,你干嘛把我弄回原型?”
      周明阳一眨眼睛收起魔眼,连鼎带蝉捡了起来,凉凉地回道:“你管我呢,我就爱这么干。”
      金谷:……这怼的,还是我认识的小可爱吗?
      等周明阳洗完脸吃完早饭,起床气消了之后,才变回了礼貌温顺的“小可爱。”
      他开了一包酸奶给青铜鼎满上:“酸奶解酒,你喝了就好了。”
      金谷满心想着要拒绝,然而他酒劲儿还没消,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封印了他好几个月、现在成为他喝酒专用器皿的宝贝青铜鼎,被甜腻腻粘稠稠的酸奶满上。他生无可恋地把自己翻在桌面上,心中大骂周明阳一定是借机报复。
      “借机报复”的周明阳十分贴心地把金蝉反过来,搁在了青铜鼎的边沿,方便它喝酸奶。
      金谷:……
      可恶的酸奶离他的脸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这还能怎样!金谷愤愤不平想要跳起来骂人,他斜眼瞅了瞅无辜看着他的周明阳,不知怎么的没敢真骂出口,顺便还低头舔一口甜腻腻粘稠稠的酸奶。
      ……味道还不错。
      周明阳等他喝完,把病服换成了常服,把打着奶嗝的金蝉拎起来塞进上衣口袋。
      “哎,等等,你去哪里?”金蝉嘴巴一刻不得闲,看周明阳这整装待发的样子,头疼道,“你不是病号吗?不乖乖呆在房间你出去吹风做什么?”
      “我不走远,就在医院里逛逛。”周明阳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慢摩挲着,微笑着回答,“让你跟着我的是沈先生还是沈空?”
      金谷沉默了一会儿:“都有吧。”
      “既然有你跟着我,那我想应当是没什么危险的。”
      “也是。”说着说着金谷就嘚瑟了起来,“也不看看我是谁,堂堂山神,看个弱小的人类是没问题的。”
      “山神?”周明阳想了想,“和露神差不多段位的?”
      “你说那个南姜山的老神?”金谷随口道,“差不多吧。”
      “你们段位比较高的妖怪都有特别的力量,婆娑能改变光线,制造幻境,露神能操控花瓣,化为利刃,玄月先生也很厉害,我看到过他能变幻出巨兽的影子,那你的能力是什么呢?”
      “我?”金谷在周明阳口袋里打了个滚,探出了半个锃亮的脑门,“你猜?”
      “我上哪儿猜去啊?”周明阳哭笑不得,“难道是号令你的小弟们?”
      “那可不止。”金谷探出半个身体,轻薄的金色蝉翼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他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周明阳脚下的楼梯台阶,抖了抖翅膀。
      周明阳慢慢往下走的步子一顿:“你也是幻觉那挂?”
      他脚下的楼梯本来已经到了尽头,然而他用眼睛看到的,却是又一层阶梯。
      见他没能如自己所愿一脚踏空,金谷略有些遗憾:“差不多吧。”
      周明阳好奇地落脚踩了踩,脚下仍然是坚实的地面,视觉和触觉的错位让他有种奇妙又违和的感觉。
      “不过我的能力不是典型的幻觉。”金蝉甩了甩翅膀解除效果,又缩回了周明阳口袋里,“我有频率比较特殊的声波,人类和妖怪都听不见的那种,但它的震动效果只能作用于无形无影的空气,空气密度因此而改变,造成视觉的错位。”
      周明阳稍微想了想,就觉得是个大工程:“那可得需要十分精密的操控了。”
      “是啊,所以我也不常用,大型幻阵还得提前布置调整。都是改变视觉效果,婆娑比我省力一万倍。”金谷抱怨了一声,“说起来,我们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幻觉,能被人识破的算什么幻觉,顶多是骗术罢了。”
      “世上还有无法被识破的幻觉?”
      “那当然。”金谷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真正的幻觉足够天衣无缝,让人沿着既定轨迹前行还以为是一场偶然,并为此深信不疑。”
      周明阳一愣:“那这种幻术如何破解?”
      “你连幻觉从何而来,身在幻阵都不曾知晓,上哪儿破解去?”
      一路谈着话,周明阳下了好几层楼,身边来往的人变多了,他也不再和金谷说话。他溜达到之前住的病房前,昨日闹了一通,这间病房没法住人,门也坏了,门口就放了个松松垮垮的屏风拦着不让人进去,里头叮叮咚咚地响着,似乎有工人在里面修补。
      “这不是住院部吗?我听说你之前破坏了一间病房,就是这儿?”
      周明阳没进去,他就站在屏风外,透过缝隙静静地看着里面晃动的人影,手指微微蜷了蜷。
      里面四分五裂的病床被清理掉了,工人正在安装新的病床。大概是安装过程磕磕碰碰的,墙面上有深浅的砸痕。
      “怎么了,你还想住回去啊?”金谷见他一动不动,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有什么好看的,回去了。”
      “嗯。”周明阳低声应了,叫人听不清其中的语调。
      医院里哪怕是走廊,冷气也很足够,那原本微不足道的寒意一丝丝叠加在一起,顺着皮肤毛发无孔不入地入侵到人体内,几乎要将人的五脏六腑全都冻住。
      周明阳微微握拳,手指慢慢摩挲手心的浅浅伤痕,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回放昨晚的画面,内心深处的违和感却在不断放大。
      这种记忆和情感错位的混乱感似曾相识。
      小时候出事以后,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分不清虚幻的梦境和现实。此世界和彼世界交错,怪物和人脸重叠。
      他不敢露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用沉默和木然伪装自己。恐惧在他的胸腔里恣意生长,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打开窗子跳了下去。
      好在周明烨将他看得很牢,最后也没出什么大事。
      结束这场混乱的是他飞快增长的“理智”。大概是无意中听了谁的话,或者看到什么文字,他学着用最机械的逻辑分解所见到的一切事物,推测前因后果,分析什么不会对他造成威胁,什么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才渐渐好了起来。
      现在周明阳又捡起了这个笨办法,来审视自己的经历。他按捺住心底的烦躁,转过身准备往回走,却不期然和一个人迎面撞上了,打断了思绪。
      周明阳一愣,后退几步,眼前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那人手里提着的果篮被撞翻,苹果梨子滚了一地。
      周明阳赶紧给他捡起来:“抱歉。”
      “没关系。”来人站起身笑了笑,把眼镜扶正,“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之前住对门病房的?”
      “是的,后来病床坏了,我就搬到别的房间去了。”
      “明明是你自己弄坏的,说的好像人家病床质量不好一样。”金谷咕哝了一声,被周明阳“吧唧”一下捶得消音了。
      “是这样啊,那可真不太走运,人没事就好。”年轻人拿起一个色泽鲜艳的苹果意图塞给周明阳,被后者拒绝了,“上次见你还穿着病服,是生病了吗?”
      “摔了一跤受了点伤,不碍事。”周明阳摆了摆手。
      “那就好。”年轻人说着说着脸色忽然赧然了起来,“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你很亲切,我叫卢玥,咱们要不换个联系方式?”
      “什么情况?”金谷懒洋洋的声音传到周明阳的耳朵里,“这小白脸莫非是想泡你?”
      周明阳听得一清二楚,面上却毫无表现,稍稍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年轻人热情的笑容,拿出了手机:“我姓周,叫周明阳。”
      ……
      大概是医院里的冷气开得太足,直到离开了住院部,走到外面大太阳下,周明阳才没那么浑身发冷的感觉。
      小长假过了一半,医院里却依然繁忙,大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连对面的鲜花水果店里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周明阳见附近还有个不小的超市,想了想走了进去。
      “哦豁,我怎么记得你复姓周明?”见周明阳走到僻静处,金谷探出半个脑袋,仰头看着周明阳瘦削的下巴。
      “出门在外要保持戒心。”周明阳面不改色地说着,顺便挑了一大一小两盒电池在手里,“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复姓?我应该没有和你说过。”
      几乎每个超市都有这样一小块区域,卖的东西都是平时不常用,冷不丁想起来还能在超市找到的。这块区域总是冷清得和对面生鲜零食区仿佛两个世界。
      “尚清源提过一次什么周明家族,我听了一耳朵就记住了。”金谷晃悠着他金光灿灿的触须,“你不想让人知道你真正的姓不说就行了,干嘛还强调一下姓周?””
      “我习惯了。”
      “你可别想着蒙混过关。”金蝉哼了一声,“人类的名字是很特殊的存在,周明阳和周明阳根本就是两个人,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吧?但是只有妖怪会对人类的名字有感应,刚刚那个人类又不是妖怪。”
      “我习惯了。”周明阳淡淡地重复了一句,从货架角落里找出一支录音笔,扔进购物篮。
      “……”被噎了一句的金谷愣了一下,半天没找到怼回去的话,只好小声抱怨,“我这么掏心掏肺的还要防备,我算是明白了,你看着乖巧,其实心思重的很。”
      “嗯?”
      “我什么也没说!”
      金谷回得快快的,然而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他做什么这么怕这个弱鸡人类?它缩回周明阳的口袋有点小情绪,然而没过几分钟又探出头来,“等等,对面黑色瓶子里的是什么?上面写着酒,我还没见过,好想尝尝……”
      这么远都能看到?周明阳无语了片刻,给这只不知道上哪儿染了酒瘾的大妖怪挑了一瓶看起来最普通的。
      “你小心点啊,摔了怎么办!”满头抱怨被金谷不知道扔哪儿去了,它嘀嘀咕咕个不停,恨不得立刻变成人形亲自端着他的宝贝酒。
      “……我还是拿个篮子吧。”
      “嘿嘿,回头我把钱结算给你,回头把你支付宝号给我。”
      金谷还想嘚瑟一下他与时俱进的好习惯,他的人形座驾周明阳却忽然不动了,站在那儿发愣。
      “怎么了?”
      “那个好像是……”周明阳看着蹲在货架中间的小孩,停住了脚布。
      这小朋友本就十分瘦小,这么蜷缩成一团,把自己藏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冷不丁瞧见了怪吓人的。
      小孩也看见他了,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周明阳,浑身紧绷,像是个被吓到的野猫,看着瘦骨嶙峋的,要是被冒犯了,也会张开利爪挠人一脸。周明阳脑海里马上浮现红眼獠牙利爪的形象,这小怪物要是在这哪儿哪儿都是人的超市发难,难以想象会是怎样的灾难。
      周明阳慢慢地向他靠了过去。
      “喂,这小孩看着不太对劲。”金谷打算变成人形拉住他,却被周明阳按住了背壳。
      “你别吵。”
      “……”好心好意的劝说被说成吵闹,显得他很无理取闹似的。
      “我一直在回想,那一个晚上我为什么觉得你很危险。”周明阳在距离小孩还有两步的时候停了下来,放下了篮子,摊开了空着的双手显示无害,“你打开了病房门做出一副已经出去的样子,却藏在我的病床底下。其实病房门上贴着符咒,那个符咒只对一些有威胁的妖怪有用,飞灵是可以自由穿行的。当我发现门上的符咒已经化作灰烬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危险性。
      “一个有威胁的妖怪打算骗我已经离开,让我放下戒心,却藏在我的床底下,这很难让我不往不好的地方想。尤其你还主动攻击力我。
      “这是我的想法。”周明阳歪了歪头,“我没什么安全感,总是想追究个一清二楚,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大概是个月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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