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揽星河》常冬

2、我揽

　　舞台中心的音乐从劲爆舞曲变成重低音，聚光灯四合离散状，依旧闹腾腾冲斥耳际。
　　乔西宁只觉得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四周一片安静，只有林述漆黑淡漠的瞳孔，不断地在眼前放大，再放大……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和感官。

　　她这会儿非常绝望。
　　是真的绝望。

　　这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不是蹦迪的时候牵错了手，而是你在吹嘘和前男友的风流韵事，回头就撞见了前男友。

　　——“我睡到了。”

　　想到刚才自己说出来的话，乔西宁的呼吸都轻了，第一次不太敢看林述。
　　甚至还想过要不要直接一头撞死。

　　她是脑子秀逗了吗？

　　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

　　乔西宁一边反思自己，一边控制不住地，对林述生出点羞恼。
　　他刚刚一直在旁边坐着，一定听到了她那句带着点自得的“我睡到了”，却并不出声提醒。

　　“你——”
　　乔西宁下意识去寻找林述的眼睛，想要看看他那双眼睛里，会不会露出对她的嘲笑。

　　主动提出分手的前任，却在一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别人谈及他们曾经有过的恩爱。
　　是她的话，估计都恨不得大笑并毫不留情地嘲讽了。

　　周围熙熙攘攘，烟酒弥漫，放纵又迷离。林述半点没受环境的影响，通身气质干净得让人觉得他并不该出现在这里。

　　座位上零零散散几个人掐灭烟，明明是恰到好处的距离，一道清新淡雅的柠檬味窜入乔西宁鼻腔，还能闻到星点的烟草味。

　　他的眼珠漆黑干净，不掺杂一丝杂质，眼角下垂，有种游离天际的冷淡。
　　此刻却没在看她。

　　乔西宁顺着他的眼神往下。
　　冷白瘦削的手腕往下，是宽厚的手掌，此刻被做了美甲的纤长细指牵住。

　　在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他的手，乔西宁一怔，眼底浮现了几分尴尬，指尖下意识一松，放开了他犹带着点凉意的手掌。
　　做贼心虚般的，忍不住将手背在身后。

　　却又忍不住低眼，去看他刚才被她拉着的手腕。

　　先前她伸手去拉对方手腕的时候，不经意地碰到了手腕上明显的凸起。冰凉的表带，如同它的主人，披星戴月带着一身寒意而来，让她能很快地区分他和顾简。

　　FIFTYSIX伍陆之型的手表，表带在岁月下已经开始发白泛旧了，偏偏没有一丝一毫的损痕，足以见主人的爱护。
　　可和它一套的情侣款，早就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她也是摸到了手表，才会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她从乍一见到林述的情绪中抽身，不动声色地平复自己微微起伏的呼吸，抬手拨弄了下自己的头发，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勾着唇，像是在笑，“好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刚不是还在机场吗？

　　乔西宁的笑容向来随心，这会，倒是被其他人看出了那么点皮笑肉不笑，略显僵硬的味道。

　　今天是LONDON开张的日子，来得人有些多，林述坐的位置却是在角落。
　　他穿得低调，一身黑色，像是要与无边夜色融为一体一般，不是粉丝，或者不仔细去辨认，还真的认不出来。

　　表盘在灯光下反着漆白的光，乔西宁被闪得眼睛下意识一眯，一睁眼，就看到原本遮着他整张脸的口罩被随意地拉扯到了下巴，面色冷淡的精致脸庞露了出来。
　　他的唇瓣，没有一丝的唇彩，呈现出健康的粉色。天生笑唇，弧线平直，压出寡淡的弧度。

　　他看了她一眼，声音很淡：“嗯。”

　　嗯……？
　　就这？

　　这人是聊天终结者吗？

　　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不会聊天。

　　“怎么了，怎么还站着了？”

　　顾简处理完事情一回来，就看到乔西宁站着，背对着他似乎在和谁说话。
　　他顺着乔西宁的视线，一下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述。

　　乔西宁和林述交往过，这件事只几个亲近的人知道。
　　他是知道的其中一个。

　　虽然是乔西宁这方的朋友，但谁提起林述，都不得不说一句好。
　　道歉是他，服软是他，强撑是他，乔西宁永远是昂着脑袋的，高傲不可一世，一味地索取，从来不懂得付出。

　　单身了这么几年，也没见她对那个男生动过心，平日里叫嚷着“帅气的小哥哥”。然而真见到了，又能把人家批得一文不值，屁都不是的。

　　虽然乔西宁没开口，也没刻意去关注林述的消息，但顾简总觉得，乔西宁心里估计没忘得了林述，只是拉不下面子去挽留。
　　扪心自问，顾简觉得乔西宁再也不可能遇到一个比林述更好的人了。

　　酒吧开业，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给林述也递了一张邀请函。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林述告诉他没时间的，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过来捧场。
　　对此，顾简聪明地选择没问。

　　他拉过乔西宁的手腕，“坐下啊，还站着干什么？”

　　林述睫毛微抬，眼神略过顾简牵着乔西宁的手，微微有些发沉。
　　这情绪很快被他压制下去，没人注意到。

　　卡座突然安静。

　　乔西宁刚刚和林述那副样子，被在座不少人都看到了。
　　以前大家只知道乔西宁喜欢上了个娱乐圈的明星，两个人好像还谈起了恋爱。保密工作做得好，倒没几个人知道乔西宁在和谁谈恋爱。
　　现在这会，已经有几个人大胆地猜测该不会是林述。

　　众所周知，乔大小姐极为看脸，长相达不到她的标准，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而林述无论是在网站或者杂志评选颜值，或者是网络自发的投票，历来都是名列前茅的。

　　乔西宁不知旁人百转千回的心思，眼神倒是时不时地落在了对面的林述身上。

　　那两个小女孩一见到偶像，早就忍不住激动地凑上去，在正主面前谈他所有演绎过的作品，以及最近刚要上映的《荒野行动》，顺便要个合照签名的。

　　——【瑶林玉致，与述同行，宇宙登顶，与有荣焉。】
　　乔西宁坐在对面，看到了刻在粉色手机壳上的口号。

　　她突然就想起自己先前和闺蜜说的话：“虽然他现在还不出名，但我保证，他以后肯定会红遍大江南北的。”
　　林述现状，的确也佐证了她当初说的话。

　　见乔西宁时不时地看着林述所在的方向，顾简忍不住揶揄，“怎么一直看着他啊？后悔当初和人分手了？”

　　乔西宁直接一个手肘怼向他胸膛，有几分意气用事：“后悔个屁。你妈后悔把你生出来我都不会后悔。”

　　后悔么。
　　或许是有的。

　　得到过那样浓烈的爱意之后，旁人所有的喜欢便都黯然失色了。

　　往后每遇到一个人，她就会下意识地把对方和林述拿来比较，以至于空窗了这么久。
　　但后悔是一天，不后悔是一天，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有人不经意地听到了，下意识拔高嗓门：“西宁，你什么时候和林述交往过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她似乎恍然不觉得当着分手的两个人面前说这些话有多么不合适，看好戏一样，犹带着好奇。
　　“不过你们之间谁追谁的，连林述这样的大明星都无法招架，那还真的就没有人能从你的追求中，全身而退了。”

　　这话信息量太多，似乎还在告诉林述从乔西宁身上及时抽身是对的。
　　谁知道乔西宁身后还排着多少追求者。

　　乔西宁眉眼冷了几分，眼神横斜过去，“怎么，你还嫉妒我魅力大？”

　　“你……”
　　苏安妮一噎，有些愤愤，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林述，转为一笑，“西宁你之前为了追人都能砸几百万去学潜水攀岩游艇，追林述怕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吧？”

　　乔西宁嗤了一声。

　　她明明是对潜水有兴趣，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出来她是为了追人才学的潜水。
　　放平时她估计会和苏安妮唇.枪.舌.战一波，今天却顾及不上她，也懒得搭理。

　　因为有些晚了，两个女生这会早就被带离酒吧。

　　林述坐在单人沙发上，坐姿有些懒洋洋的。迷离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穿过他的脸庞，半明半暗间睫毛颤动。
　　他刚才一直没说话，低头摆弄手机，这会儿听到了这话，倏然抬起头，视线直直地落在乔西宁身上。

　　乔西宁刚好也在看他。

　　一瞬间四目相对。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林述却已经漫不经心地移开眼神，唇角勾起淡嘲的弧度：“我追的她。”

　　乔西宁一怔。
　　突然就想到了许久不曾回忆的过去。

　　——“林述，我们之间虽然是我主动的，但对外要说你追的我知道吗？女孩子都要面子的。”
　　——“好。”

　　没想到分开这么久了，他还记得。

　　……

　　陡然回过神来，卡座上原本看热闹的气氛变了又变，归于寂静

　　在说完那句话后，林述似乎觉得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了，戴着口罩起身离开。

　　乔西宁喝了不少酒，以往都能奋战到夜里两三点，这会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累和无趣。
　　和顾简说了一声，便打电话让家里的司机过来接她。

　　黑压压的天，突然下起了雨。
　　路人行人匆匆，有人在欢呼这场雨，有人打起伞避雨。

　　乔西宁等了一会儿，刚要再给司机打个电话，就注意到几步开外一辆车，朝着她的方向亮起了车前灯。
　　像是在对她示意。

　　黑黝黝的车窗看不见车内的情况，她也没去看车牌，只当是自家的车，快步走了过去。

　　“向晚，顾简不是开了家酒吧吗？你知道我在——”
　　乔西宁和朋友发语音，低头坐上车，边对司机出声：“放一下音乐。”

　　一路这么安静回家，她可受不了。

　　话音刚落，乔西宁就注意到车内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乔西宁不明所以地侧头。

　　车窗完全关闭，林述陷坐进座位里。他手肘抵着车窗，手支着头脑，眼神冷淡又平静地看着她。
　　唇角勾起的弧度，分不清是笑唇的缘故，还是带上了嘲弄的意思。

　　乔西宁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发紧。

　　居然上错车了。
　　而且好死不死的，上了林述的车。

　　“我没注意到车牌，还以为是我家的车。我先问问我家司机。”
　　乔西宁压下面上的尴尬，镇定自若地坐着，切回通话页面询问司机。

　　她的手机音量本就调得高，连带着通话声音都放大了不少，司机的声音在车内清晰地响起——
　　“前面发生了一起车祸，这会正堵着车，估计是过不去了。还要再等一会儿……”

　　林述看了一眼还在询问司机情况、垂死挣扎的乔西宁，收回目光，朝司机开口。嗓音有些低，烈酒擦过喉咙一样。
　　“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