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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黄钰泣血泪 ...

  •   黄钰上京,因为文武双全,聪慧、胆识过人,而被太子沈策钦点为榜首,并在文史院中任一名撰史官,协助史籍的修撰。
      两年后,太子完成了皇帝交付的修撰前朝史籍的任务,并受到皇帝的嘉奖。
      沈策完成了史籍的编纂,便开始正式地辅佐皇帝,在朝中作为一个辅国之职,并有曾任职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以及曾经叱咤朝堂,为皇帝除祸乱、定乾坤、安边境的太临王爷作为太子之师,而太临王府更是将训练多年的护卫给了沈策作为亲卫。
      此时,太子已是众望所归。而黄钰原本上京应试,便是被太子钦定为榜首,并亲令其协助史籍编纂,如今史籍已成,黄钰便被沈策调为了督学官,前往高阳学府。
      黄钰之妻刘容音也随之回乡。
      两年来,虽然婚前素未谋面,但刘容音人如其名,擅长弄音,常为独自愁苦的黄钰弹琴吹箫解郁,令黄钰颇为珍视,没有情深似海、缠绵悱恻,倒也相敬如宾、琴瑟静好。
      最令黄钰感怀的,便是刘容音的才情。
      刘容音擅琴而不懂棋,书不成书,而画是一绝。一次黄钰饮酒醉,在院中持剑起舞,肆意狂傲,刘容音没有阻止,反而任了他,而自己在院中石桌之上铺纸、摆弄丹青,待黄钰酒醒之后,忽然见到璧上挂着的《趁月起剑图》,颇为惊艳。
      他极为欣赏刘容音的丹青,刘容音却说自己是见景起意、随性而绘,留些凭念。这话戳到了黄钰的心,他想起了一年前绘的那幅栀子山石图,也是见景起意,随性而绘,留给了苏文远做个凭念。
      他迎娶刘容音那日,他还曾见他执扇。
      想着,苏文远是否会执扇念他,而他又何从思君?也许,就只有那些鲜活如昨的记忆,能够安慰他交缠如乱麻一般的思念。
      但见了刘容音的《趁月起剑图》,又恍然想起自己许久没有绘过丹青了,提笔想要绘幅美人图酬谢她,却总是浅绘其形、不得其神。
      刘容音还因此笑他,“是妾生得艳俗,还是夫君虚担了丹青妙手之名?”
      黄钰投笔而笑,“想必是画才终有尽。”
      沈策一日心血来潮,便邀了黄钰去了太子别院,一入院中便闻见了熟悉的清雅香气,令他不觉有些心涩眼酸,入了花园,沈策隐于白华丛中,挑剑起舞,斩落了不少正盛极一时的栀子花,又足碾成泥,颇令人可惜。
      “寒光折尽玉英魂。”黄钰笑道。
      沈策收剑,望见满地落花,惭愧一笑,将黄钰引至院中亭,置酒相酬。
      “本宫自幼学业以武为重,对文事多有疏忽,日渐成了个莽夫。又不似黄公子这般,有如此懂风情的夫人作伴,便不懂怜香惜玉了。”沈策自嘲道。
      黄钰道,“殿下是治世之才,不懂我等文人的酸腐,才在情理之中。”
      沈策将长剑指向了黄钰,挑眉道,“谄媚于本宫?”
      这沈策持剑一指,黄钰恍然想起了当初在小树林中,苏文远那执扇一抵。顷刻失神,面对着沈策的目光,黄钰一笑掩过,别开了沈策的剑,道,“殿下见怪,微臣只是说两句文人爱说的漂亮话。”
      沈策哼笑一声,收了剑。
      “本宫素闻你丹青一绝,可有闲心令本宫一睹?”
      随后,沈策命人备下了笔墨颜料,黄钰推辞不得,便只好道,“微臣献丑了。”
      绘就一幅栀子来香图,沈策看毕,嘲道,“果然虚有其名。”
      之后,沈策将那幅图给了下人烧火做饭添柴之用,可见画作之下。
      黄钰并不介怀,只是这满院的栀子花香,入了他的肺腑,挑起了他的伤心事。回到了府中,他将藏于袖中的一朵绽开的栀子花掏出,借以凭念故人……
      刘容音睡下后,他独自坐在院中,对着这朵孤花,想着当日与苏文远在山庙中诀别之时,他以笑掩仓皇,执扇敲花的可怜模样,百感交集,朦胧间泪眼滂沱。
      酒至微醺时,情入深重处,他将颜料置于桌上,透过朦胧的泪眼,一手扶桌,身体微颤,挥笔、点染。
      画毕,他抬手将盈眶的眼泪抹在了衣袖上,眼前的情景便清晰而现,他望着那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的男子,正杵头执卷,书卷末端,还不经意露出了一块缀着流苏的黄玉,小巧玲珑,而君子凝神聚思在那诗卷之上,唇色浅淡,而唇呈微张状,似在念着诗卷之上的词句。
      黄钰觉得头昏沉,撑着桌子的手一松,自己便摔在了地上,沉沉睡去。
      翌日,刘容音醒来的时候,望见了桌上已经干了的画,惊讶之至。此画将君子念诗的仪态表现得细致入微,颇有神、韵,实在是绘人的佳作。
      刘容音扶着黄钰回房睡觉后,便将君子念诗图收了起来。
      黄钰被任督学之职,便匆忙收拾了行囊离京,刘容音仓皇之中,便将那图藏于箱底,一齐带了回去,却就此忘了此事,黄钰也没有记起自己在醉意中曾经画过苏文远的丹青。
      车马连颠,日夜兼程。
      不久,黄钰便携妻回到了兰皋城中,车马忽然迎上了送殡的队伍。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一身素麻,眼中含泪。
      “这是何人?!今日黄督学临城,竟不让道,冲撞大人车马!”属吏呵斥道。
      只见那少年在黄钰的车马前跪下,行了一礼,道,“大人恕罪,我等不知大人驾临,立刻改道。”
      黄钰站在车马之上,见那少年素衣之下,是高阳学府的书生衣衫,忽然觉得心悸难安,便开口问道,“何人之棺?”
      少年吞泪,颤抖着声音,道,“回禀大人,是学生恩师,高阳学府的苏先生。”
      此话一出,黄钰脸色煞白,握着马缰的手竟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哪个苏先生?”
      “是……苏”
      “哪个苏先生!”黄钰怒吼道。
      坐在马车里的刘容音听到了他的怒吼声,撩起帘来,只见跪在地上的少年抬手抹泪,带着哭腔喊道,“文远先生!高阳学府的文远先生!”
      黄钰闻言,身体一颤,眼睛紧紧望着那口紧封着的棺材,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随后,黄钰仰天闭眼,喉间发出呜咽声,眼泪便落了下来,两年前在此与苏文远一别,两年后竟又与苏文远在此重逢,却是一阴一阳。
      “当真,当真是阴阳君子……”黄钰颤抖着发出了声音,随后,一时气血攻心,呕出了一大口血,从马上跌落下来。
      众人大惊,忙上前扶,而黄钰磕伤了头,已经昏迷过去了。
      将黄钰送至黄府。
      “大夫,我儿如何?”
      大夫诊脉后,道,“夫人,令公子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他似乎藏郁于心,近来舟车劳顿,刚才悲极而至气血攻心,跌下马来,元气大伤。我先开几贴药,请夫人尽力控制公子的情绪,再要大悲大恸,怕是血气逆流,无力回天了。”
      裴氏闻言大惊,忙对刘容音喊道,“快去抓药煎药!”
      刘容音已是满脸泪痕,手足慌忙看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黄钰,便随了大夫出去。
      这时候,城守从外面回来,听闻此事,便匆忙赶到了黄钰房中,只见平日强势霸道的裴氏此时竟哭得梨花带雨,而黄钰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夫人,钰儿如何?”
      裴氏浑身颤抖,道,“他刚刚呕血,从马上跌落下来……”
      “怎会如此?”
      裴氏瘫软在地上,道,“苏文远……”
      城守双目一瞪,心中当即方寸大乱。
      此时,黄钰已经醒了过来,他扶着床沿,颤抖着爬了起来,裴氏见此,忙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去扶他。
      黄钰看也不看裴氏,直接将她推到了一旁,用尽周身的力气,将摆在房中的长剑抽出,踩着虚晃的步子,直指城守,那双带血的眼瞪得目眦尽裂,声音沙哑道,“你,你还敢到我面前来。”
      “你这是何意?”城守指着他的剑,道。
      黄钰往前一步,剑仍指着父亲,怒吼道,“当初我离开兰皋城,说过的话,你都如风过耳是吗?”
      城守冷笑,“区区一个苏文远,杀他与我何益?”
      握紧剑的手不住的颤抖,黄钰血泪齐下,撕扯着喉咙对他喊道,“当日我说过,我离开兰皋城时,这城中有这个文远先生,来日我归来,城中若无这个文远先生,我要你血肉难偿!”
      说着,黄钰便要刺剑过去,裴氏急忙拉住了他,喊道,“儿子,他是你父,你不能弑父杀亲!”
      城守怒火攻心,也喊道,“此等忤逆之子,为了一个外人,竟不惜弑父犯上,真是翻了天了!”
      裴氏抱着浑身发颤的黄钰,哭喊道,“夫君,你不要再激怒他了,大夫说他不能再激动了!”
      城守和黄钰那双布着血丝的眼对视了一下,便拂袖而去。
      黄钰推开了裴氏,血泪渐下,转怒为笑,抬手抹去了裴氏脸上的泪,嘶哑着声音道,“娘,我的心,像千刀万剐,像千刀万剐、”
      “娘知道……娘知道……你的苦,娘知道……”裴氏声泪俱下。
      黄钰用剑撑起身体,望着墙面,眼前浮现苏文远的模样,或笑、或静、或落寞……忽然便都作了尘烟,耳边不停地回想着那个少年的话,“文远先生!高阳学府的文远先生!”
      黄钰掷剑嘶吼,“我说过,苏文远丝毫有损,我眦睚必报!”
      “你要我做这个负心汉,做这个欺神、背誓之人,我都照做了!我从未有丝毫违逆之意,”黄钰含血,虚晃步伐,泪眼模糊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裴氏,喊道,“为何你连一个小小的苏文远都不放过!!你是太临王府的外孙女,是兰皋城守的正室夫人,权势倾天,我没有办法与你斗,我只能听话,我只能听话,我也听话了……”说着,黄钰便跪了下来,绝望地哭喊道,“为何你就是容不下他?为何你就是容不下他!!我都如此卑下,成为了你们拉拢刘未阳的工具……”
      “我从未,从未亏待刘容音半分,我只为在这偌大的兰皋城中,给他留一点点立足之地,在高阳学府中给他留一点寄世的名分,你们何苦为难与我,何苦强逼与我……”
      说罢,黄钰仰天嘶吼,任血又流回喉咙,灼烧疼痛。
      他浑身疼痛,却不及心被这阴阳之隔撕裂的半分疼痛。
      他已然忘记了疼痛,血泪纵横,跪着、慢慢垂下了头,倒在了地上,空留狼狈模样。
      刘容音见他此般惨相,吓得手中药翻,哭着跑过来趴在了他的身上,一直哭喊着夫君。
      而黄钰全然听不见了,双眼呆滞,血泪难止,就像个空壳一样,最后承受不住身心俱伤,又昏迷了过去。
      迷糊间,下人们强行将药物灌入了黄钰口中。
      裴氏看着他们如此折磨黄钰,心中是苦不堪言、悔不当初。她虽然平时对黄钰疾言厉色,都是怕铁不成钢,却从没想过会将黄钰逼到如此境地,也从没想过,一个小小的苏文远,区区书生,竟然会让黄钰如此绝望、沉痛。
      刘容音和下人们给黄钰喂了药,又和大夫一起施针,又守了整整一夜,几乎要用尽药石,才勉强保住了黄钰性命。
      刘容音紧紧握着他的手,趴在床边,不敢睡、不敢哭、不敢说话,只能默默守着,怕他再一个闪失,便随苏文远一起,离世而去。
      而外面,此时正是瓢泼大雨、土石成泥,苏家人已经将苏文远的棺木埋入泥中,立碑。漫天的纸钱,都被雨水打湿,与泥同化。
      黄钰昏睡过去,却深陷梦魇之中,几番折磨。
      醒来之时,外面已经晴了,地上却湿漉漉的。他又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刘容音抱着他,不让他走,软声软语哀求道,“夫君,你不能下床……你身体虚弱,外面寒凉……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不要独留妾一人……”
      此时的黄钰几乎魔怔,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低声道,“我要去找苏文远。”
      起身,推开了所有的人,跑出了房间,跌倒之后便跪在地上,呕血。
      刘容音追了上去,黄钰看着她,又看了看地上的血,颤抖着抬手蘸血,在一旁空地上写起了字来了。
      刘容音知道他在写什么。
      只听黄钰一边写一边用他已经沙哑的声音说道,“事由此姻缘而起,了结了这段姻缘,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我去寻他,是生,是死,都作罢了……”
      一血一泪,和离书写就。
      刘容音早已捂着心口、疼痛哭泣而去。
      写就和离书以后,黄钰仰天喊道,“兔儿神!我黄钰今日自绝姻缘、愿遵合契之誓,与苏文远,同心、同生、共死……”
      说着,黄钰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
      “黄钰!苏文远在这里!”
      忽然,这句话拉住了黄钰,但他没有回头,又倔强地往外走,血染衣襟。
      刘容音声嘶力竭地喊道,“黄钰!这个不就是苏文远吗!他扇柄上的黄玉、不就是你们相誓之物吗?!你不认吗?”
      听了这话,黄钰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慢慢回过头来,便见到了刘容音手中拿着的那幅画。
      画中人,白衣翩然,执卷读诗,卷中隐扇,扇柄垂着小小黄玉。
      他执卷读诗的模样,与那些诗文一般,容留在他的记忆中,镌刻在他的心上,岁月流风、命运无情,诗文已经如尘如烟消失殆尽,而他这翩然君子、握卷读诗的模样却深深刻在心上,尽管命运将他的心剥落三分,化作了这满身、满地的污血……
      刘容音泪眼滂沱,握着那幅画,一步步颤颤巍巍地走向了黄钰,“你要找的苏文远,一直……一直都在这里,我带着,我带着……他一直跟着你,从未离开过……他躺在箱子里熟睡,你还枕着他一起,车马颠簸,你还说睡得香呢……”
      黄钰笑了,血、泪、笑,就这样望着那幅画。
      刘容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手中仍紧紧握着画卷,一步步,用膝挪向黄钰。
      “他还在……”
      黄钰在她靠近自己的时候,用满是血的手,紧紧握住了画的卷轴,咬紧牙,低声道,“苏文远……”
      “黄钰?你在何处?黄兄?”
      “黄钰,我苏文远,对你钟情之至,才与你结这契约兄弟。”
      “有黄玉为信,兔儿神做了见证,万望你莫负我这一片冰心……”
      苏文远的声音仿若在耳畔,他好似还在嗅着他身上,有没有栀子花的清香味道。
      黄钰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他的头磕在了刘容音的膝上,手紧紧抓着卷轴,听着耳畔苏文远的声音,听到最后一句,他闭眸而笑,用幽微的声音应道,“苏文远,在你选了你情我愿之时,我黄钰,便不忍丝毫有负于君……”
      刘容音泪如雨下,却始终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来,生怕叨扰了他。
      而黄钰绝望的面容上,渐渐显露微笑,安详的笑。
      就这样,黄钰枕着刘容音的膝盖,握着那幅君子读诗图,泣尽血泪、含笑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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