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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南何有?其君也哉! ...

  •   “启禀君侯,东郡百姓抵抗征兵,引发暴动。”
      “启禀君侯,大台军营新兵闹事,伤了几十人。”
      “启禀君侯,西戎一族屡次挑衅,几次突破我国边境。”
      任好即位不久,征兵令刚启动便屡屡受挫,加之西戎一族蠢蠢欲动,社稷不稳,军情紧急,任好有些着急上火。
      公子絷捧着几卷奏疏等在殿外的时候,任好刚发完一顿脾气,被赶出去的都尉一脸阴沉地走过他身边,似是对任好充满着怨气。公子絷看在眼里,也不敢多问,想来军中的情况真的很糟糕,于是只礼貌地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听到侍者通传,方才整理好思绪,迈步进殿。
      任好背对着门,一声不吭地站在殿中央,脸色很不好看,公子絷进来连头也没回,只冷冷地问了句:“什么事?”
      “禀君侯,府库存银已清点完毕,造册在此,请君侯过目。”
      公子絷将手中的书卷奉上,任好回头看了一眼,也不伸手去接,随口问了句:“情况如何?”
      “府库充盈,先君对钱账的进出很是严格。”
      听闻此语,任好紧锁的眉头松了些,抬手示意寺人阿眇将书卷收下:“我晚些再看,子显,你跟我出去一趟。”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殿,外头已经有车马在候着了。
      一路上,任好都没有说话,公子絷也不好多问,不过出半个时辰,马车在城西牧场停下,秦侯突然到访,驯马的官员有些猝不及防。
      秦国尚武,秦侯善武,自是注重练兵养马,可新上任的司马似乎并不把这个君侯放在眼里,马场懒懒散散的,马匹四处乱逛,驯马人聚在一堆喝酒赌钱。公子絷见状,连忙令人去请司马,来者显然吓破了胆,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不知从那个角落把醉醺醺的司马拎到了任好面前。
      “君侯……臣来迟……还请君侯……”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害怕,司马的舌头有些打结,半天说不清楚一句话。
      “混账!”
      任好憋着满肚子气出来,却看到这样一幕,索性将所有气性都撒到他身上,一脚将他踢翻。司马不敢叫疼,摔出去又爬回来跪好,趴在任好脚下瑟瑟发抖。
      “西戎大军压境,你们就是这样应战的吗?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君侯放在眼里?”
      “臣不敢……臣……”司马哆哆嗦嗦,不知该如何作答。
      任好走到“秦“字旗前,看着那黑色旌旗在风中卷起,心中仿佛也卷起了千层风沙。
      任好压低声音问道:“大敌当前,军令不行,罪当如何?”
      司马爬行到任好脚边,不停地磕头求饶。
      “罪当如何?”任好重复了一遍。
      见司马不回答,公子絷提醒道:“大秦律例军法篇第十四条,军令不行,擅离职守,大敌当前,罪加一等,罪当……”
      “叫他回答!”公子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好呵斥住了。
      在任好严厉的目光下,司马嘴里吐出三个字:“罪当诛……”
      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任好冷笑了一声:“你还不至于太糊涂。”说罢,转头对吓傻了的兵士道,“你们没听到吗?”
      司马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告饶无果,兵士上前把他架起来拖走,司马仿佛想起了什么,连连呼喊:“求君侯看在慧姬的份上再给臣一个机会!”
      任好皱了眉头,问道:“慧姬是谁?”
      司马仿佛揪住了救命稻草,挣脱兵士的手,伏倒拜道:“慧姬是臣的亲妹妹,两年前就了入公子府服侍君侯,求君侯看在她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任好不悦,板着脸道:“没听过。”甩手叫兵士将他拉走。
      公子絷听着司马的惨叫,替他感到惋惜,别说君侯平日里很少亲近女色,连自己身边有几个姬妾都不一定全部叫得出来,就算这个慧姬是其中之一,司马疏于军务,本来已经是死罪一条了,若他还因为妹妹的缘故心存侥幸,那才是犯了君侯的大忌,别说是他,就是他妹妹慧姬,怕也是留不得的了。
      任好杀司马立威之事很快便传开了,几个为首的小吏恭恭敬敬地排成两列,大气都不敢出。任好扫视了一眼,问道:“前段时间,有个名唤孙阳的人来了马场,他现在人在何处?”
      为首的几个官员面面相觑,确实有个姓孙的,说是公子絷叫他过来马场干活,司马见他瘦瘦小小的,不像有驯马的本事,以为和从前一样,只是达官贵人塞进来挣几个吃饭钱的,便也没太当回事,随手指派他去料理草场,此刻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割草呢。
      任好脸色一沉,命人牵了两匹马,叫他们指了草场的方向,只许公子絷陪着,准备自己去寻。
      还没走出去两步,只见得一个人穿着短打、挎着腰刀,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小胡子,另一只手指头点啊点,不知道在算什么,后背背着一个比身板小不了多少的筐子,正低着脑袋从东北角缓缓地往里走。
      任好连忙走过去叫住了他:“子良!”
      孙阳见着来人一惊,顾不上放下筐子,下拜行礼道:“孙阳拜见君侯。”
      “子良请起,不必多礼。”任好见他满身尘土,自责道,“是我安排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君侯折煞子良了,割草喂马本就是子良的本职,子良也喜欢同马打交道,何来委屈之说?”孙阳显得很轻松,并不在意身边人对他的欺负。
      任好显得有些愧疚,拉住他的手道:“不,我应当向你道歉,是我执意请你来秦,如今却有所怠慢,是我的过错,还请子良给我一个机会改正。”说罢,将他领到众人面前,宣布道,“从即日起,孙阳为司马,领大小事宜,大战在即,尔等必当恭敬顺从,不可有丝毫懈怠,可听明白?”
      众人连忙俯首贺新司马上任,孙阳笑笑,看着年轻的秦侯,心中默叹:先杀后立,立军威从马场始,手段凌厉,有些君侯的样子。
      新司马上任,自有不少事情需要处理,任好想出去转一转,不好劳烦孙阳,便带了公子絷,去往最近的山头。
      入夏不久,山色绿得正浓,不似深秋一般笼着一层薄雾,朗朗爽爽的,越往上走风越大,吹得人很舒服。
      看着脚下蜿蜒的山路,任好想起了之前做过的那个梦,梦里的山河,梦中的人,内心最深切的渴望呼之欲出。
      “你上回跟我唱了一支歌谣,我这里也有一首,唱给你听听?”
      公子絷点点头。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虽说任好不喜文辞,但唱起歌来跟舞刀一般铿锵有力,不说有多动听,却含着几分向往与期盼。
      “这是襄公立国时期,百姓对新国君的祝福。”这首歌在秦地流传了一百年,大人稚子耳熟能详,公子絷自然是听过的。
      “不止是祝福,更是叮咛,是告诫,是百姓对明君的期望。”任好眼中流露出一点无奈,“我也想做一个明君,但眼下看来,还是不得民心。”
      公子絷看向他,自继位以后,他不再如之前那般闲散,一举一动都在努力朝着一位君主的方向上靠拢。过去他嫌麻烦,出门前都只随意扯根发带将头发拢起,或是以盔帽罩之便罢,如今却将一头乌黑的头发全部束起,打理得一丝不苟。他经常习武,面色黝黑,恰好遮掩住了脸上尚存的一分稚嫩。
      “没有谁生来就会做明君,君侯初登大位,根基未稳,政务不精也是常理,只要君侯有心,一切困难都有办法解决的,君侯也终会成为名载史册的明君。”
      任好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公子絷,扬起马鞭,一口气往上奔去。
      登到山顶,望着山川大河,任好的心境开阔了不少,终于吐出了一句憋了很久的话:“子显你可知,当初,我不是不想做这个秦侯,我是不敢做这个秦侯啊。”
      公子絷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而立:“你已经是秦侯了,眼下要想的不是做不做,而是怎么做。”
      任好走下马来,立到悬崖边,看着眼前的景色,长吁一口气:“我是个好强的人,要么不做,要做便要做出个样子来,可如今,这么大一个国忽然到了我的手里,我实在是没想好,究竟要怎么做?”
      “君侯要做的第一件事。”公子絷来到他身边,抬眼看着任好,“是改自称为‘孤’。”
      任好笑了,这些话倾诉出来,令他轻松了不少:“那孤要做的第二件事呢?”
      “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明君!”
      两人背手而立,放眼山川河岳,一湾更比一湾险,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们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

      第二日朝堂上,秦侯任好宣布了一个决定:“孤要亲征茅津戎族。”
      众臣议论纷纷,有拥护的,有劝谏的。
      大夫郑甘道:“戎族凶悍,此番是欺君侯继位不久,有意挑衅,还请君侯三思,勿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任好道:“正因为孤当政不久,才要亲征伐戎以立国威,叫他们看清楚我秦国强民盛,不是谁都可以挑衅的。”
      郑甘又道:“君侯智勇双全,乃我大秦男儿之楷模,征伐区区戎族自然不在话下,但君侯为我大秦国本,沙场无情,臣恳请君侯看在黎民苍生的份上,不要贸然历险。”
      有几名大臣出来附议,任好示意众臣噤声:“诸卿的苦心孤都明白,秦国以武强国,历代秦侯均有沙场亲征先例,开国君主襄公更是以战死战场为荣,身为赢氏子孙,孤自当身先士卒,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孤还有何颜面做这个秦侯?”
      诸臣不知该如何说话,公子絷站了出来:“臣支持君侯决议,君侯德昭天下,自有先祖庇佑,定当凯旋。”
      见有人带头表态,几个立场不太坚定的臣子也不敢违拗君侯的意思,当即改了队伍,站到公子絷一方表示附议,亲征一事便定下了。
      做了亲政以来第一大决定,任好突然觉得既紧张又兴奋,叫诸将集合各军将士,于誓军台集合。
      任好换上戎装,登上誓军台,台下近千名将士整装列队,听候君侯训话:
      “将士们,孤欲与子共袍泽,亲征茅津戎族,与诸位并肩作战。戎族屡次挑衅,侵犯我秦国疆土,扰我秦民安康,此番伐戎,意在打击戎人嚣张气焰,扬我大秦国威。诸位都是秦国的好男儿,十七入伍,甚少与家人团聚,孤允诺你们:凯旋者俸禄翻倍,立功者官升一级,家族减税三年,还望诸卿能与孤同仇敌忾,将戎族赶出我秦国疆域!”
      战士们听闻此语,热情高涨,纷纷高呼:“赶出去!赶出去!”
      君侯誓军台的讲话很快传遍了全国,原本不愿服兵役的男丁们听闻此番出征可以加俸减税,纷纷报名出征,不多久便征集了一万伐戎兵士。

      这日,任好来到驯马场,挑选此番伐戎的战马,司马孙阳早已备好一千匹良驹在此等候,分类向任好介绍:“君侯请看,这一千匹均为戎马,这边的三百匹勇猛善奔,为骑兵用马,其中有二十匹脚力长久,可用于斥候传递情报。那边的四百匹强劲有力,为御车用马,其中一百匹可为头马。剩下的也都是好马,君侯可供战时所需随即调配。”
      任好瞧这满场的马匹,不过短短几十日,孙阳将它们驯得如此齐整,又分门别类,各有所长,不得不感慨:“子良果然没有叫孤失望!”
      “君侯这边请。”看完群马,孙阳又领着任好来到一处马厩,里头拴着十匹毛色普通的马,乍一看上去跟那边的几千匹没什么区别。
      任好疑惑:“这几匹马有何讲究?”
      孙阳道:“这几匹马是子良特意为君侯以及各位将军挑选的,别看它们样貌普通,与其他马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最通人性。”
      “最通人性?”
      “没错,对于君侯而言,马应当同人一样,忠心为上,凡是这几匹马认定的主人,它们便会誓死相随,只是选好马以后,还得烦请君侯和几位将军花些心思与它们相熟,将来于战场上必有大用。”
      任好看看这一匹,又瞧瞧那一匹,喜不自胜,赞叹道:“子良果然懂马,更是懂孤!”
      孙阳谦虚道:“君侯过奖了,替君侯办事是子良的本分。”
      任好招呼随行的几名将士过去试马,自己则与孙阳在一旁观看。
      见马场上骏马奔驰,仿佛看到了战场上的英姿,任好十分欢喜,朝孙阳道:“孤该怎么奖赏你呢?”
      孙阳拱手道:“都是君侯的功劳,子良不敢求赏。”
      任好摆摆手:“子良说笑了,孤不善驯马,怎就成了孤的功劳。”
      孙阳笑道:“君侯不善驯马,但善训驯马者,故而得良马。”
      此语一出,任好若有所思,脑子里将孙阳的话重复了一遍,想起之前有将士回话,言兵士中多首次参战者,不善武功,且战事紧急,短时间内管理训练上颇有难度。
      任好忽然道:“孤明白了,训兵和驯马如出一辙,善训兵,不如善训训兵者,既是兵多将少,难以管训,不如先训训兵之人,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又有何难?”
      孙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君侯英明。”
      任好拉住孙阳,感激万分:“子良你真是孤的良师益友,孤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了。”
      “君侯折煞子良了。”孙阳连连行礼,“伐戎功成,百姓安康,方才是子良最大的期待。”
      任好感慨:“子良游历诸国,见过的有才有识之君不在少数,如今肯留在秦国助孤一臂之力,是孤的福气。”
      “君侯不嫌子良才学浅薄,亲自将子良请来秦国,又委以重任,能为君侯分忧,子良才算对得起君侯的知遇之恩。”
      任好忽然想到,戎族善骑射,若是孙阳能一同上前线,必于战事大有裨益,于是问道:“此番伐戎,不知子良可愿同孤一同前往?”
      孙阳拜倒:“就是君侯不提,子良也想请求跟君侯一同前往,只是子良不懂武术,怕会影响军队作战,故而不敢上书。”
      任好连忙去扶:“子良这是说的哪里话,子良懂马又善谋,正是孤倚重之人。那咱们就说定了,出征茅津,并肩作战。”
      孙阳揽袖接旨:“自当听从君侯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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