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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喀什噶尔1 ...


  •   苍驹过隙,光阴荏苒,转瞬又是五载。
      昆仑巅下,朱雀城畔,芳草萋萋,花红柳绿,漫山遍野一片盎然。春归大地,当年的若木之花安然如昔,只不过,沙灵倾覆,沙岗如今坍塌成天坑,又被蓊郁葱茏的植被覆盖,俨然一片世外桃源。
      竹楼青青,翠叶摇曳,竹外又是一年杏花缀枝,含蕊怒放。几载春秋,花开花落,木灵渐渐散去,茂密的林间已百鸟成栖,众兽欢腾。白色沙地,跳鼠、沙鼠群窝簇拥;肉苁蓉与三叶甘草里,塔里木野兔时时飞窜;驼绒藜混杂的沙藁间,牧鸡跟狐狸正玩起死亡游戏;树冠密隙,粉红色椋鸟在掠翅云穿```````
      极远的一处野巴旦杏林,一个身影在枝头泼撒纵跳,他敏捷若猿,身轻如燕,数丈远的枝杈,脚趾微踮,遂风驰电掣般落下,又一踮,再纵身几丈,稳稳立在另个枝头,连一片树叶也不抖一下。
      这一路过林越谷,攀枝荡藤,眨眼就到了一处悬瀑。瀑上溪流淙淙,自一片野核桃林里穿出,在悬崖化作千朵雪珠,飞落十丈后,深潭便鸣响幽谷。
      那人伫立瀑顶,除下长袢,解下内衣,脱得精光,往空中抛出衣球刹那,竟飞身跃下深潭。
      噗哧一声,那毛茸茸的身子钻入水底,潭水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半晌,开放的涟漪逐渐平静,那人又突如蛟龙出水,手里攥着一团漉衣,被他单指涮净,啪地摔贴于岸边的崖壁,看也不看,抬手间,他指缝幻出一根丈长的火燎,转眼就把衣服烤干。
      又一个猛扎,再窜出水面,手里已捞了条大鲤,足有十多斤。
      那人怪笑,赤身裸体水色莹莹地对着窟穹戏噱,满身的肌肉疙瘩也跟着乱颤。抖瑟了好一会,他低下头,沉下厚重的眉,一丝哀戚滴落在眼里,瞬时沉默不语。
      他长发搭肩,卷曲亮似流萤,浑身上下被浓密的黑毛覆盖,连脸颊也不列外。须髯自是不说,鼻翼两侧,眉弓之上全都长满,一眼之下,就是个猴人。
      猴人走出深潭,拿木棍挑了大鲤,从指缝幻出火来烧烤,烤烤闻闻,嗅嗅又烤,深潭边,白烟袅袅,鱼香四溢,两只野狼躲在密丛,四目趋趋,就是不敢上前。
      猴人是森林之王,走到哪里,百兽绕道,众鸟高飞,就是他嚼剩的鱼骨,也无鸟兽敢来觅食。
      水潭边一声叮咚,猴人只顾吃鱼,那一个小浪花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水里是一点漪纹,猴人嘴角是一丝黠笑。
      涟漪渐渐靠近,猴人头也不转,随手将手里的一截鱼骨弹过去。
      水面被击起一道白光,浪花四溅,波纹荡漾。
      一条小蛇便自水里昂起脑袋,忿忿不已:“问天,咱俩半年没见,你就这样迎接我吗,你还是不是朋友!”
      “是朋友回来就别藏着掖着,赶快现身就是。”问天头也不抬,专心吃他的烤鱼。
      “怎么现身,你光屁股,连衣服都不穿。”
      “行了,伊伊蛇,哥天天都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问天终于抬起面,毛茸茸的脸阴森而恐怖,但嘴角却扬起微笑,“你不可能刚到吧,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瞄一阵啦?”
      “瞄啥?浑身都是毛``````”伊伊蛇反驳,“你也该修修了,出去哪能见人,跟个大猴子似的。”
      问天起身穿上干衣,伊伊蛇在水潭就弃了缩身,瞬间恢复庞大的躯体,水潭霎那涨高几尺。
      伊伊蛇游上潭边,问天丟了大鲤尾到它嘴里,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功力越来越老道啊,原先是个水桶腰,现今能缩成筷子,说说,还有何长进?”
      伊伊蛇蹭到问天身边,在他耳际一边吐着蛇信,一边闪着黄幽幽的瞳仁道:“长进那是自然,而且,于我于你,都是天大的好事!”
      问天漠然,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低头又去撕扯鱼肉。
      伊伊蛇很是生气,却又无可奈何:“你这猴子,咱俩分开大半年,回来了,你也不拥抱一下,只顾吃,太不拿我当回事吧。”
      问天耸耸肩,张开臂膀,一副慵懒邋遢的模样。
      “算了,没人逼你,瞧你老大不情愿的样子。”伊伊蛇缩回身,悒悒不乐,“你自己到潭边照照,满脸黑毛,朱砂痣也被你炼没了,哪里像以前的美男,说你是猴人是在夸你,走到外边,你这狼人的模样,别说是人,羊啊牛啊都会给你吓跑。我虽没人身,可你也比我强不了多少。”
      问天低头不语,手中的半个鲤身也滑落在地,浑然不觉。
      “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她。可她早已成婚,孩子都好几岁,满地跑了``````”伊伊蛇叹口气,沉声道,“你托我打探她的消息,说实在,我都不愿接近她,只是远远看。汉人军营不敢接近,她丈夫还是个将军,两人成双入对,很投情缘。说甚么回来陪你一生一世,五年了,一去不返,都是假的。而今,你也该放下她,别再折磨自己。你的火灵力已登峰造极,导致体内汗毛疯长,再不知死活地练下去,迟早一天,你就会变成一个毛球。”
      “不能怪她,以前的问天,死了。既已离世,何以原来面目临世。”问天立起身,黯然长叹,低眸拨开毛茸茸的左手刹那,‘此生已许,覆水难收’又印入眼帘,仰天之际,他右手指尖幻出个蓝色火苗,刚欲将八个字从手背抹去,转念间,便把催出的火灵击向石岸```````
      在万卉之王的若木之花里沉卧三年,恍若那是一帘幽梦,醒来时,问天已百疾全消,周身通畅,反物质阳石更如万蕊吐艳,令他灵力充盈,收放自若,连眉心的朱砂痣也隐迹在肌肤,再经两年日夜磨炼,竟将玄铁镣化作指缝间虚无的灵力链,仿佛弹指一挥,万物即被摧枯拉朽,化为齑粉。
      林风欲来,瀑花飘洒,问天敛了火灵力,垂手眼望那一幕水帘,久久才叹道:“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别伤感了,问天。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伊伊蛇说完又转瞬缩身,化为竹筷般的土蛇,“看你有多少长进,追我啊!”
      伊伊蛇说完就溜,它眨眼钻过水潭,顺着悬瀑壁崖,飞窜而上。
      问天一抖长衫,灵力稍许,便脚底生风,踏着水面自深潭一驰而过,再纵身就上了壁崖。

      伊伊蛇跃上树稍,如一只倏逝的箭镞,过枝穿叶,一闪就没。
      但眨眼间,问天就追上了它。
      “这段时间,你似乎没长进啊!”问天两手倒背,双脚掭枝,在稍头如履平地。瞥着使出浑身解数的伊伊蛇,问天讥诮道,“个头儿小了些,速度却没快哟。”
      伊伊蛇反诘:“你变快了,我当然就慢了。”
      “你不是讲有什么好事,也不分享?”
      伊伊蛇敛了狂倏,靠拢问天,颇有些兴致:“从前,于这世上,我只能与你交流,而今,我渐渐能听见旁人交谈了,你说,这幸福得是不是有点突然?”
      不知所云地呃了一声,问天心底浮起一股酸愁。马马伊,多么娇艳婀娜的一个姑娘,在鬼使神差地化为蛇后,往昔桀骜不羁的心气已在千磨百砺中消失殆尽,平庸得连听些人语也成为奢侈。要淌过此种煎熬,淡薄蛇身,不自暴自弃,真不知它如何做到。
      一气驰回野杏林,在杏蕊缤纷、落花成英的林间,问天与伊伊蛇停歇身形,慢慢徜徉。
      林里清风徐来,落蕊满径,拂袖之下,花香馥馥,沁入心扉。问天仰首呼吸,再吐出时却是一声喟叹。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去影终,竹楼犹在,空留杏花扬。
      “这是湘儿当年栽种么?”明明知道答案,问天却总是不断地沓然询问。
      “不是她还能有谁!”伊伊蛇漠然视之,“她吃了木灵珠,成了世间的木灵王,挥袖间,能花圃漫地,草木纤绵,你当年死去,苦你寂寞,她挥就了竹楼,拂出这片杏林,想必,当时也是悲痛欲绝。”
      “吃了木灵珠``````”问天垂下毛茸茸的脸,舒怀一笑,“她自小体弱,血气不畅,吃下了万卉之王的木灵珠,疾患一定消除了。”
      “何止消除,厉害着呢!弹指间,幻出根玄藤,勒毙猛兽,或者来棵大树,压死怪物,有她镇守的汉人军营,谁敢滋扰,谁敢招惹。”不知为何,谈起湘儿,伊伊蛇不是惊,就是恼,“时至今日,你还在为她担心,她却不知有多风光,多惬意。”
      “如今```````她身在何处?”说好要将湘儿忘记,话到嘴边,硬是咽不回去。
      “在喀什噶尔汉城。”伊伊蛇道。
      问天瞬时沉寂,他跟随九爷去过几次喀什噶尔,到过回城,也去过汉城。汉城地处疏勒,为新筑之城,距回城不过几里,快马就一锅烟的功夫。汉城为清廷喀什办事大臣奎英的驻地,扎有重兵,城内以经商务农的汉人为主,另有一些迁移来的蒙、锡伯等族的民众。
      “汉城的总兵何步云,就是湘儿夫君。”伊伊蛇于是说,完毕,便瞪一双大瞳去看问天,“你不会想去看她吧?”
      “怎会!”问天眼里既是苦涩,又是决然,“人非人,花非花。我怎会去找她!”
      伊伊蛇盯着问天,半晌才道:“你这狼人的模样,就是见了面,她也认不出你。”
      问天不语,默默看着一地落英,心如凋萎的花瓣,在风中瑟瑟发抖。
      瞅见问天一腹化不开的惆怅,伊伊蛇便捡了开心的话题:“这次我急急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见着俩人。”
      “嗯```````谁?”
      “阿古柏和阿古丽父女。”
      问天一怔,黑黑的毛脸挂上了笑容,“他们都好吧,小丫呢,长高了吗?算起来,今年,她整二十了。”
      “我没打招呼,怕吓着旁人。小丫都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又有一身好武艺,自然是光彩照人。阿不都更是了得,他当年吞了沙灵珠,你也知道,飞沙走石,尘扬砾卷自不在话下,其灵力与湘儿不分伯仲。纵观整个回疆,除了昆仑圣裔,你们仨,再加冰灵王豌豆,四大灵力王,天下无敌手。”
      听伊伊蛇一席话,问天却蹙紧浓密的一线眉,竟不由得哀叹道:“有何可慰?当年,昆仑悬圃四城之间,正因为各自持灵力珠之威,相互排挤打压,不都惨淡收场。灵力珠,的确是宝,可它害人害己,也不可小觑。”
      伊伊蛇点点头,又话锋一转:“在阿不都身边,我还见着个年青人,简直鱼目混珠,分辨不出来``````”
      “谁?”
      “张格尔之子,名为布素鲁克,长得跟你一个模子。”
      吃惊之后,问天忽然记起,早在漠中与阿古柏初次见面,他就把自己当成浩罕那个所谓尊贵的人,他当时愕然的表情,诧异不已地尾随自己,情形至今都记忆犹新。难道,那所谓尊贵的人就是张格尔之子布素鲁克?自张格尔被清廷活捉押解至京处决,据说,他后辈皆隐居在浩罕,而今,怎又重归故里,莫不是朝拜本族的大和卓们的麻扎。作为回教白山派的后人,本身对回疆有巨大的影响力,其先辈数次与清廷做对,杀得死去活来,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向令清廷忧忡不已。
      “世间相似之人太多,偶尔遇见,不足为奇。”
      这句话问天也曾对阿古柏讲过,今次又讲却不再淡然。
      面向繁花,萧瑟与野性十足,但问天心里渐渐荡起清漪。
      回疆盛传,张格尔之子并非他亲生,若这人真如自己一个貌相,何不去看看呢。因为角龙曾亲口证实,当年母亲滞留昆仑巅,父亲偷机下得昆仑,将自己与孪生弟弟送至一远方亲属,然遭漠盗所害,自此,兄弟俩便天各一方,参商至今。
      想到此处,问天不由得惴惴难安:“伊伊,你说,阿古柏此次返疆,为何要将张格尔之子带来?”
      “回疆崇信和卓,张格尔虽死,但其子还在,布素鲁克就是一面旗子,只要他一挥手,回疆信众,有谁不听呢。阿古柏已今非昔比,受够四十年潦倒困苦,一旦有灵力为翼,他怎会再寄人篱下而不高飞。依我看,他携布素鲁克返疆,就是拉虎皮当大旗。”
      “他一直心怀着伯克的梦,想必,已经实现了。”
      “何止!早两年就听说,他已凭自己一身卓绝的沙灵力,被浩罕汗王委以军官,土鸡上天成了雄鹰,屠户一夜变成将领,他家的祖坟都冒青烟了!”
      伊伊蛇的调侃引发问天不满,斜睨一眼后,问天训斥道:“怎不识忌讳,胡乱置喙。阿古柏是大哥,他一朝尊荣,我们高兴才是。”
      “你是没看见,他那副得意忘形的嘴脸```````”
      一个眼神过来,伊伊蛇的话被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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