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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斋月寻天3 ...


  •   阿古丽斩钉截铁,腾开杯子,作个切割的手势。问天吃了惊,想不到,阿古丽对布素鲁克这般绝情。

      场子里闹翻天,食客都叫嚷老者道出民间传说火灵王生死的结果。白须老者磨磨唧唧,犹抱琵琶半遮面就是不肯明言。众客知晓,老者在讨口彩,便纷纷掏出碎银,恨不得砸过去。鼓点急奏,跑出个手端托盘的驼背男童,半圈收下来,托盘已碎银堆砌。

      手端托盘,驼背男童奔到问天桌前,陡眼下,却惊得后退两步。问天身无分文,便晃夹了条鸡腿,诘笑道:“这个可以吧!”当下心里怨怨不平,世道真是无奇不有,诸如这老者,利来利往间,竟可拿别人奇事当卖点。

      阿古丽散了碎银,盈盈中有几分迷离,趁着酒性道:“这桌酒我请你!从前小女子多有冒犯,算作赔礼了。”

      盯着阿古丽,问天咬着碎骨,暗自嘀咕。这小丫刁钻任性,何时变成了个讲理的主儿。她爹阿古柏百毒千尝,炼丹无数,她莫也上了道,悟了些巧门,拎葫芦卖药,绝不要再上她当!

      “我知道你想要找什么!”

      阿古丽如是说。她灵眸不歇,双腮媚娇,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滴溜溜在问天脸上流淌一份任性。问天举杯独斟,呷酒之时,也在品抿她的话。

      “你说,我在作何?”

      阿古丽也不急着回答,反倒撑住腮帮,迷醉般盯得问天拘谨不安。

      恰此时,老者迎着鼓点,千呼万唤始出来般:“火灵王不会死,有若木之花护佑的火灵王怎么会死,你们说,是不是!”

      食客中有人点头,又有人摇头。

      阿古丽听后粲然无比,附会众人似的颔之一笑,随后拿眼去探察问天的表情。二十出头的她青涩已逝,绿色丝网巾下那张脸光洁如玉,眉眼间流溢着自信与成熟,举手投足间,有着少女的妩媚与机灵,还不乏江湖人的豪气与胆识,谁正眼细瞧,都会呯然心动。

      问天撕扯桌面上的油馕,以酒当茶,心无旁骛地嚼食。油馕韧劲十足,嚼在嘴里,舌尖渐渐淹没在芝麻与奶香中。

      “有好戏看了!”许久,阿古丽环顾左右,若有所思地笑。

      “你就不怕?”不用阿古丽讲,问天早有所觉察。逍遥楼的底楼大堂表面自歌自舞,一派祥和,暗地里似有流毒贻祸在聚积。观那三四十桌宾客,皆是临阵装扮,利刃器械搁置近旁,触手之下,毫不费力。探寻良久,问天心里明白了个大概,“简装束身,面相清爽,无虬无帽,纵酒肆吃,绝不是回疆清真教徒。而且,从他们坐姿与举止看,似乎曾经袍铠加身,势悍气盛,矍铄依在```````难道是官兵?他们乔装打扮,莫不是一群侦骑探缉!”

      阿古丽哑然失笑:“这逍遥楼就是他们老巢,天下谁人不知,左家的商号是半官半商。”

      “对手是谁,你可知道?”问天深感意外,阿古丽似乎就是局中之人,对周遭都心领神会。她何故突然至此,难道受湘儿之邀?不太可能,阿古柏父女与湘儿从来就心存芥蒂,胸怀愤懑。

      阿古丽不言,将捧杯的一根手指划向场中央,同时呶呶嘴:“说唱的老者与驼背男童呗。我敢断定,他俩是远非寻常之人,或许,你也认识。”

      “他俩```````非亲非故,怎会相识。”问天摇头之时,心里也在暗自打鼓,阿古丽话中有话,莫非察觉到什么,“这一老一小貌似蹉跎,落拓酸穷,为人也谦谦,不知何处惹怒众生。”

      阿古丽隐秘一笑,小声嘀咕道:“面相看似宽厚,心底未必就知礼。瞧着吧,这俩人,已被人提防了。待会儿乱象一生,你我可得小心。”

      往四周疏狂一瞥,问天不屑道:“没事,有我在,你安心就是。”

      “你可别当自己是火灵王,目空一切的```````”阿古丽说完,支起手臂,摊开玉润般的手掌,掌心上,五个猩红的指印,如焰苗跳跃在了眼里。

      那是问天火灵低浅、修为凌乱无序时留下的印痕,到如今,晰如胎记,明艳若霞,永不磨灭地烙印在阿古丽手掌之中。

      “永恒的记忆!”阿古丽涩楚不堪,兀自畅饮一口道,“火灵王留下的印记,就算岁月荏苒,风雨如刀,削壁千层也没能将此抹去。”

      “火灵王!火灵王死了``````在那人兽绝迹的若木朱雀城,枯骨一具,落叶满丘。”问天凝迟后,故作惊讶,带几分夸张劝慰道。

      “以前以为是死了,昨天,我陡然发觉,他依然活在世上。”阿古丽浸润无暇的脸色绽出笑靥,瞟了眼场里的白须老者,说道,“长者为智,老汉都这般明示,怎会有假,你说是不是?”

      阿古丽投来的眼眸意味深长,问天无处躲闪,便讪笑道:“且信且疑吧。对了,你怎会怀疑火灵王依然在世?”

      “昨儿,张格尔之子,布素鲁克和卓手臂陡然留下火灵所灼伤的印痕,我用自己的掌纹相对照,两者竟丝毫不差```````”

      问天瞠目结舌,大脑轰然一片雪野。

      “那一刻,我无比的眩晕,仿佛置身烈日之下,心都被烤化了。所以,我披星戴月地赶来,就想听听,他亲口告诉我,火灵王依然在世,昔日的那个问天哥哥,并未离我们远去```````”

      阿古丽抹着泪,如释重负地耸耸肩,粲然而笑。

      朱门一声吱呀,把阳光阻挡在外。厅堂昪色消散,幽暗与迷浊,倾泻在每个人脸上。不知从何处奔出三四十持火索枪的红顶子兵卒,疾速占据四角,将大堂团团包围,枪口所指之处,对准的就是白须老者与驼背男童。

      众食客皆弃筷离席,刀剑在手,对这一老一少形成又一个捕缉圈。

      众矢之的,面对虎视眈眈的官兵,老者面露错愕:“这,这怎么回事,老朽只不过讨个口彩,求一份赏银,何必要大动干戈,得了,银子不要了,我们走就是,早知这么晦气,就不该来!”说完,拿指戳点驼背男童,怪责道,“你这个老龟,老朽又被你唬了,玄冥城多好,清静爽耳,哪像这,打打杀杀,有污真主!”

      “老东西,看你一人闷得慌,带你散散心,竟不识好歹,这些破兵虾将就把你嚇尿啦?还大和卓呢,呸!”

      一来二去,问天很快就明,这一对反唇相稽的老少,乃喜爱游逛漠中的马化形大和卓与玄冥城主豌豆。二人乔扮异容,玩的是新鲜刺激,享的是快活光阴,阅的是人间欢乐忧愁。此刻,却不知为何,被兵强马壮、财大气粗的左庄窥作瓮鳖、设局困陷。

      只是,这对活宝不是俗人,一旦反抗起来,普通冷刀热枪哪里是对手。

      面对陡然紧张的气氛,问天依然坐怀不乱。阿古丽有几分不安,一只手伸向桌底,把烛龙剑抓在掌里。

      豌豆扫视大堂,扯着尖细的嗓门,愀然作色道:“咱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瞧这阵势,大概欲殊死一搏了。说吧,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

      无人搭腔。大堂一角屏障,嘈杂的脚步声后,闪出了衣着光鲜的十多个男女。

      为首的男子六十不到,神色凛肃,清癯矍朗,在众人簇拥下,轻掀衣绸依坐在翠花雕椅中。

      “左爷,左宗棠!”问天低语。多年以前,漠中的那夜一面之缘,问天至今未忘。令问天深感诧异的是,一个封疆大吏,为何抛开仕途,远离官场,频频现身人不过数万的漠中,个中缘由,究竟为何?

      左宗棠两侧,除了湘儿,还有战铠加身的管家刘锦棠、张耀张娇兄妹。旧人重逢,无论是否相认,双目流转间,问天不由得心起涟漪。

      湘儿眼眸盯来,问天竟难以移开,俩人目不交睫半晌,都不约而同地颔首而笑。

      大堂浊气熏胸,抑郁得令人窒息,朱门上两处窟窿透射进阳光,如长刃出鞘,硬生生钻进地面,火辣辣的,将众人双眼灼得刺痛。

      真主之刃,无孔不入,哪怕在冥夜,漠上天空上的极光,也常会上演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绚丽,而马化形与豌豆仿佛就在这束灿烂下,无所遁形,逼迫着自己,将伪装一块块撕下。

      片刻的万籁俱寂后,左宗棠终于收回削骨剥皮的锐利目光,捻捻唇边的花须,威凛一声喝道:“本官问你们,连日来,逍遥楼怪事连连,屡屡有人离奇失踪,是否你们所为?”
      此情此景,问天哪顾得上阿古丽的语无伦次,立马为大堂陡然聚积的萧杀悬起心。殊途同归,左宗棠的仕爵意识、马化形的真主教义、豌豆的异域领主,三者畛域分明,皆老辣纵肆,在各自领域登峰造极,当然也互不服压,甘于俯首。

      马化形眼疾无光,但心底透彻,他素来清心寡欲,淡泊世道,听左宗棠威凛成嚇,当下似笑非笑的道:“早闻左宗棠大人威名,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尔尔。我等一向栖身世外,不沾红尘,漠中也只是偶尔走走,与失踪之人何干!”

      出语讥嘲,惹恼了左宗棠侍从。刘锦棠与张耀张娇兄妹那堪此辱,皆抽刀出鞘,极欲惩戒。左宗棠扬起胳膊,言及罢了。

      侍立一旁,湘儿面无表情,眼波流转中,时不时瞟向角落里的问天与阿古丽。

      马化形早过古稀,作为大和卓,声名在外,经他软中带硬,既辩又讽的一番言辞,左宗棠便似信非信地默认了。但为官者,行事断案绝不会半途而废,或草草了结,特别是非同寻常之事,更是要水落石出、穷追到底。于是,他审视起形貌不堪、一身邪气的豌豆。

      陡然一天如愿治愈了眼疾,玄冥城主豌豆自是豁然开朗,春意无限,但他这由龟修为而成的极品灵物再如何笃定奋发,黄幽幽的瞳目里,散发的依然是逆天的狠戾。

      “左大人!我们向来各侍其主、秋毫不犯,若为了一个失踪的蝇头小卒,如此这般动刀动枪,屠戮撕破脸,得不偿失吧!”豌豆再也装不下去,一把掀拉掉易术之皮,露出皱褶非人的面目。

      楼堂死寂,一缕光柱游移在豌豆毛发稀疏的头顶,惨白如雪,于此中,豌豆的死鱼眼,寒凄凄地在众人身上来去回旋。

      问天视而不见,自顾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如今在漠中,左府耳目众多,天儿究竟身陷何处,想必湘儿已熟知一二,不然,她也不会马不辞蹄地赶来逍遥楼,与伯父左宗棠酌计将马化形、豌豆困死此地。

      左宗棠肃然观察了半晌,不怒自威地道:“玄冥城主,你且实讲,我府之上,有个样貌俊逸的黄公子是否为你所掳掠,他人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令问天与阿古丽大感意外。没想到紧要关头,左宗棠所关切追寻的人不是天儿,而是陌生的黄姓人。

      豌豆咦嗤一乐,鄙薄道:“那个纨绔浮华的小子!不错,在。只不过,他是自愿的,非我强迫。他现今逍遥自在,乐不思蜀,你就无需操心。”

      左宗棠如吞冰凌,鬓腮花须瑟瑟振颤,隐忍了好久,强压怒火道:“你个老龟,休得耍花腔,你不引诱,那黄公子如何随你而去。黄公子乃京畿商贾,出门已久,不日就将随我同归。今天,若不带他相见,只怕误了归程。”

      马化形盲眼四趋,皤发神摇,察意之后,正色责道:“老龟,这就是你的不是,出走漠中,无非就是图个乐子,左大人府中之士,哪能随意留玩!去,把天堂岛之人都散了,免得横生祸事。”

      成众矢之的,豌豆难堪万状,便把一腔怨气撒在马化形身上:“老瞎子!你少说句能死翘翘啦,就知道拆台子!”道完,身形一遁,溅冰一般撕开窗棂,嘭地就蹿出逍遥楼,随即撂下话:“天堂岛乃昆仑圣裔行宫,非我所控,左大人有胆,就上岛寻人吧!”

      用灵力传送的呼喊渐行渐远,少顷,便消失无声。

      朱门大开,众人追出,街巷尽头,除了扬尘,哪里见得着豌豆利落之影。

      马化形一声啐骂:“真是个龟孙!忽我这老朽颠簸漠中,原来竟深藏不露。行,潜败而逃,就别怪老朽引人上岛。”

      灿阳火辣,微风拂面,左宗棠冷目划过前方,责令刘锦棠道:“调集兵卒炮手,严堵玄冥城进出口,以防黄公子落入深不可测的昆仑悬圃。切记,眼不可漏,昼夜不歇,万不可懈怠!”

      刘锦棠应命,遂带领家将张耀速速离去。左府商阜不少,家众杂役平日为丁,战时戎装披挂,顷刻就能冲锋陷阵,搏杀攻掠。可谓养丁千日,成兵一刻。

      问天也不知左宗棠为何忧心如焚,一个黄公子就令他心乱如麻,蹙眉不开,着实有些叫人费解。湘儿自始至终缄默无声,她伴随在侧,至豌豆丝毫不敢妄动。她谓之木灵王,又有高手火器助阵,豌豆心知肚明,凭一己之能,断难全身而退。寻机逃去,不失为上策。

      与马化形算是故交,湘儿紧趋上前,一股脑儿倒出心中憋屈已久的话:“马翁,我子天儿幼不知事,却为一干人趁机掳掠,势必已流落漠中,困在昆仑圣裔冷血使者之手。这大漠与漠窟,四野茫茫,寻找起来,无头无绪,马翁若告知一二,湘儿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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