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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衿带别旧情 ...

  •   兔儿神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户一点点爬向白兰桡垂在地上的裙尾。
      兔儿神半梦半醒之间,听见耳边轻轻的呼吸声,宛若微风轻抚,令人沉沉而眠。
      心安且自在。
      再醒过来的时候,白兰桡还未苏醒。
      兔儿神侧脸瞧着她半埋着的脸,不知不觉露出笑意,他如葱白的长指,从掌心舒展开来,轻轻地落在了白兰桡的鼻尖。
      白兰桡感觉到了一点点的痒,将脸往自己的手臂里埋,蹭了蹭微痒的鼻头。
      兔儿神勾唇而笑,从另一边下了床,探手到白兰桡腰下,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白兰桡被他这么一折腾,被惹醒了,秀眉紧拧,半垂着眼,推搡道,“鸡还没打鸣呢,别闹我!”
      兔儿神把她往床上放,被子一掀就把她裹进了被子里。
      外面的鸡高昂着脑袋,准备打鸣,兔儿神望着熟睡的白兰桡,施法把鸡哑掉了。
      “啧啧啧,为了个凡间的小姑娘,随便施法残害生灵,天神殿便如此训教么?”
      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
      兔儿神放下了床帘,回过头来,双手抬起,屈身行礼,“多谢明视妖君救命之恩。”
      奚衡抬手一推,冷然道,“别自作多情,若非为了我女玉魂,本君才不多与天神殿牵扯这些恩怨。”
      兔儿神收礼,摸了摸自己身前长发,打量着明视妖君,心想着,这明视妖君今日性情与那日似有不同,莫非是冰海与妖界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正想着,奚衡正抖了抖一身广袖,准备往外走去。
      “妖君如此便走了么?”兔儿神喊住他。
      明视妖君回过头来,冷不丁那一眼,夹藏着一种幽深、讳不能言的感觉。
      “你伤势已好,本君回去主事了。还有,雍和城中有女娲正庙,本君不宜冲撞,徒惹是非,便将你与这个小姑娘弄到了此处来,为你疗伤。”
      兔儿神皱眉,“此处不是雍和城,太子府?”
      “不是。”
      兔儿神环视四周,“那这?”
      他定睛一看,这一应陈设确实与原先那太子府中陈设不一样了。他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不同。
      待他回过神来,奚衡已经不知所踪了。
      兔儿神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奚衡离开的方向,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虽只见过奚衡一面,不太了解奚衡的性情,但上次奚衡见他,眼中多带宠溺关切,不似今日这般冷漠深邃。
      印象中,奚衡算是亲和之人,怎会有如此冷然的目光?
      正想着,白兰桡在床上睡饱了,伸了伸懒腰从床帐里钻了出来,咕噜着一双眼瞅着兔儿神。
      兔儿神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抬起下巴,低视于她,“你这么看着本君,是何意?”
      白兰桡伸手抓起他的手,捋起他的袖子,见他手臂白净光滑,又将袖子落回,伸手要他另一只手。
      “公子,那只手。”
      兔儿神将另一只手给她,她如前一般捋起袖子,见没有半点伤痕,忽然就扑到了兔儿神身上,将他往地上推。
      “公子!明视妖君真的把你治好了!”
      兔儿神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向后撑地,和白兰桡一起落在了地上。
      兔儿神皱眉,把她扯下来按在地上。
      白兰桡难掩喜色,一直看着他,念叨着,“公子你没事了……”
      兔儿神骨碌着眼,问她道,“明视君什么时候来的?”
      白兰桡想了想,仰头道,“昨天夜里,我给公子你擦过了身以后,好像就听见一阵箫声,很慢很慢、很轻,断断续续的,后来箫声听得清楚了,明视君就来了。”
      白兰桡自顾地说着昨夜的情形,没注意到兔儿神的脸因为她说擦身之事而微微泛红,手指隐在袖中,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穿着一身蓑衣,戴着斗笠,说他不能在女娲娘娘尊前现身,所以把公子扛起来,就……变到了这里……”
      “在这里,明视君才取下斗笠,脱掉蓑衣。然后就让我出去外面等。京城没有雨,但是这里大雨瓢泼。他不让我帮忙,所以我就坐在外面屋檐下等,等了好久他才让我进来。”
      兔儿神不知怎的,听她这么讲,竟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委屈你了。”
      “我没事啊,公子。就是你,明视妖君给你治好了伤以后,你就一直在做噩梦,梦里一直喊着什么陈大人……陈大人的,还有什么凡鸟天上桂的……”
      兔儿神听着她讲,眉头皱得更深,忽然觉得头有些刺痛,一些陈旧的记忆稀碎地在脑海中映现。
      白兰桡从兔儿神的怀里出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兔儿神,问道,“公子,陈大人是谁啊?你为什么一直在叫他?”
      兔儿神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抚着白兰桡的肩膀,望向窗外阴郁的天,“没什么,一个故人而已。”
      “哦……”
      “饿了么?”
      “咕……”白兰桡尴尬地摸了摸自己怪叫的肚子,“公子,实不相瞒,我刚刚是被饿醒的。”
      兔儿神唇角勉强抬起,摸了摸白兰桡的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二人所住,是奚衡给他们在客栈开的房间,下了楼,便是客栈的餐厅。
      小二给他们上了些早点,之后,一直盯着兔儿神看。
      兔儿神低头看了自己一番,又抬起头来看小二,问道,“我这有什么不对么?”
      小二耿直道,“我是觉得这位公子是个稀罕人。”
      兔儿神一笑,“哦?怎么个稀罕人?”
      “我看公子像有钱人家的公子,气质也比我们这儿的富家子弟好得多,衣服看起来也是顶值钱的东西。但不知,怎么偏偏挑着粉色的穿?”
      “有何不妥么?”
      小二继续耿直道,“有钱人怎么穿,哪有什么不妥。我只是好奇公子怎么学人家家里姬妾一样,穿着粉色,自贱身份。”
      兔儿神笑着摇了摇头,“真没人这么穿?”
      “粉色在这儿,真不是什么好意头。客官还是尽早换了,免得触着什么霉头。”小二规劝道。
      这时,白兰桡喝完了一碗豆浆,擦去嘴角的残汤,问道,“怎么粉色就触霉头了?”
      “我们这儿有个歌,叫避桃歌。是这样讲的,衿带缠腰觅檀郎,红墙阻桃临道巷。桃枝下弯点人头,命如粉衫十三娘。”
      “这粉衫十三娘,原名,柳寄良。是花阁中的一个舞伎的女儿。她出生以后,就被这个舞伎送到了城郊一户没有女儿的人家,请他们收养,并且取了寄良这个名字,希望她以后能嫁个好人家,代母亲脱离花窟。柳寄良自小与城中一位公子交好,二人常常相约在红墙之下见面。日久情深,便有了成亲的想法。柳寄良在家里绣好了衿带,缠在了自己腰上,去先前约好的地方见面,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位公子。她等了许久,后来被桃花枝点了一下头,才恍然大悟,檀郎已逃,于是悻悻然回家去。”
      白兰桡突然又插嘴,“再后来呢?”
      小二道,“再后来,城中沸沸扬扬地传这位公子逃之夭夭的事情,说是因为公子知道柳寄良出身花窟,嫌她不干净。这一来二往,公子倒是仍旧清白人家,柳寄良却平白受了许多委屈,最后也不能寻良人出嫁,只能穿粉衫,嫁给了一个商人,做第十三妾,人称十三娘。”
      白兰桡又问,“那她母亲不是会很失望?”
      小二叹道,“岂止啊,柳寄良的母亲听闻她做了十三妾,便一头撞柱子死了。柳寄良是披麻戴孝也不得,在出嫁的路上,打碎聘礼玉环,割破手腕,在红墙上洋洋洒洒写下了这首避桃歌。最后命丧红墙根了。”
      兔儿神呢喃着这首避桃歌,“衿带缠腰觅檀郎,红墙阻桃临道巷。桃枝下弯点人头,命如粉衫十三娘。”
      念罢,他冷笑道,“不过是薄幸郎推卸责任的说辞罢了。”
      “公子怎么说?”
      兔儿神将手中筷子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道,“柳寄良与此薄幸郎之间的约定,谁人得知?他不前往赴约,必是不愿承情,又不想令柳寄良先戳破他负心而去,落个薄幸之名。便借柳寄良身世做梗,再污桃枝怀恶意,胡诌这些谣言,金蝉脱壳。可怜柳寄良之母半生为女筹谋,落一场空,可哀柳寄良至死不透,可怜诸君多年受之蒙蔽,传这避桃歌,事事推给天意命理,不肯推敲世事。逢事以命圆之,逢坎以命避之。”
      小二听他这样讲,面露羞赧,旁边客官喊了声小二,他才趁机灰溜溜走了。

      吃过饭后,白兰桡忽然贼兮兮地绕着兔儿神打转。
      兔儿神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公子,我记得在兰皋城的时候,有人说你原名胡天保,家住白墨城,可对?”
      兔儿神轻挑眉头,“对,如何?”
      白兰桡笑道,“既然是公子的老家,那我们去逛逛呗?”
      兔儿神点了点头,“好。”
      昨夜雨过,今日出门格外凉爽,空气中带着石子青草的味道,沁人心脾。
      白兰桡跟着兔儿神在街上走着,瞧着路上来往的人车,“这儿还挺清净的,不像雍和城的人那么多。”
      兔儿神道,“是啊,此处多白石,原本叫白石城,在南靖国打仗的时候,军民用白石砸爬梯攻城的东朝军队,白石溅血。到了武帝一统,便改白石为白墨。”
      “这样啊。”
      兔儿神一边给白兰桡讲史,一边迈着轻缓的步子走着。
      忽然,迎面而来一队人。
      白兰桡习惯性地拉着兔儿神躲开他们。
      待到车马从旁而过,兔儿神转身看着前面高头大马的红袍男子的背影,清冷的风撩起他垂在身前的长发,素淡的脸滑过一道浅浅的泪痕,未多时便让风吹干了。
      白兰桡凑了过来,看向那人的背影,道,“他好像黄钰。”
      兔儿神转身,“黄钰没有此人寡情薄意。”
      白兰桡一头雾水,跟了上去,心想着或许又是什么契缘故事,便一直追问兔儿神缘故。
      兔儿神没有回答,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抬手将她打晕,横抱起到一处亭下的枯井旁,让她倚靠在井旁。
      随后,兔儿神以法术将她隐去,避免被人察觉。
      之后,兔儿神粉袖一扬,化去自己面上的粉妆,衣着也成了普通公子一般的紫衫罩白衣。
      他循着记忆里的路,跟上了那高头大马的红袍男子。
      跟了半道,男子的随从发现了跟在身后的兔儿神,便对男子道,“大人,有个紫衫公子一直跟着你。”
      闻言,男子回过头来,与站在身后的兔儿神对视,脸上颇有些复杂之色。
      随从道,“大人,此人一路跟着大人,许是有什么图谋,不如让我将他赶走吧!”
      男子抬手制止,随后翻身下马,向兔儿神走来。
      兔儿神抬手施礼,动作轻缓,并不端着,“草民见过陈大人。”
      陈显明愣住,“你认识本官?”
      陈显明见他半晌不回答,便要伸手去扶他行礼的手,兔儿神恰好收回,不冷不热地回道,“略闻大人官名。”
      陈显明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你我可是见过?本官觉得对你很是熟悉,就像遇见了故人一般。”
      兔儿神微抬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数面之缘而已,谈不上故人。小小平民,何劳大人记挂?”
      陈显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熟悉的人是谁。像是昨天才刚见过,今日便忘记了。
      此时,兔儿神道,“大人记不得也罢,草民只是见大人模样不俗,威风凛凛,心生向往,才不知不觉跟着大人的。如有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说完,兔儿神转头便去。
      陈显明被这股熟悉的感觉闹腾得有如蚁蚀,听他要走,仓皇之中抓住了兔儿神的手腕,“公子且慢!”
      兔儿神回过头来,眼神冷媚,看着眼前这个人,封存多年的记忆倾巢而来,方才觉得陌生的脸,此时却再熟悉不过。
      “实见大人美貌,心不能忘。明知天上桂岂为凡鸟所集,然,神魂飘荡,不觉无礼之至。”
      兔儿神呢喃着这几句话,而那陈显明并没有听得真切,仍心神不定地冥思苦想。
      兔儿神扬起自己被兔身柔化的声音,“大人!想不起来也就罢了,都是些前尘往事了,早已勾销。”
      不知怎的,陈显明格外执着,拉着兔儿神的手,正色道,“此事乃本官多年心结,今日不解,恐要抱憾终身,公子便受累随我去趟驿馆,或许夫人能记得。”
      说着,陈显明将兔儿神拉至马下,自己翻身上马,伸出宽大的手掌给了兔儿神,“公子若不嫌弃,便与本官共乘一骑,一同到驿馆喝两盅,若夫人证实公子确乃本官故人,便与公子叙旧,若非故人,便作新交!”
      兔儿神垂眸,之后抬眼望向枯井的方向,心中念道,“丫头,待我了却前尘,便带你回兰皋城。”
      之后,兔儿神握住了陈显明的手,一同翻身上马。
      陈显明二人驭马而去,枯井旁的白兰桡被明视妖君抱起,往反方向去了。

      到了驿馆,便看见一个女子站在门前等着。
      陈显明翻身下马,快速走到了女子面前,对她道,“夫人,你看我将谁带来了?”
      女子屈身行礼,才仰起头来看向兔儿神。
      兔儿神坐在马上,与这女子四目相接之时,他翻身下马,抬手施礼,“见过夫人。”
      女子回礼,道,“原来是胡公子。”
      陈显明急切问道,“夫人识得这位公子?”
      女子微微点头,“自然识得。十三年前,这位公子因为冒犯夫君,被夫君命人责罚,后来驱赶而走,不知去向。”
      陈显明思索片刻,脑海中仍没有记忆,“为何我不记得呢?”
      女子解释道,“夫君受命巡查各城府,所见之人与所办之事多如过江之鲫,如何能一一记得?况且,当日责罚此公子之时,夫君草率又任性,并未细看公子,一面之缘,不记得也说得过去。”
      陈显明了然地点了点头。
      女子看向兔儿神,继续道,“只是这于公子来说,便铭刻于心。凡鸟欲折天上桂,反遭雷雨所谴。”
      兔儿神微笑,抬手施礼,“夫人真乃解语花尔。”
      陈显明听此,将夫人拉到一旁,详细追问经过。
      夫人言说完毕后,又道,“夫君当日绝情,今日也不必留情。这公子往日双眸之中能见赤诚,而今日只有平淡,说明缘来而情散了。”
      陈显明却没将她的话听进去,仍引了兔儿神入府,说是为往日的鲁莽赔罪,设下了一场小宴,与兔儿神独用。
      陈显明举杯,“贤弟,那日确实是我鲁莽,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你棍棒相向。今天,我自罚三杯烈酒,算是给贤弟你赔罪了!”
      说完,陈显明仰头饮尽。
      兔儿神淡淡地看着他,秀指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喝罢以后,陈显明对兔儿神道,“我虽非白墨城人氏,但年少时曾在白墨城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到了京城跟从一位大人,经过提拔,一步步走到了巡城钦史的位子,也就是监察史。这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每一刻都如临深渊。既怕天子雷霆,也怕同僚讥讽,更怕如川民口。终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到你向我坦明心迹之时,我是又惊又怒又惶恐,只能以最严厉的方式拒绝……”
      兔儿神冷媚一笑,“就为了保住名声?”
      他这么一问,陈显明被堵了一口气,许久才道,“龙阳之好,并非人之常情……若陛下,同僚,百姓知道我与公子之事,恐怕色心大起、惑乱等罪名就要殃及于我……”
      说着,陈显明往兔儿神杯中又斟满酒,兔儿神拂袖便将酒杯打落在地,冷然道,“情乃人性,何来分别?”
      陈显明叹道,“实在是世人芥蒂之深,我亦无可奈何……”
      兔儿神轻摇头,“陈大人为名所累,实在可叹。但在下想问大人一句,因忧谗畏讥而私刑百姓,可算得上为官之道?”
      陈显明默然不语,仰头饮酒。
      兔儿神继续道,“在下纵是冒昧、亵渎,何至于斯?”
      陈显明又是无语。
      直到喝得烂醉,他才眼神恍惚,幽幽然地对兔儿神道,“如果一身轻松的时候遇见公子,我也没有这许多累赘,自然也能承公子的爱慕之情……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兔儿神起身,将他扶起,扶到房中去。
      在将陈显明放到床上之时,陈显明不慎扯下了兔儿神腰间的衿带。
      兔儿神一愣。
      陈显明握着兔儿神的衿带,带着醉意的眼盯着兔儿神,道,“公堂之上,其实我已经越过人群见到你,温文尔雅,眼神清明。那时,我便想过,若是如此文郎能做我贤弟,真不虚此行……哪知,哪知你对众人说出令我如此难堪的话,才惹恼我,不分青红皂白,刑求于你……”
      兔儿神心头咯噔一下,深吸一口气。
      陈显明握着衿带,语气中带着哀求,“我错了,贤弟能否原谅我一时过错……”
      兔儿神道,“陈大人,当年之事与我而言已是过眼云烟。如今,我已有心仪之人,正要与之同去。就此别过。”
      说完,兔儿神看了一眼他握着的衿带,就这么走了。
      陈显明的手紧紧攥着衿带,沉沉睡去,梦里尽为公堂下那个唇红齿白、温文儒雅的妙人占据。
      再醒来之时,手里握着衿带,而兔儿神不知踪迹。
      他匆忙起身,在院中骑上马就奔出驿馆。

      清晨,人影稀疏,兔儿神一身儒雅的白衣紫纱在赶早集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陈显明骑着马在道上走,远远看见了兔儿神,正要张口喊他,忽然想起昨日夫人的劝诫,“夫君当日绝情,今日也不必留情。”
      陈显明看着兔儿神稍显落寞的背影,自言自语回应道,“当日若是真绝情,也不会念念不忘这些年,夫人,若我不挽留这一次,怕是要抱憾终生了……”
      说着,陈显明又踢了一下马肚子,马便向兔儿神走去。
      兔儿神耳边听见马蹄点地的声音,回过头来。
      陈显明与他对视,又得见他眼中清明。
      他手里握着兔儿神的衿带,对他道,“贤弟,衿带如君意,与我一同回府吧?”
      兔儿神笑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此衿带如昨日胡天保带离凡尘的一段情,烦扰本君百年之久,如今去之,落在胡天保心系之人手中,算是物归其主。”
      陈显明握着衿带,十分不解。
      只见兔儿神身一转,将白衣紫纱变化走了,粉衫着身,腰间缠着绿带,妆容妩媚,长发及腰,人间绝色不能比。
      陈显明皱眉,“你是何人?”
      兔儿神以手抚摸身前长发,回道,“当年经历陈大人一劫,胡天保有幸受长云宫神尊点拨,人间立兔儿神庙,司掌同性姻缘。”
      陈显明摇了摇头,怒道,“原来我只是你成神做仙的一块踏板,什么仰慕、表情,全是假的!便只有我受这相思之苦么?”
      兔儿神冷媚一笑,“受苦岂止君?胡天保未曾受苦?还有那……”
      兔儿神忽然甩袖,将飞射而来的箭矢挡下,那箭便插在了街上一处客栈门前。
      只是另一根箭,插在了陈显明的肩上,他因此而跌落马下,震伤了内脏,呕出了一口血来。
      兔儿神回头望了陈显明一眼,对着天上怒道,“什么人?本君在此,也敢造次么?”
      这时候,两个影子持剑上前来,直直刺向兔儿神,兔儿神侧身躲过,随后抬手握住二人手腕,一扯,将二人甩了出去,人剑都摔在了地上。
      之后,他们还要夺剑,兔儿神将怀中红纸取出,甩向他们二人,红纸滑过手,断了他们手筋。
      二人抱着手嗷嗷大叫。
      此时,兔儿神快速走到了陈显明身边,将他抱在怀中,问道,“陈大人,你感觉如何?”
      陈显明声音沙哑,半睁着眼睛,道,“你果然并非无情,即便成了神,也是如此。”
      兔儿神有些哽咽。
      此时,一旁的明视妖君对着一脸失落的白兰桡道,“白姑娘,看来你家公子这心还是在这个薄幸郎身上,这样可不太好。”
      白兰桡忍不住掉了点眼泪,匆忙抹去以后,声音哽咽道,“公子能够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是天下最好的事情,兔子君为什么说不好?”
      明视妖君用袖子替白兰桡抹去眼泪,道,“这第一不好,是伤了白姑娘的心,白姑娘不介意?”
      白兰桡摇了摇头,“公子开心,我怎会伤心?”
      明视妖君假笑,随后道,“这第二,陈显明乃兔儿神成神必经劫数,如今他情关难过,恐怕有损修为。白姑娘想帮他么?”
      白兰桡抬眼,睫毛上还沾着眼泪,对着明视妖君点了点头。
      “那你去拆散他们二人,兔儿神便无事。”
      白兰桡垂头丧气,嘟囔了一句,“馊主意。”
      明视妖君道,“这怎么是馊主意?你拆散了他们,你家公子仍旧是那魅惑众生的兔儿神。”
      白兰桡嗤之以鼻,“公子自己能做决定。”
      明视妖君抬手抓起白兰桡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道,“还有这第三呢。”
      “什么第三?”
      白兰桡被明视妖君那双眼看得发毛。
      明视妖君冷笑一声,道,“兔儿神受职长云宫,自然也受天神殿约束。早知道,天神殿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越矩成亲,是要受兵解之刑的。六界曾经因人神之恋险遭覆灭,天神殿对此最为忌讳,如今他与这陈显明之事,要是被天神殿知道了,你家公子必然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这话令白兰桡惊得开不了口,她急得抓住明视妖君的手,“那怎么办?”
      明视妖君耸了耸肩,“没办法。”
      “可是兔儿神死了,你女儿也回不来了呀?你怎么能没有办法呢?”
      明视妖君又道,“办法刚刚不是给你想了么?”
      随后,明视妖君指着陈显明与兔儿神二人,道,“拆散他们。”
      白兰桡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犹豫了好久才走过去。
      “公子……”
      兔儿神抬头,见是白兰桡,“丫头,你怎么来了?”
      “公子,我有话跟你说……”
      兔儿神点了点头,“你且一旁等我,我给陈大人治伤。”
      白兰桡点了点头,站在一旁。
      还未站定的时候,忽然有两人持刀上前来,白兰桡躲过以后,便赤手空拳和这两个持刀人打了起来。
      她没有兵刃,又夺不得他们的,只能应付着,伺机扯下了他们的面罩,二人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
      白兰桡与他们对峙之时,明视妖君突然对她喊道,“白姑娘,天神殿使者来了!”
      白兰桡望去,只见一点明光刺眼,她未及多想,挡在了兔儿神与陈显明跟前。
      兔儿神看清是箭雨,粉袖一扬便将箭矢打掉。
      粉袖落下之时,兔儿神那双媚眼倏然睁大,“丫头!”
      兔儿神忙丢下了陈显明,将身上插着许多箭的白兰桡抱起,化去箭矢,想用自己的灵力为她疗伤。
      白兰桡抓住了他的手臂,嘴角噙着血,气若游丝道,“公子,不要救我……你身体刚好……”
      兔儿神见她浑身是血,心里一阵刺痛,他松开了白兰桡的手,强行将灵力灌入她的身体里,“我不会让你死的。”
      白兰桡用力将他推开,道,“公子,我一心求死……你……你不要违背神的规矩……离开陈……陈大人,好好活着……”
      兔儿神秀眉紧拧,“你到底在说什么?”
      白兰桡呕出了一大口血,张着口还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无奈地摇着头,沾了兔儿神一身血。
      兔儿神抬手运气,明视妖君出现,抓住了兔儿神的手,道,“你伤重刚愈,此时运功无异于自寻死路。”
      兔儿神冷冷地看着他,“我要救她!”
      明视妖君握着他的手腕的手收紧,道,“本君不会让你死。”
      兔儿神一道掌风逼退了明视妖君,随后要将自身灵力灌入白兰桡体内。
      这时,陈夫人赶来了,扶起了地上的陈显明,看向了一旁两个刺客,满是怒意地质问道,“阿福,阿贵,你们怎么不好好保护老爷?竟然让他中箭落马!”
      阿福阿贵别开脸去,不敢说话,陈显明更是紧紧按着夫人的手。
      兔儿神一怔,抱着白兰桡,转头看向了陈显明。
      “你算计我?”
      陈显明微眯眼睛,没有回答。
      怀中,白兰桡的气息逐渐微弱,直至消失。
      兔儿神呆愣着,听着白兰桡的呼吸声逐渐消失,耳边回荡着她平日欢快地叫着公子的声音。
      如今,白衫朱血斑驳,就躺在他怀里。
      她武功不俗,这些肉体凡胎她岂能挡不住,只是,她将这些刺客当成了天神殿来取他性命的使者。
      因有心代他死,才会在临死前,说她一心求死。
      以前,她在兔儿神庙前也是不惜求死,只为了不与神成亲。现在,竟然甘愿以死来求他平安。
      兔儿神的眼泪滑过脸颊,紧紧地将白兰桡抱在怀里,“是公子的错,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枯井边……”
      之后,兔儿神抱起白兰桡,起身站定,背对着陈显明,道,“陈显明,本君知你是薄情寡义之人,衿带不过是为你与胡天保之事作结。没想到,你竟算计本君。前有柳寄良因你散播谣言含恨而死,后有胡天保因你自恃官威、毒打而亡,如此人品,枉列朝班。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你不好好修为,来日必得报应。你好自为之。”
      随后,兔儿神抱着白兰桡扬长而去。
      他四处游荡,却不知自己要去哪,身边四处,一切都模糊了,看不清是些什么。
      他晃晃悠悠,只能见到他将白兰桡丢下时的那口枯井。
      颤巍巍靠在枯井上,将白兰桡抱在身前,眼泪洗去脸上粉妆,他泪眼朦胧地看着血迹斑驳的白兰桡,颇为自责道,“丫头,我不该想着将你丢给沈策,也不该因眷恋红尘而真将你丢下。害你落到如今这般惨淡的地步,我真……真,万死莫赎。”
      他独自和已经没了气息的白兰桡说着话,眼前又浮现了与白兰桡初见时的情景,还有露齿之事……
      “即便是受兵解之刑又如何?”
      兔儿神失魂落魄地靠在枯井旁,慢慢地,变得沧桑,周身的灵气散开,变成了兔子落在了白兰桡身上。
      就这么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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