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管姻缘兔儿神》印苏

72、一碗忘尘汤

　　马仙梅回到了汇贤小筑，她感觉自己脚步虚浮，昏昏沉沉的，魏良似乎是上前来要跟她说些什么，她也只是淡淡摇头。
　　走进了房间后，一抬眼猛然撞见了一身黑衫的石无忌。
　　马仙梅心里一惊，匆忙抬袖遮掩自己憔悴的模样，随后又转过身去。
　　“无忌，你，你怎么在这里？”她说完，还未等石无忌开口，她便又道，“无忌，我不能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过了一趟牢狱，没有梳洗打扮，她的脸色苍白憔悴，头发凌乱，衣服上更是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道。
　　以往石无忌来找她，她都是精心打扮，以自己最美的样子来见他。哪想到今日会以这样不堪的面目，出现在他的眼前。
　　即便此生与他有缘无分，她总是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我只是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走了。”
　　说完，石无忌就站起身来，从她身边绕过去，准备离开。
　　马仙梅心里忽然生起了一股悲怆感，虽然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但是，他真的很久没有这么主动来找过她了，她真的舍不得他走。
　　于是，马仙梅鬼使神差地抓住了石无忌的手，含泪问道，“无忌，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石无忌的手被她抓着，也就在原地站定。
　　他没有回答马仙梅的话，这个问题，他一直都在逃避。
　　他知道自己对马仙梅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感情的，但这种感情夹杂了太多的东西，他能捋得明白的，就是利益与恩情，还有一些欢场上的鱼水之欢。
　　自从他娶了苏幻儿以来，在苏幻儿的闹腾之下，他渐渐明白了什么是感情，什么是一心一意。
　　他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遇到这么一个人，让他甘愿付出一切和她长相厮守。当年他对马仙梅许诺的时候，也未曾如此。
　　如今，他的毁诺在外人看来是因为苏幻儿，而他自己明白，自己追求了十多年的利益，到了今天他想要的是一份纯粹的感情，就是这份感情让他不惜一切。
　　石无忌转头看向了憔悴可怜的马仙梅，想着，或许马仙梅并不明白。
　　“无忌，你留下来陪陪我，好吗？”马仙梅哀求道。
　　石无忌自知有愧于她，便只好点了点头，继续回来坐下。
　　魏良端着茶进来了，给他们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茶，道，“石大少，姑娘，喝点热茶吧。”
　　马仙梅对他道，“魏良，你先出去吧。”
　　魏良看了一眼这两人，欲言又止。
　　他本想告诉马仙梅，他将她的事情告诉了远在平金县的周寻，此时周寻正在赶往伏龙城的路上，或者还有几日就到了。
　　虽然姑娘可能会骂他，但是他觉得，如今的石大少是心若磐石无转移了，石大少、石夫人与姑娘这三人的僵局，或者只能由周寻来打破了。
　　这么多年，姑娘也有着不少恩客，而石无忌多半也会在大事上帮助马仙梅，但是他还是觉得，对姑娘最为真心的，应当还是那个坦荡荡的周寻公子。
　　现在，魏良叹了一口气，想着等石无忌走了以后，他再跟姑娘说这件事好了，随后，魏良就离开了。
　　屋里又只剩下了石无忌与马仙梅。
　　马仙梅为石无忌整理衣服和头发，一边含泪说着两人的旧事。
　　石无忌一直沉默地听着。
　　“无忌，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不与苏幻儿争欢夺宠，就是这样也不行么？”马仙梅哀求道。
　　即便她知道现在的石无忌已经成势，翻云覆雨，连人人忌惮的当朝太师，他也能……
　　他早已不是当年事事需要她相帮，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纸鸢了。而是一只振翅高飞，翱翔于天际的雄鹰了。
　　“仙梅，对不起。”石无忌错开了她苦苦哀求的眼神，淡淡回道。
　　马仙梅含泪摇了摇头，“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最怕从你这里听到这三个字……”
　　说着，她便跌坐在地上。
　　她感觉到，自己与他越来越远。
　　许久之后，马仙梅知道自己终究和石无忌是有缘无分，但自己从未、从未后悔过当年为了他留在这锦营花阵之中。
　　于是，她扶着桌沿，闭眼，盈眼的泪水就落了下来，让她本就憔悴苍白的脸更添几分怆然。
　　“当年我为你开经商的路子，是我对你的恩，今日你救我性命，是你对我的恩。我们之间有承诺，想必你和苏幻儿之间，也有承诺……”
　　马仙梅说到这儿的时候，石无忌的手抖了一些，但仍沉默不语。
　　“我与苏幻儿之间，总有一个诺言是要被你背弃的。我爱过人，我知道爱一个人的感觉，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他，希望他平安、开心、快乐。我对你也是一样，所以，我不为难你……”
　　石无忌听到此处，心里忽冷忽热的感觉。既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什么歉疚感堵着他的心口，叫他颇觉压抑。
　　他刚要开口说话，又被马仙梅的话打断了。
　　“今日你救我，也算是还了当年的恩，从此以后，我们就两不相欠了。你走吧。”说完，马仙梅再也顶不住身心的摧残，双臂一松便跌坐在了地上。
　　石无忌紧握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伸手去扶。
　　他当年不该用感情作报恩的承诺，如今有负于她已是错了，再不该给她任何希望了。得而复失的感觉，足以摧毁一个人。
　　于是，石无忌站起身来，坚决地往外面走去。
　　到了门口的时候，他背对着马仙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仙梅，对不起。”
　　说完，他径直地出了马仙梅的房间。
　　马仙梅便一直呆坐在椅子上，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这些年与石无忌的种种快乐与欢笑。虽然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时的鱼水之欢，但于她而言，却是最美好的记忆。
　　忽然，苏幻儿高亢的嗓音打断了马仙梅的回忆。
　　“马仙梅！”
　　苏幻儿径直地冲进了马仙梅的房间，魏良就半拦半跟的，一路跟了进来。
　　他对马仙梅道，“姑娘，我拦不住石夫人……”
　　马仙梅道，“你先出去吧。”
　　本来石无忌走了以后，魏良就打算要将周寻的事情告诉马仙梅，没想到这苏幻儿跟着就来了。
　　这一通闹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那件事告诉姑娘。
　　马仙梅这么说了，魏良也只好退了出去。
　　“石夫人，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马仙梅冷冰冰道。
　　苏幻儿将手里的一张图往她跟前一拍，道，“马仙梅，你还认得这个人吗？”
　　马仙梅瞥了一眼，这是街上闲逛的一个地痞流氓，平时卖一些假货赚营生，她把龙涎香给了这个人，借他的手专卖给苏幻儿。
　　马仙梅看过了以后，冷冷道，“不认识。”
　　“不认识？”苏幻儿冷笑道，“你不认识他，他可认识你！他已经招了，有毒的龙涎香就是你让他卖给我，故意陷害我的。”
　　马仙梅抬眼看着苏幻儿，道，“石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随便找个地痞流氓，诬陷我几句，就把你自己做的事情摘干净了么？”
　　苏幻儿也是机灵，当即就抓到了她的话头，手里拍着那张画像，道，“马仙梅，单凭一幅画，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地痞流氓？”
　　马仙梅一惊，只听苏幻儿又道，“只要我把这个画像送到衙门，衙门张榜缉拿此人，再一通严刑拷打。就像你说的，他是一个地痞流氓，没什么必要牺牲性命为你保密。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你马仙梅是什么样的人！包括无忌，他一定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苏幻儿并不知道石无忌与马仙梅已经划清界限了，越说便越想起石无忌“不忠”的事情，便怒火渐盛。
　　马仙梅此时已经有些心慌意乱了，她本想松手让石无忌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婚姻、人生，自己的牺牲会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永远美好的印象。
　　但是如今苏幻儿已经知道了毒龙涎的事情，要是她把这个事情告诉了石无忌，自己在无忌的心里也就与那些心狠毒辣的女人别无二致。
　　以石无忌霸道刚硬的个性，再加上他们二人已经恩情两清了，保不齐石无忌会不惜杀她以消美人怨。
　　马仙梅慌乱之下，伸手抓起了桌上的画像，一下子撕得粉碎。
　　苏幻儿见此，一手叉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承认了么？”
　　马仙梅虽然心虚，还是冷冷道，“石夫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累了，请回吧。”
　　苏幻儿道，“好，今日我在你这里讨不到说法。那么，咱们就公堂上见吧！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的真面目！”
　　之后，苏幻儿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汇贤小筑。
　　见苏幻儿走了以后，魏良便找着机会要进来跟马仙梅说周寻的事情。
　　他走进来的时候，马仙梅正凝神静思，还未开口，就听见马仙梅自言自语道，“我绝对不能让苏幻儿把这件事告诉石无忌……”
　　“姑娘……”
　　魏良很少见到马仙梅这个魔怔的样子，有些吓到了。
　　自从上次的花魁庆功宴以后，姑娘便一直心事重重，又因为高会的事情身陷囹吾，这还没缓过神来，又被苏幻儿抓包。
　　他真的有些担心姑娘会把自己折腾疯了。
　　他又叫了一声姑娘，想接着跟她说周寻的事情，没想到马仙梅忽然站起了身来，眼神空洞地看着他，道，“我一定要让苏幻儿忘了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石无忌知道。”
　　之后，马仙梅就要往外面走，魏良拉住了她，又喊道，“姑娘！”
　　马仙梅转过身来看着他，道，“等我让苏幻儿忘了这件事，我们就离开北方，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这样，石无忌就会永远只记得我的好。我现在不求他爱我，不求他娶我，只求他记得我，永远记得我……”
　　说完，她魔怔地往外走了。
　　魏良泄了气一般站在原地，他猜想，姑娘一定是去找那个老神通买药了。
　　……
　　马仙梅记着上次打听来的老神通的住处，来到了她的家中。
　　刚一进门，就踢到了一个破旧的木桶，走进院子来，到处都是杂草，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也许是很少人进出走动，这些杂草疯长，将路都盖住了。
　　她正环顾着整座房子，有几个通门，几个破房子。
　　走到了院子中间，忽然闻见了十分浓烈的药味，她往味道传来的方向看去，在那个通门里，有个半掩着的门。
　　她慢慢地走了进去，推开了那房门，扑面而来一股夹着烟火味的药味。
　　味道既冲又难闻，马仙梅用手捂着鼻子，不停扇动衣袖，打散了屋里的烟。
　　马仙梅打开了门，屋里的浓烟从门口散了出去，屋里的视线就变得清晰了许多。
　　她正要寻找那老神通的身影，忽然听见一声发狂一般的笑声，吓到了马仙梅。
　　她本想退出去，但是听仔细了，才辨认出那是老神通的声音。
　　“老神通……”马仙梅尝试地喊了一声。
　　只见一个肥硕的身影，佝偻着腰从灶台下冒了出来，她那比野猫发情的叫声还难听的笑声仍然不断歇，听得马仙梅直发冷汗。
　　老妇的双眼似乎是被灶台的眼熏得直流眼泪，看不清东西，她一边发着渗人的笑，一边看着马仙梅侧边的地方，问道，“姑娘，你来做什么呀？”
　　马仙梅强忍住自己的害怕，道，“老神通，我来买药。”
　　老妇拿着扇子，左右摇晃，阴恻恻地笑道，“你想买什么药啊，姑娘？”
　　马仙梅道，“我要买能让人失去记忆的药。”
　　老妇歪了一下脑袋，眼睛还是没有看着马仙梅，她佯装吃惊，双手撑着灶台往前一探，道，“喝下去就再也记不起来了呢，你确定要吗？姑娘，这可是好东西，也不是好东西。”
　　说完，老妇又癫狂发笑。
　　马仙梅笃定道，“老神通，我要买，不论出多少银子。”
　　“钱？”老妇又歪了一下脑袋，摇着扇子，道，“老东西我干了这么多年这营生，早就是有钱没命花了。你就是给我金山银山，也堆不起来了哟。”
　　说着，她又笑了。
　　马仙梅便问道，“老神通，那你要如何，才肯将药给我？”
　　这老妇忽然止笑，像她发笑时一样突兀。
　　“你要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我这碗药。”说着，老妇从灶台下端起了一碗汤。
　　马仙梅看着那碗汤，问道，“这是什么？”
　　老妇阴恻恻笑道，“这是一碗忘尘汤，喝了它的人，从此前尘忘却，旧梦尽断……”
　　说着，她还扯下了自己从发髻上散落下来的几根头发，抛到了空中，道，“三千烦恼丝，全拔了，断了，丢了……”
　　马仙梅落寞道，“可是，我已经没有最珍贵的东西了。”
　　她此时此刻觉得，失去了石无忌的心，又失去了与周寻的情谊，自己的心也七零八落，哪还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可以失去？
　　这老妇的眼睛忽然就好了，看向了马仙梅，指着马仙梅的脸，道，“你能有今天，靠得不都是这张人间绝色的脸，它，不就是你最珍贵的东西了么？”
　　说完，那老妇还搓了搓手，伸手摸向了自己放在灶台上已经锈迹斑驳的刀。
　　马仙梅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脸，想着，自己这一生都是拜这张脸所赐，这张脸让她跳脱娼门，认识了石无忌，认识了周寻，成为了锦营花阵里的人上人。
　　如此想来，确实是她最为珍贵的东西。
　　但它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的荣华，也带来了无尽的折辱，得之何益，失之何憾？
　　想到这里，马仙梅心情便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当即从头上拔下了一根金钗，从自己的脸上划过，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之后，金钗落地。
　　马仙梅脸上的血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之后一点点落在了地上。
　　马仙梅因为疼痛和心里无数的挣扎，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深深沉了一口气，紧闭着双眼，眼泪被挤了出来，和血一起滴落。
　　之后，马仙梅用随身的瓶子把那碗忘尘汤装了带走。
　　老妇独自癫狂发笑，不再看她。
　　等到她走了以后，那老妇才收敛了那副癫狂的模样，一拂袖又变回神君模样。
　　兔儿神淡淡地看着大开的门，马仙梅已经不见踪影了。
　　他深深沉了一口气，虚弱地扶着灶台，摔在了地上，靠在厨房的灰墙上，半梦半醒，他回忆起方才走入长喑道的事情。
　　……
　　忘尘汤并非凡尘药石所熬制，也并非神仙之物，而是冥界长喑道尽头的奈何桥边的孟姑娘所熬制的。
　　兔儿神给马仙梅绕了这么一圈，料定她一定会来找他要抹去记忆的东西。
　　而普天之下，有这么个东西的，也就只有冥界。
　　兔儿神走到长喑道的尽头，白日间，此处竟无灵官把手。不像之前，兀灵、虚灵、诉灵和幻灵这四位灵官都守在长喑道上拦他。
　　如今的长喑道尽头，一边是消亡崖，一边是奈何桥。
　　以前，奈何桥除了灵官，并无人把手，如今，一个清瘦破败的鬼灵正守在那里，摆着一张桌子，上面就摆着一碗褐色的汤。
　　兔儿神走到她的面前，很明显地感觉到她几乎是要魂飞魄散了，十分凄凉。
　　“孟姑娘。”兔儿神喊她。
　　她淡淡道，“神君，老身司文职，拦不住您。但是消亡崖上，还有夕华神镇守，望神君三思。”
　　兔儿神道，“你误会了，本君是来要一碗忘尘汤的。”
　　孟姑娘平静如水，道，“忘尘汤是阴灵喝的东西，用以忘却前尘，好渡来世。神君若是有什么想忘掉的东西，应该去天神殿的拂宫，拂尘娘娘那儿。听闻拂尘娘娘善用拂尘香，能抹去万古的记忆。”
　　兔儿神自然知道，他还知道面前的这碗忘尘汤，也是来自于拂宫。
　　“本君接续姻缘，想让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子得以解脱。”兔儿神道。
　　孟姑娘闻言，颇有些动容。
　　她也是为情所困，才沦落如今的境地，在奈何桥边熬忘尘汤，一直等着那个人每一次轮回。
　　他每次到这里，都能想起她的名字，如此，她便知足了。
　　“该忘。”孟姑娘道。
　　兔儿神看着她，也不知道她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他口中的女子。
　　“但是，”孟姑娘推动了桌上的忘尘汤，道，“冥界有冥界的规矩，这碗忘尘汤不能白给，神君要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兔儿神已经有些魔怔了，就想要为马仙梅渡过这个情劫，便问道，“是何物，本君自当给。”
　　孟姑娘道，“听阎君说，神君接续天下姻缘，福缘深厚。”
　　兔儿神道，“正是。”
　　孟姑娘看向他，道，“那神君留下百年缘数，换一碗忘尘汤吧。”
　　兔儿神心一惊，百年缘数说的是他这些年接续姻缘所得，也即是他做姻缘事的功德，这早已化入了他的身体，成为了他的修为。
　　如今要将这些缘数留下，必如抽丝剥茧一般。
　　孟姑娘道，“神君请回吧。”
　　其实，冥界要他的修为也没多大用处。只是阎君不想和这些神君打交道，便吩咐她，若是有神君来要东西，便都以这个由头阻回去。
　　只是，让孟姑娘没想到的是，兔儿神真的散去了自己百年缘数的修为，重伤而去。
　　不仅是孟姑娘，就连阎君自己也有些诧异了。
　　若是单单只为绾结姻缘，这费的代价不免也太大了。而兔儿神自己，也根本不明白自己平素崇尚“随缘而为”，如今却为何喜欢强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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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孟姑娘还是谢华的坑，白兰桡在鸳鸯殿练剑的时候祈朔打伤的阴灵就是她。(??????ω?????`) 至于更文，佛系不定，大概今年更完，每个分卷两个故事，快了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