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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弱肉强食 ...


  •   叶成岚闻言,手上一顿,战红婴这时却从地上捡起两条断裂的铁链,悄无声息地往风以行身后走去。杨盈雪同样从另一个方向绕行,打算和战红婴联合在一起,预先锁死风以行的退路,再趁着他回忆过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然而,她走得却毫无战红婴的笃定。方才的那一砍一闪,她和风以行都收着手,谁也没探出谁的功力,但她却探出了,风以行虽然看着只顾说话不顾反击,实际上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什么都心如明镜。而对付一个心如明镜之人,凭着他们三个,显然是不够的。

      注意到脚下的动静,杨盈雪忽然一脚将一粒碎石往陈向光胸口踢去:“陈统领,这便是夜鲲门中的大贼首了,你还不过来杀他立功!”

      陈向光险险躲过这粒石子,握剑的手很是紧了一紧,脚下却没有大的动作。磨磨蹭蹭地走到审案桌的旁边,他犹如一个头一次见到此等打斗场面的普通百姓一般,懵懵懂懂地只顾旁观,不顾参与。

      杨盈雪叫了陈向光,却顾不上陈向光响应不响应,因为这一声呼喊,着实吸引来了风以行的注意。风以行双手往下一挥,以两股内力拨开跳向他的叶成岚和战红婴,目光灼灼地对杨盈雪道:“杨教主,我削断你手上铁枷,可不是为了让你来杀我!”随后又将目光转向叶成岚,“叶兄,当年之事,你可有意听我一说?”

      叶成岚被风以行这记手刀打中了腿弯,一下扑到了地上;战红婴被风以行的刀风逼到院墙下,一时也不再出击;而杨盈雪喊了陈向光之后,就已经在一旁袖手观战——三个人,谁也没立即动手,却暗中站成了合围之势。杨盈雪对着风以行抬起下巴,又一次越俎代庖地发话:“你要说什么就赶紧说罢,我可没有耐心等你太久。”

      “好,我这就告诉你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风以行脑袋利落地往下一点,随即翻转手腕将长刀背到身后,朝杨盈雪问道,“杨教主,若是你开了一所镖局,有人让你去保一镖暗镖,你却忍不住偷看了暗镖的内容,发现竟是一地的地方官向另外一地的盐官送去的大量白银,你会做什么?”

      杨盈雪冷笑道:“大乾朝廷治下,盐业向来是官营。天下太平时,便将其课以重税,充入内库房中以供皇帝挥霍;民怨一起,又平价贩卖给百姓以及时收服人心;谁知到了真正民怨沸腾、反旗四立的时候,朝廷连收盐都成了问题。地方官员事先拿从百姓那儿搜刮出来的银钱,直接向盐官收购食盐,等官盐不够了盐价大涨,再将所屯食盐高价出售,这等无本买卖,不是官场上的家常便饭么?平城县上任县令竟然还派镖局去送银子,胆子也太小不过。我若是这个镖局的当家人,要么直接拿了银子落草为寇,要么权当做没看见。再正直一点,那就只能上报朝廷。”

      风以行面上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苦笑,眼里也泫然有了泪光:“可我长龙镖局的主人,既没上报朝廷,也没私拿银钱,而是见当地有个名不见经传、似乎又在劫富济贫的江湖门派,便要将这十万两白银交给这个江湖门派,再由这个江湖门派交还给当地的百姓!”

      这个江湖门派是哪门哪派,和当地的官府有着怎样的关系,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劫富济贫,已不需风以行多说。

      镖局主人清廉一生,无意中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一干地方官员上欺朝廷、下压百姓的帮凶,于心不忍之中罔顾行业规矩,派了脚程第一的镖师将货物重新发还到当地,交给当地的江湖门派,并且以为天底下所有的江湖门派都像长龙镖局一样清廉无私,拿到银钱就会去救黎民于水火。谁知那个明面上是在劫富济贫的江湖门派,早已和当地官员沆瀣一气,不光没有将银钱交还给百姓,还发动不明真相的“大侠”“义士”,将这个败坏行业名声的镖局屠戮了个干净。

      一桩简简单单的义举,最后的结果却是镖局主人身败名裂、镖局上下惨遭灭门,就连流落在外的几个镖师,也个个都为江湖所不容,只能沦为乞丐,长年饮酒度日。

      叶成岚,想必是因为风以行的话,引起了太多回忆,一时竟是愣愣怔怔、如傻如痴。然而不过一会儿,他的瞳孔又重新有了聚焦,并且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我堂堂长龙镖局,就是被这个夜鲲门所害,你又有什么理由不报镖局灭门之仇,反而认贼作父,投奔于那夜鲲门?”

      叶成岚说话之时,已经攥紧了拳头,仿佛只等风以行一张口,就要把拳头送进他嘴里。面对着这只青筋暴起的拳头,风以行终于有了情绪:“报仇、报仇……天下是一家人搞乱的么?朱老爷不把银子送到夜鲲门,送到别的江湖门派,你以为就会有不同的结果?你以为凭我们两个,就能撼动夜鲲门,撼动整个平城县一带的官僚集团?哈哈哈哈——”

      风以行仰着脑袋放声大笑,而笑声仿佛带有惊人的力道,将他的发须也吹拂到了空中,导致整个人迎风而立,煞是光明磊落,煞是放荡不羁:“天下已经乱了多时,百姓宁愿相信江湖教派,也不愿相信大乾朝廷;江湖教派则借机与地方官员搭上关系、共同牟利。”风以行目光如刀般刺向躲在阴影中的陈向光,“而朝廷就只剩下这等宵小鼠辈,还在故作声势、垂死一拼。”

      “就因为朝廷衰落,许多江湖门派都像夜鲲门这样,与官府勾结在一起鱼肉百姓,你就去投靠了夜鲲门?”叶成岚怒极,反而松了一口气,将拳头又舒展开来。

      风以行轻叹口气,世外高人一般眯着眼睛摇脑袋:“非也。‘夜鲲门’无非是个名字,是个代号。三年前虽然是我失了约,这三年来,我却从未忘记要让那些无耻之徒血债血偿。否则,平城县的官吏怎会全部换了一批?夜鲲门的大公子怎会横死街头,门主怎会卧床不起?俞公子和杨教主,又怎会这样轻易就杀了夜鲲门的二公子严九雉?”仿佛寻求认同一般,风以行的目光一一扫过俞舟、杨盈雪和战红婴,最后又怅然若失地对向青石地面,“若非我改头换面加入夜鲲门,在夜鲲门中步步为营,以我俩当时的武功水平去对付夜鲲门,只能是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那你现在的武功水平,又是靠着几条人命堆积而成?”不等叶成岚明白过来风以行话中的道理,杨盈雪就厉声打断了大家的思绪。

      风以行脸上再次露出张狂的笑容:“强者以弱者为食,世间之事,不都是这个道理么?二公子强,严掌门弱,二公子就打败了严掌门;俞公子强,二公子弱,俞公子又打败了二公子,这有什么好稀奇的?难道杨教主一手打下青鹰教的江山,手底下的冤魂还少了?”他撇头看向杨盈雪,深邃的眼睛里露出钦佩、赞赏和惺惺相惜,“我还以为,世间最为理解我的人,就是杨教主你了。”

      杨盈雪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依旧是盯着手上的刀具:“相反,世间最为痛恨以活人练功的人,就是我了。”

      杨盈雪说话很快,听着像在找茬斗嘴,却是为了掩饰手上、及风以行背后之人的动作。风以行长篇大论之时,她和战红婴终于在眼神上与对方和解。顺着战红婴的意思,她在心里策划出了针对风以行的最后一击——最后一击之所以为最后一击,就是因为够快、够猛、够狠。在这一击中,杨盈雪事先放出一个足以教风以行瞬间失神的讯息,接着由战红婴从背后偷袭,用铁链卷向风以行的小腿,令他只能朝一个方向躲避,最后再由杨盈雪朝风以行躲避的方向进行全力一击。

      果然,就在杨盈雪说出“最为痛恨以活人练功”之后,风以行一时之间没了词语。就像一个身体力行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说客一样,风以行听到一句意想不到的话,不是先想着怎么动手,而是下意识地就去寻找一个能够说服对方的“理”。杨盈雪和战红婴,却没指望着对方能给出个什么“道理”,二话不说地就动起了手。

      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徘徊在审案桌后的陈向光竟一改方才的窝囊,猛地一脚踩到面前的审案桌上,就往杨盈雪背后跃去。一跃之下,宝剑铮铮作响,风声呼啸而至,竟是带着极强的内劲与冲力!而就在杨盈雪和陈向光动作的同时,火鸠山所在方向的上空绽放开了一束耀眼的烟花。

      一时间,满院都是刀光剑影、烟花火烛。由于陈向光的这一剑,杨盈雪不得不中途改变了方向,而战红婴却已经将铁链甩向了风以行脚边。

      风以行顿时惊觉,身子平平往后一掠,也果然是往杨盈雪所预料的方向闪避,杨盈雪却失去了一刀将风以行斩成两半的良机。陈向光,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已久的野兽一样,对着它的猎物发起了冲击,一剑未能击中杨盈雪,紧接着又是第二剑、第三剑……千算万算,杨盈雪没算出陈向光能放着风以行这么大个“匪首”不管,来对付她。

      然而纵使陈向光剑剑对着她,她的刀却依旧朝着风以行。就像陈向光莫名其妙地对她生出了某种执念一样,方才那个计划也在她的心中扎上了根,即使被人中途搅黄,她也要坚决地执行到底。噼里啪啦地与风以行斗上数十个回合,没斗出个胜负,二人却分别将陈向光、战红婴和叶成岚这三个人打趴在了地上。

      空空的庭院中,除了躲在高墙下的禁武军副将,只剩他们两个站着的人。他们手上的刀却愈来愈慢,最后竟像是在戏台上摆花架子一般,就连从一开始就没敢抬头的副将,都能将动作一清二楚地看在眼里。

      看在眼里,却不代表不害怕自己被那慢刀伤及——就算没有丝毫武学基础的普通人,也能看出他们是在比拼内力。

      杨盈雪和风以行刀对着刀,彼此都感受着对方刀口上那股缠缠绵绵、无穷无尽、既似推又似吸的力道,一时间谁也没敢掉以轻心,就连脚步都是稳扎稳打,生怕自己输在了下盘不稳上。

      如此在院中游走片刻,二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陈向光身边。岂料陈向光方才被打趴在地,竟然顺势将自己做成了个埋伏,看似受了内伤匍匐不起,实则手上早已暗自蓄满了力道,就在杨盈雪靠近之时,对准她的心脏便是一刺!

      千钧一发之际,杨盈雪陡然撤回运转在风以行刀锋上的内力,反手对着陈向光便是一刀,将陈向光狠狠钉在了地上。风以行,却在刀口离杨盈雪背上的肌肤只剩毫厘之时,生生顿住了刀势。

      背上的衣料被划开了道大口子,初冬的寒风沿着风以行的刀锋,往口子里面灌进去,将薄薄的衣料吹得有些鼓起,杨盈雪却仿佛失去了感受一般,只拿冷眼望着身下的陈向光。在陈向光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有太多的疑问需要他作出解答。

      陈向光嘴里流着血,目光也已经涣散,然而他竟似拿那涣散的目光看穿了杨盈雪,也看穿了整个世界。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握着刀刃,一边呛血,一边说话:“呵……你们,已经,玩完了……烟花是,禁武军剿灭贼寇的信号……他们,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你们,无处逃匿……”说完,脑袋往旁边一歪,就彻底地断了气。

      墙边缩着的十多名副将,这时却小声地议论起来——

      “这姓陈的小子,怎么背着我等,将禁武军主力送进了山里?”

      “原来他让我们过来开会,使的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说是要在平城县找一个姓杨的,怎地最后跑到了火鸠山中去?”

      “这几个人说火鸠山中有人密谋造反……”

      “那也禀报太子殿下啊,岂能连我等都不知会一声,就私自处理?”

      ……

      听着副将们蚊子叫声一般的耳语,杨盈雪扬起了嘴角。身后,一向气定神闲的风以行,语气中却透出一丝气急败坏:“都给我闭嘴!”对着杨盈雪,他转脸又成了和颜悦色:“杨教主,你到平城县不过几日,走得却比我这位叶兄要深入得多。他没看懂,你却也没看懂吗?自三陆合并以来,中陆人重新掌权已经三千多年,咱们这片土地上,也已历经七朝。可从上古云铎到本朝大乾,咱们何时不是等级分明、层层压迫?最底层,曾经还是流亡在大陆上的海族、神族。现在这两族已经只出现在传说之中,被压迫得最厉害的又成了不为官、不经商、又不懂武功的普通百姓。不起战乱还好,战乱一起,农民失去农田、工匠失去作坊,就连稍有几块薄田的地主和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都保不住自己的产业地盘不受战火侵袭,难免沦为乞丐和流民。而这吸乞丐流民的命运,又比你在山洞中看到的那些人要好上多少?”

      杨盈雪背对着风以行,却十分体贴地偏过脑袋,愉悦地道:“把个江湖门派弄得像□□一样,三天一小祭,五天一大祭,说些糊弄人心的话,的确也能安慰到一部分人。只是你拿这些人的人命去修炼什么内功,嘴上还要说是为他们好,未免也太过无耻下作?”

      风以行的剑依旧抵在杨盈雪背后,脸上却笑得洒脱而欢畅,仿佛对着一位志趣相投的朋友:“糊弄人心?夜鲲门做的可不止是糊弄人心。你以为洞底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既没受到挟制,又没受到威胁,就心甘情愿地参与到祭祀当中?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成为‘神’的希望!”风以行叹了口气,“神从凡人中选择他的后嗣,这些神的后嗣将在这个乱世中脱颖而出,给世界带来新的秩序。那些自认为能成为神,却没被神给选中的,才会付出代价,成为我们修炼内功的牺牲品。修炼内功,本来只是神赐予我们这些‘养鱼人’的奖励,谁知二公子他却一心痴迷于练功,忘了我们的初衷和本心,才会贪得无厌地强迫当地百姓给他进献流民。”

      战红婴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了嘴:“放屁!把人哄去给你们充当祭品,和把人绑去给你们充当祭品,还分出个高尚卑鄙来了!什么成为神的后嗣!成为神的后嗣这么好,你怎么不把自己给献祭出去!”

      叶成岚也被气得满脸通红:“风以行,我还以为你潜伏在夜鲲门中是卧薪尝胆、是忍辱负重,是要哪天连根拔起这一窝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歪道。没想到你竟陷得如此之深,还真信了那个什么狗屁神,坑害百姓性命,还以为自己做着什么好事!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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