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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喀什噶尔13 ...

  •   数年过去,苦寒洗尽,福荫冠盖,阿古柏终从一屠户扶摇直上,蜕变成浩罕国的一名军官,早早圆了自己的伯克梦想。只是不知,他那病入沉疴的妻子、小丫的娘是否已摆脱玄冥城孵化器,愈痊康乐似劳燕归来。伯克大户人家的小姐,无惧贫寒,执着苦恋,就那么死心踏地,决意随他,坚贞冥顽得令人呛然泪滴。只要稍稍闭眼,当年她昏昏吟唱的歌谣便又倾泻于脑海:
      ———哎!
      一进麦儿冲
      麦儿黄粽粽
      麦地钻出个小杂种
      他拉着我不放松
      ````````
      小杂种当然是指青春年少时的阿古柏,两个青年野游蔓草,人约麦畈,皆是一股子的一世情恋。虽苦于门第有别逃婚异地,但还是守得云散日出,苦尽甘来。

      昔日的寒门屠户,今日呼风唤雨灵力高强的沙灵王。他伪身人群中,魁伟凸显,肥头大耳很是乍惹人眼。问天暗暗噱笑,阿古柏大哥鸿运当头,气足神爽,早年的焦烂迂腐之色抛诸九霄,浑身尽是飞扬轩昂的灵气,叫人过目不忘。

      “咦,那个人,我怎么觉得眼熟!”阿桂搭着眉梢,努力睁大眯缝眼,目光一动不动盯着河对岸,诧异地叫道。

      九爷抬抬眼皮,似乎吞咽了一撮子烟丝,半晌后苦涩道:“不是眼熟,跟问天那死小子简直一个模子。”

      “呀!那白面书生莫不就是问天。”阿桂一击大腿,两眼生光后恍然大悟,“问天一向痴傻孤狂,后来你独自撇他而去,刺激之下,他不该是失忆了吧。快,快,把他叫过来。”

      “那小白脸不是问天。猜的不错,他就是张格尔之子布素鲁克。”九爷沉眉一叹,道,“问天死了,我在玄冥城见过他。奇怪的是,那小子一夜之间似乎变聪明了,跟先前有天壤之别,且有灵力护身。可惜,他死在了昆仑悬圃若木朱雀城。”

      问天一旁静听,九爷悒悒不乐的哀容直戳心胸,他却无力上前劝慰。

      阿桂不信,疑道:“我不信问天死了,他傻小子有傻福,外界那些个传言莫轻易相信。”

      “一开始我是不信,可当一个人告诉我他死了,我就深信不疑。”

      “谁?”

      “左宗棠的侄女,湘儿那丫头。冤家路窄,至今我都不明,她咋跟问天缠到了一块儿,还日久生情,难舍难分。她欲替父复仇,千方百计寻到我,用木灵将我擒拿,却不能确定我是否为白彥虎而难下杀手,说白了,就是顾忌到与问天的那段感情。她告诉我,在若木朱雀城,问天灵力枯竭,毒发而亡。”

      阿桂哀叹一声,苦楚地斜睨对岸的布素鲁克,在纠结中始难确定,煞费一番思索后,他那双贼溜溜的小眼又滑落到问天身上,稍许,拧紧了眉头,丢下个目不忍睹的表情后对九爷道:“左宗棠为清廷大员,你杀了他弟,这梁子结的确实够大。而今,你以白彥虎之名举事起义,湘儿那丫头岂能再有手软之理。小心点,九爷。杀父之仇,她不可能不报。江湖传言,她伯父左宗棠虽为甘陕总督,可经常借机游走回疆,替天子执事```````”

      问天蓦然一惊,回想起多年前夜行漠中,巧遇过儒商装扮的左宗棠。当夜,他衣冠楚楚,精神矍铄,儒雅中颇显仙风道骨之气,那种为自己所推崇的印象定格之后,就再没改变过。哪怕后来在湘儿许多暗示中已隐约揣测到他为清廷所用,还是没猜想到,他竟是身负圣命的钦差。那次漠中之行,虽在他的‘农人’茶布行小住数日,却再也不见其影,如今思起来,还真是蹊跷。想到此,问天禁不住道:“如果说那左宗棠去过大漠深处买卖布匹茶盐,恐怕无人相信。”

      “我信!”九爷冷目嗤道:“但那恐怕只为掩人耳目。一个朝廷要员,微服至蛮荒之地开茶布行,岂不是咄咄怪事!意欲何为?一定是绕不开那日夜寻花问柳、身染疾患的小皇上。”

      问天瞠目结舌,错愕道:“此话怎讲?”

      “宫里传出小皇上患了天花,屁!分明就是花柳病。疮痈满身,溃烂不愈,怕小皇上自己照容受惊,太后都令人把镜子从宫中移走。小皇上久治无效,每况愈下,太后与臣子们无不是想破脑壳弄些法子。纵观天下,能治愈那小天子的疾患,就只能是昆仑悬圃里的孵化器。域外回疆遥远,小皇上羸弱不堪,想来只怕在路途就一命呜呼。此事涉及江山社稷,甘陕总督左宗棠若不来回疆钦办,还能指望谁?”

      “有道理,可治病排患得本人来,遣托一个臣子顶何用。”阿桂颔首沉吟,跟着攥起手里刀铳,又饮恨叹道,“可惜错失猎杀那皇上之机,不然,先一铳,再一刀,送他归西。”

      看着一手持刀一肩抗铳的阿桂,问天露出讥诮之色:“冷热之器,左右开弓。”

      阿桂拧着脖子,面露不悦。

      九爷又道:“孵化器既可以租,当然可以买。将一壁室剜作孵化器,盈灵力封存,再远送京城皇宫,方可为小皇上疗养。以官府之力,千里运送一石室,以牛马大车牵拉,难度虽大,却不是不可能。”

      “我们可正好伏而奇袭,打他个措手不及,捣毁孵化器,将那宿疾缠身的小皇上逼走京城。到那时,再煽惑各方势力,寻机把皇上宰了。”动情之处,阿桂小眼成线,一脸的兴奋。

      问天付之一笑,奚落道:“当今太后就只这么个崽,把这大个活宝杀了,岂不可惜``````”

      话未完,一声土炮从对岸飞来,落在身后的林子里炸开花。一炮轰偏,黑烟升起,头人急令惊心未定的教众隐身避险。

      阿桂拉着九爷躲下河床,接连几炮轰来,炸得土石飞溅,河堤摇晃。一棵胡杨在硝烟中轰然倒下,溃众如惊弓之鸟,瞬时乱作一团。

      “死人啦!死人啦!”

      一声凄厉过后,拍打尘沙的问天瞥见,有个面容熏黑衣焦肉乱的人跳出,张惶着大白眼,嘴里竭力嘶呼,又跳鼠般四下乱窜,那骇然之态,吓呆了不少人。

      “朗斯给!乱我军心```````”阿桂忿怒乍起,三脚并作两步过去,手里的钢刀一横,抹下了那颗脑袋。

      睃目那倒地血喷三尺的焦尸,九爷不忍久顾,蹙着眉,扭过浅浅愠意的脸。

      阿桂高擎盈血大刀,对众人厉喝:“谁再乱喊乱叫,搅扰军心,就要他头颅搬家!”
      红着眼,阿桂回到九爷身边,把带血钢刀插入河堤,嘟囔道:“九爷,我把他灭了!”

      “开张了,很好!”愠愠回了一句,九爷目视对岸,一脸的苍劲。

      挤了几眼,看不出九爷喜怒,阿桂不是味,索性端起铳,冲对岸胡乱放了一响。

      歇了土炮,那司迪壳大手一挥,三百人的火枪队鱼贯而出,黑压压一片下了河床,未到河心,皆小心翼翼哈腰蜷腿,畏缩起步子来。

      九爷令鸟铳队做好准备,只待他挥手即放。一百米枯河,鸟铳的威力不如火索枪,但其喷射的散丸在近距离却能杀伤大片。躲避着河心飞射来的弹丸,九爷一遍遍提醒紧张不堪的教众:“沉住气,再让他们靠近些。”

      有些托铳的教众在发抖,更有一些大汗淋漓,阿桂沉不住气,钩头瞄了眼河心,多了几分焦灼:“九爷,鸟兵离我们只有三十步啦!”

      “让他们再靠近十步。”九爷嚼着烟丝,一脸的冷峻。

      日挂树头,清风缕缕,伏卧于沙堤,干燥如熏焰扑面。焦灼中的十步迈过,九爷豁然昂胸,劈手之际,二十条鸟铳齐齐开火,轰隆隆似炸响的一阵春雷,青烟散后,枯河中顷刻躺倒一片。

      铁丸开花,哭爹喊妈。河中回兵乱作一团,锐意顿消。

      问天探出身,执手遮眼,不忍目顾。河心的回兵前进畏葸,后退无门,无所适从下,壮胆举枪速射。弹丸从耳际掠过,噼啪啪击打在枝干,如狂风挟带的冰雹,刮得树林一片乱响。

      “趴下,你不要命啦!”九爷瞪着问天,怨训交叠,几乎劈他一掌。

      从小到大,九爷只打过他一次,且将他从浑沌的痴妄世界里扇醒,所以那一掌镂骨铭心。

      九爷之言有似父令,一如从前,问天只得盈笑尊从。其实一开始,他便暗自萦聚灵力罩身,就算枪弹直戳眼前,飞撞脑门,也必定剑走偏锋,偏折旁侧。但这一切,九爷一概不知。

      几十条鸟铳分作三波,轮番上前射击。一顿摧枯拉朽的雹雨铁丸,河里的回兵丢盔弃甲,节节败退,扔下十多具尸体后,抱头溃散至百米之外。这样的距离,鸟铳可望不可及,杀伤力全无。于是,九爷下令停止射击。

      阿桂一脸得意,冲逃窜的回兵挖讽道:“视死如归的来呀,百折不挠的也来呀。瞧你们这些鸟兵,人模狗样的,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九爷不悦,蹙眉训导:“休要激将他们,人受一口气,佛受一炉香。”

      阿桂抖起手里的大刀,瓮声瓮气道:“刀快不怕他们脖子粗,来一个宰一个,来俩宰他一双。”

      九爷板起面孔:“别小觑他们,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狼。”

      两个教众被火索枪击中,紧捂流血的伤口在呼天抢地,哀嚎不已。众人看在眼里,除了哀戚,唯有的,便是一筹莫展的呆像。
      面对伤亡,不略尽人事,就会令那些浴血疆场的教众心寒与齿冷。问天不便讲述,趋身迎上伤者,暗持一成火灵,在其伤口止血镇痛。

      不多时,俩受伤的教众止了翻滚,嘴里只剩下哼哼唧唧的痛苦了。九爷叫人抬走受伤的教众,对正擦拭手里血迹的问天赞许道:“大和卓的弟子果然老道,消减了教众的疼痛不说,也平歇了些他们心里惶恐。你这种医治手法,还真是奇特,见所未见。”

      “惭愧,白爷。”在干爹面前,问天不敢油滑,谦厚一笑道:“我虽为他们止血消痛,但治标不治本,弹丸还在他们体内,日后,阵痛是免不了的。”

      一阵毛骨悚然的炮响后,河岸的司迪壳指挥着马队进行第二次冲锋。

      清一色枣红马,彪悍又强壮,被敢死队四五十名回兵骑跨,扬鬃嘶喷如流泻的雪洪飞奔而来,那尖厉刺耳的喊杀冲破云霄,扎骨切肤般令人心惊胆寒。

      “放!”九爷不敢怠慢,熠熠生光的眼猛然大睁,厉喝声几乎要扎破耳膜。

      噼噼啪啪一阵爆响,人仰马翻,哀吟遍地。三匹烈马倒地一瞬,又刹那弹起,无羁无绊往前狂奔。还未到跟前,阿桂冲问天挑衅道:“各降一匹如何?”

      问天也不应诺,眨眼功夫,面对跃上来的一匹枣红马,出手之机,生生钳住马的一条腿。巧施力道后,那马一个趔趄,滚下了河堤,随即就被一拥而上的教众擒获。

      那阿桂见状,自是不会示弱,大刀横扫,斩下一条飞纵的马腿,然后指着翻滚的战马冲问天大笑:“你那匹可以骑,这匹马可以吃,俗话说,最美味的佳肴便是天上龙肉,地上马肉!”

      九爷啼笑皆非,对恣意如簧的阿桂恼道:“毛驴!”

      阿桂又是一笑,不停地颔首:“对,对,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九爷指挥鸟铳队轮番轰击,将企图靠穷冲猛打去撕溃防线的回兵骑队打得昏头转向,几匹散骑惊慌失措,驮带伤兵窜入这边堤防,旋即被数十持刀舞棒的教众一拥而上,劈成肉浆。

      守易攻难,两番轮回,双方都有些红眼。血染的河沙,剿杀堆砌的尸身,更多的是伤者敲骨吸髓般的吟痛,让所有人都不再觉得死神那么遥远。

      火器虽将恒古以来的肉搏厮杀驱驰,野蛮与冷血却并未远离。在人和动物心灵最深处,萌动着罪恶的种子,一旦偷窥到杀戮,舔尝到血腥,顷刻便会生长出狰狞的面容及獠牙,所有的善良理智都会抛诸脑后,视作云烟。

      问天一边替伤者疗伤,一边观察对岸的动静。令他稍稍心安的是,这两番进攻,都为那久疏沙场,彻日里歌舞升平的司迪壳所指挥。如其说司迪壳秀着矜持,翘着兰花指谨慎行事,不如说他瞻前顾后纨绔无能而连折两阵,铩羽而归。

      阿古柏自始至终冷眼旁观,没作任何表情,也不给任何建议,他那怀抱双臂,肃然不动的身姿无不是在表明,眼前的鏖战与自己无关。

      那布素鲁克亦然,刚柔不辨,槐然不动。大和卓张格尔之子,在回疆教众眼里,多么熠熠闪烁的光环,只要他振臂一呼,该有多少人为之沸腾,为之赴死。这一刻,他是那样安静,一如沙灵王阿古柏。

      还有怀抱烛龙剑的阿古丽,有几分诡诈的金相印父子、黯然的马秃子```````

      都是那么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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