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有妖怪！》甘木喵

61、第一块树碑

　　山林里一片寂静，潮气肆意弥漫，薄薄的雾气从山谷溪水边缓缓倾泻而出，宛如仙人的薄纱。
　　玄月敷衍完这份压根不合适他的安抚妖怪的工作，就准备回去了。路过尚家城楼时，一阵不寻常的气息淡淡地弥散开来，让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布，慢慢走了进去。
　　尚家的根据地——或者说曾经是金谷的家——现在已经人走楼空，到处是碎裂的瓷器和家具搬走留下的痕迹，角落里不曾清理干净的灰尘大喇喇地暴露在空气里，看起来肮脏又凌乱。
　　迷阵早在人们搬离此处时就散了干净，这里彻底恢复成原本模样。说到底，看起来多变的迷宫，也只是依山而建的几间普通的平房而已，只是被改造成了机械自动化的样子，多了些富丽堂皇的装修，就迷了人类的眼睛，让他们平白觉得这里大而复杂。
　　前一晚，他和沈空的计划是这样的，沈空入侵他们的充血仪式，引发混乱，而他潜伏在暗处，跟着查看状况的尚清源来到崖底，并找机会用金谷留下的神力碎片构造出祭坛被毁的幻觉。等尚清源离开之后，由他进行真正的破坏。
　　是的，尚清源下到崖底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祭坛还是好好的，婆娑的存在让他对于幻境不屑一顾，最终没能意识到，他的自傲才是他彻底失败的原因。
　　祭坛是制造出白妖的关键，只要破坏了其中支撑祭台的信物，那就算成功了。他和沈空都以为这个重要的信物会是双鸾镜的一部分，然而在那里的，是一株幼小的藤蔓。
　　没有人比玄月更清楚那株藤蔓是什么东西。
　　那是月藤，生长在障界的罪恶之物，它的种子可以开启障通往障界的通道。而现在，就有这么一株细小的月藤生长在这里，还发了芽。
　　当时时间紧急，对于这株月藤，玄月并没有来得及探查太多，只是将它毁去。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到现在为止他才有时间过来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玄月顺利地下到了崖底，穿过层层大门，来到这个被掩藏在低低的祭台。
　　祭台四柱联通至地面以上，它们也是传递符文所需灵力的枢纽。上面刻着奇异的纹路，看上去画着无数朵圆形的花，又像是无数只眼睛，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柱子。此刻这些柱子被玄月毁了一大半，半倾斜着勉力支撑。
　　祭台台面同样刻着相似的纹路，一直伸延到正中央的水池，此刻水池已经完全干涸，里面生长的藤蔓早已被破坏，碎成粉末而消散了。
　　警惕性让玄月并没有急于靠近，而是挥手让巨大的阴影慢慢靠了过去，通过阴影巨兽的眼睛，玄月发现那口水池竟然很深，深得完全看不见底在哪里。
　　他一惊，因为现在他所站的这个角度，用肉眼看过去，明明看到的是浅浅的瓷砖一样的池。
　　玄月绕着祭台走了半圈，每一个角度都是睁眼是浅池，闭眼又是深井。这诡异的景象让他皱起了眉，这口井很明显很深且通往某个地方，按照这月藤的习性，地下十有八九联通着障界，只是这条通道被障眼法所覆盖，看起来就像一口浅池。
　　障眼法着实巧妙，要不是玄月的影子对于障的存在十分敏感，也发现不了。
　　但这是什么地方？几个小时前，这里全是人类和妖怪，如果有障通过这口池子涌了上来，绝不会如此妥帖且太平，一个弄不好，就是全军覆没。
　　他想，布下这障眼法的，应该是婆娑。只是婆娑不是尚清源的眼睛吗？她做出这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尚清源知不知道？
　　一个又一个谜团笼罩在玄月脑海中，不管怎样，这口池不能不封。
　　他飘到了半空中，绝不触碰一点祭台的东西，脚下黑色的影子猛然膨胀，挥舞着巨大的爪子，将一阵疾风拍了过去。随着石板碎裂，尘土扬起，本就毁得差不多的祭台彻底化为废墟，将池子掩埋在地下。物理的手段并不足够，他虚虚在上面拢了一层结界，这也是不够的，还需要沈空进一步加固。
　　玄月做完这一切，就打算回去了。刚走出一步，他捕捉到了某些不寻常的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钻出地面，顶开碎石和泥土，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
　　他一惊，巨大的阴影回身遮挡，却还是没能防备住陡然从烟尘里窜出来的褐色长条状藤蔓。那是月藤的根，它的根和藤条的形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除了颜色偏褐。这藤蔓状的根干枯、萎靡，却爆发出了可怕的力量，一瞬间穿透了玄月的影子，扑向了他的身体，却在触碰到玄月身体的一刹那分化为无数细小的触手，将他捆得严严实实。
　　玄月化作兽形，尖利的爪子撕碎了缠在他身上的触手，猛地向上跃起，长而有力的尾巴一扫，一片褐色的根系四分五裂。然而还有更多的根系从废墟深处源源不断地喷涌而来，仿佛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朝着巨大的幽阳之兽袭来。银白色的巨兽双目泛红，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根系，却没有发觉到，一根细如发丝却又坚硬如钢针的根系悄悄绕到他的后颈，随着他又一次挥动利爪，抓住空隙刺了下去！
　　巨兽的动作猛然失去了力气，玄月朝着废墟吼叫了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天空是黑的，地面也是黑的，废墟也是黑色的，黑色的烧纸残片如漫天的雪花，缓缓飘落。吃掉了自己尾巴的长条形怪物盘横在空中，痛苦地扭曲着，期待着有什么东西能斩断它的身躯，从而能继续进食。月藤爬满了废土和尸骸，开出纯白的花。
　　——这是障界。
　　玄月梦到自己化作了本体，在这样一片死寂的废土中缓慢踱步，时不时从角落里窜出来畸形的妖怪，肮脏而丑陋，浑身爬满了障，用贪婪泛红的眼睛盯着他，又被他一脚踢开。
　　他来到了这片地域的边界，边界是被无数虬结在一起的月藤，将他困在了划出来的牢笼里。耳边有一个声音：放弃吧，你出不去的。
　　银白的巨兽毛色暗淡，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它焦躁地在土地上踏着，望向铺天盖地的月藤，长长地嚎叫了一声。
　　玄月的记忆有缺陷，只记得最近十几年的事情。
　　他并没有这样的回忆，障界他去过好几次，没一次是像这样狼狈，除了残存的记忆开头，他刚被沈空捡走，也是这样饿了好几天的样子。这很有可能是他丢失的那段记忆。
　　那个声音又道：就算离开这里，你也无处可去。你生而为……
　　生而为什么？玄月没听清，他皱了皱眉，心绪一片浮动。
　　那个声音说了很多，巨兽露出了一个讥讽的表情，跳跃起来，带着巨大的阴影向着藤蔓挥出利爪。那些藤蔓纷纷碎裂，却有更多更坚固的枝条继续围拢上来，仿佛无穷无尽。
　　月藤并没有对巨兽留手，很快它的身上多了深可见骨的伤痕。在又一次被打落在地之后，巨兽眼中的凶光愈发旺盛，它的毛发开始焕发光彩，宛如皎月的光辉。
　　地上的影子也愈发膨胀起来，几乎要和遮天蔽日的月藤分庭抗礼，在胀大到极致的时候，猛地扑向了禁锢它的藤蔓牢笼，在一声震天巨响的自爆之后，同藤蔓一起炸成了碎屑。
　　……
　　周明阳猛地惊醒。
　　随后他一不小心透过墙壁，看到对面一对在接吻的小情侣。
　　忘了关掉眼睛，被猛塞了一口狗粮的周明阳：……刚刚做梦梦见什么来着？
　　他往后一躺，又躺回病床上，压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半天才缓过起来。外面的天空一片漆黑，远处路灯的光芒照红了半边天，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只剩下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更衬得此处一间小小病房安静而孤绝。这一片纯黑的夜空仿佛在和他梦里的世界相互呼应，只是他想了很久，都没能从零碎的记忆中抓取出一些更细节的东西。
　　周明阳看着外面偶尔流动的车灯，瞳孔里映出橙色的路灯，不自觉地流光溢彩着。
　　在他发呆看着外面的时候，一只缺了半个头的飞灵从病床吊滴架子上挂了下来，头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液和脑浆，睁着半只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周明阳：“……我靠。”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把他的惊呼声全塞进了嗓子眼里，好悬没把周明阳噎着。他无比幽怨地回头一看，捂他嘴的是沈七叶。
　　沈七叶指指旁边沙发上睡着的周明烨，用气音道：“你小声点，你哥睡着。”
　　“……晚了，我已经醒了。”周明烨翻身坐起，抹了一把脸，下巴上一圈新长出来的胡茬，看起来颓废又疲惫，“你又怎么了？”
　　周明阳回头看他哥，有些担忧：“我没事，倒是你……”
　　“凌晨那会儿你都烧到快四十度了，还说自己没事，要不是那谁发现不对劲，你早完蛋了。”周明烨站了起来，盘在他腿上的绵绵掉下来滚了两圈，“我已经不相信你的‘没事’了，我还是去找医生过来看看吧。”
　　他说完，不等两人有什么反应，直接推门出去了。
　　“你失踪之后，他虽然没说，心里肯定着急的，昨天一晚上没睡。早上情况紧急，我们就近找了一家医院，回头我们再给你转院。”沈七叶摸了一把周明阳的狗头，把他摁回病床上，“你还是多躺一会儿吧，我给你弄点饭去。”
　　“哦。”
　　周明阳目送他离开，看见他随手往门把手上贴了张符纸，不由得有些无语，这位置选的真够诡异的。
　　很快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一人，和一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飞灵。这会儿他躺在床上，才有了些脱离险境的实感，浑身腰酸背痛不说还有点头晕。
　　他回想昨天，他和沈空从山里出来之后，周明烨也找了过来，把他们两个人载回市区。他放松了心神后就有些迷迷糊糊的，听他哥叨叨听得昏昏欲睡，回过神来的时候正被他哥和沈空联手送进了医院。
　　后面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对，他还做了梦！
　　周明阳翻身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了电话。在他紧张兮兮地等电话接通时，并没有发现，那半拉头正慢慢地从吊滴架子上往他的方向挪动。
　　于是等沈空接起电话时，听到的是堪比鬼片音效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你别过来啊我靠！”
　　他顿时什么睡意都被吓飞了。
　　沈空好悬没把手机摔出去，等对面安静了才问：“你在搞什么？”
　　周明阳一听对面语气里包含着非同寻常的暴躁，吓得抱头蹲下，蹲在阳台吹着山风瑟瑟发抖：“我，我这边有一只飞灵，它把脑浆和血淋我身上了……”
　　淋了周明阳一身污渍，逼得他不得不逃到阳台吹风的飞灵穿墙而过，那半拉头挂在玻璃门上，对他露出一个狞笑。
　　周明阳：……
　　他忍无可忍，蹦起来往那半拉脑门上踹了一脚，把它踹回了房间，不料扯到伤口，龇牙咧嘴地又蹲回了原位。
　　听着对面的动静，沈空的起床气有越来越膨胀的趋势，嗓音低了下去：“我刚睡下，给你三秒钟，陈述吵醒我的理由。”
　　“你睡着啊，才晚上八点……”周明阳弱弱道，听见对面二音“嗯”了一声，马上认真起来，“那个，玄月先生在你身边吗？”
　　沈空愣了一下，站了起来走出房间，玄月正对着电脑处理事务，见他出来，问道：“怎么了，要喝水吗？”
　　他点点头，看着玄月一如既往地放下了手里的事，起身去了厨房，动作丝毫没有奇怪的地方。
　　“他在。”沈空找了个懒人沙发窝了进去，又补充道，“前不久刚回来。”
　　“是这样啊……”周明阳说道，“没事就好。”
　　“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城市边缘的夜空还能看见些微星星，周明阳抬头看着，回想着梦境道，“梦的大多数内容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好像玄月先生出了事情，感觉不太好。只是我现在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样的梦了。不过他在你那边就好，应该是我多想了。”
　　“你不记得梦境了？”沈空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被他这么一问，周明阳才想起来，往常做妖怪相关的梦，他都能完完整整地记住，醒来的时候常常很累，但像现在这样脑海里几乎什么也记不起来的，从来没有过。
　　“我不知道，最近就做过这一次梦，如果是一些普通的梦，我醒来也会忘，这个梦应该也是这方面的？”
　　“嗯。”沈空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而问道，“沈七叶在你那边吗？”
　　“在的，他出去给我买饭了。医院里到处都是长得奇奇怪怪的东西，我哪吃得下饭……”
　　最后一句周明阳小声地抱怨了一下，结果对面沈空冷酷无情地回道：“习惯就好。”
　　周明阳：“……”
　　“对了，你让沈七叶检查邮件，可以开始营业了，叫他别游手好闲的。”
　　“他好歹是长辈吧，这话我怎么说得出口。话说我应该怎么称呼他？他和我哥差不多年纪，却比我们长了一个辈分。”
　　“你随意，叫爷爷都可以。”
　　周明阳大惊失色：“你什么时候学会讲冷笑话了，说，你是谁，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你以为我是你吗？”沈空无语道。
　　两个人互相杠了几句，很快挂了电话。
　　玄月倒来的水放了这么一会儿，已经不烫了，沈空端起喝了一口，热气缓缓蒸腾，模糊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其中的神色。
　　“又是周明阳吗？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沈空抬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瞳中印出玄月高大的身影，“倒是你，工作还顺利吗，有没有遇上什么。”
　　玄月似乎有些诧异他怎么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但还是笑着回答：“没有。”
　　“是吗。”沈空放下了杯子，返回自己房间，将站在客厅里一直目送他的玄月连同沉沉的氛围一同关在了门外。
　　这么一通打搅，他的睡意早就消失不见，但灵魂深处的疲惫依然没有消去。他走进浴室，挥手做了一个隔绝外界的结界，又将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遮蔽术法解开——这个术法还是他跟着沈七叶学的。
　　镜面反射着冰冷的光线，映衬得站在其中的青年越发孤寂。沈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开上衣，露出腰腹长长的伤痕，还有心脏部位黑色的、不属于人类世界的东西。
　　那是障，是作恶之人无法抹消的印记。
　　陈妙锦最后消失的时候，它还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现在已经有小半个巴掌大小了。这东西就像是癌细胞，如果没有正确的治疗，就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扩散，直至长满全身。而他自己常常就是治疗者的角色，他可以用他的刀一点点将这些黏在妖怪身上的障割下来。
　　有的妖怪没能熬住，活活疼死，有的熬了过去，却也元气大伤，离消失不远。除去这东西宜早不宜晚，时间久了，就不那么好“治疗”了。
　　沈空看着这霉斑一样的东西，心中的烦躁逐渐漫了上来，又被他牢牢地压抑住。他抬手召出长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身上这块障切了下去，然而不管他怎么做，这把无往不利的刀却仿佛虚影，划过他的身体，丝毫的障都没能带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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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很悲催的
离了草稿就不知道要写什么
憋了好久才憋出一章，胸中千言万语，下笔啥都木有就是我这样o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