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我同桌太坑》察兮

45、枯萎

　　[没想到你还能对它感兴趣。]

　　余葛亮躺在床上，床边的落地灯开了一盏，在放下手机之前，准备回复来自学妹的短信，不过他
　　又修改了一下，改成[没想到你不觉得无聊]才发出去。

　　那头不是触屏手机，回复会慢一点，余葛亮盯着屏幕有一会儿，才收到信息：[不无聊(#^.^#)就
　　是把我难住了，社团如果有新题，放马过来吧！]

　　余葛亮咧了咧嘴，把手机关机，关上灯。不过他没能立即入睡，于是又睁开眼睛，看透过薄薄窗
　　帘的外面的光亮。他回忆着顾于蓝的背影，以及她蓦然回头，像是不经意的甜甜地冲他一笑。虽
　　然明知道这个女孩子总会抓住一切机会将有意转化为美好的不经意，他还是将那些假装不经意的
　　笑眼，梨涡，和洁白的牙齿，在脑海中循环了一次。

　　而她的笑眼，梨涡还有洁白的牙齿，甚至是她问问题时的语调，她抬眉毛的高度，她的恍然大
　　悟，她的言笑晏晏……都与余葛亮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

　　1

　　“……‘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

　　“咳咳，”语文老师面带不悦，咳嗽两声打断余葛亮，叫他不要装怪，阴阳怪气的，读书就好好
　　读。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余葛亮略带委屈地解释：“可……这就是我的本声啊。”班上笑得更厉害
　　了。

　　升入初中的余葛亮，面临着两个尴尬问题，一个是变声。相对于小学生余葛亮来说，他已经不是
　　瘦瘦小小的小正太形象了，军训之后更不再是白白净净的小白脸。自从住校，寝室小小的床渐渐
　　满足不了他伸张的四肢，食堂的一份米饭也满足不了他大大胃口，身体慢慢地挺拔和强壮起来，
　　也获得越来越多的女生倾慕和关注，甚至收到篮球社和田径社的社员的邀请，但这大大的身体
　　里，却藏着一个……小朋友的声音？准确的说，是从小孩过渡到男人的鸭子声，余葛亮的喉咙发
　　育显然赶不上骨骼和肌肉的速度，导致一个眨眼看上去是有希望变成高富帅的潜力股，一张口就
　　变成了中官公公。

　　另一个尴尬的问题是——余葛亮偷瞟笑得憋气脸红的女同桌。余葛亮那未发育完全的鸭子音是班
　　上的一个梗，他常常自黑和搞笑赢得了不小人气，可是每每看到女同桌开心，心里总觉得奇怪得
　　很，不是开心也不是不开心，不是讨厌也不是不讨厌。

　　可能是因为她笑的时候不捂嘴，可能是因为她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可能是因为她不漂亮但
　　是笑起来却像他妈妈。同桌一边笑，还一边问，你怎么这么好玩呢？

　　2

　　余葛亮成绩不好，她却偷偷过来看他的个人成绩条，说：“你数学其实很好吧。”余葛亮敷衍一
　　笑，没回答。

　　“你喜欢数学？”

　　他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喜欢。”

　　“你喜欢。”她笑。

　　“不喜欢。”

　　同桌咬咬嘴唇，还是决定说：“你喜欢，我看到你有时候会做竞赛题。”

　　不会再做了。都怪她。

　　余葛亮不喜欢的是她不用手遮掩的，扑面而来的笑容。怎么什么事情都能让她笑出来？明明不喜
　　欢，可他偏忍不住多看两眼，那个和妈妈一样的笑容。妈妈笑起来，眼尾又长又深，像一条长尾
　　巴，眼睛里好多闪闪亮亮的星星沿着那条线漫出来，爸爸就是施展魔法的魔法棒，只有爸爸的玩笑，才能让妈妈的眼睛里充满温柔。

　　3

　　“xx，错了一道。”

　　全班鼓掌。

　　“cc，全对。”老师一边念小测试的成绩，一边发下来。

　　又是一阵鼓掌。

　　“余葛亮，只对了一道。”

　　全班最热烈的一次鼓掌附带欢呼口哨。余葛亮笑嘻嘻上去领小测试，没少挨英语老师的白眼，回
　　到位置上，同桌问他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余葛亮心叹这个不懂人情的女同桌，他为什么长得帅、
　　踢足球、打篮球还是没有招来嫉妒，还不是因为他成绩不好，还常被老师数落，然后带头对付老
　　师。可是他看这次同桌嘴角都没扯动一下，无聊地把小测试丢到一边。

　　有时候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让所有人觉得他搞笑，还是只为了某个人觉得他搞笑。

　　4

　　“妈。”

　　余葛亮妈妈难得回家吃饭，不，是从去年开始很难得在家里吃饭。从第一个菜开始，饭桌就是死
　　一般的寂静。最后余葛亮还是想要为打破沉寂做出一点努力，而开口。

　　“嗯。”

　　“今天刘武给我讲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嗯。”她不知道刘武是谁，也就默认是他的一个朋友，没有打算问。

　　余葛亮一时间觉得那个笑话好像卡在喉咙里，不知道喉咙是不是长了息肉，好像没有受到鼓励和

　　期待，一下子就难以吐出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瞟了妈妈一眼，又迅速地收回，看着碗里被汤汁染
　　了颜色的白米饭，深呼吸后决定讲：“有一天一个老婆婆坐出租车，坐到中途老婆婆不认识路
　　了，老婆婆用棍子打司机的屁股说：‘这是哪里？’……噗，司机说：‘这是我的屁股’。”讲
　　的时候还没忍住笑了声，但是看到对面的妈妈没有任何反应，一下也不敢再笑了。

　　“没了？”

　　“嗯……嗯。”

　　“好笑吗？”

　　余葛亮倒吸一口气，有些羞耻地把头埋下：“还可以。”却一边后悔为什么要讲这个。空气有些
　　太安静了，他又补充一句，“刘武讲的时候，班上好多人都大笑。”好像要挽回什么，但是他太
　　小，虽然腿已经远远比妈妈长，但他太小了，不知道自己想要挽回的是什么，也不知道最后有没
　　有挽回回来，只知道之后的饭桌又回归了平静和尴尬。再之后妈妈下了饭桌，最后他也下了饭
　　桌。

　　他成了最没用的人。他摊开手看，心想自己到底拥不拥有爸爸的魔法。

　　余葛亮一坐到书桌上就开始做数学题，将家庭的枯燥、冷漠和窘迫，用浩瀚、广阔、奥妙的数学
　　宇宙填满，他去太空旅游了一趟，回来畅快淋漓。

　　“你喜欢数学？”

　　“不喜欢。”

　　“你喜欢。”

　　“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他的头埋在腿中，两只胳膊还放在桌上，手上的试题被揉成比枯萎
　　的叶子还难看的枯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