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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身陨 ...

  •   卓闻颈上还挂着两条先前用来吊手的布巾,擦过沈晏河身边时,随手将它们从颈上摘下扔了。
      他来到那眼目漆黑,目光呆滞的巨兽跟前,抬手拂了拂巨兽颈侧泛着黑气的毛发,那被护袖遮掩的、曾被琅华咬了一口的位置泛出些微柔和的金色微光。

      “重光门有一本被师父锁起来的秘法,那秘法只有个泛黄斑驳的封皮,连个名也没有,就一本破册子,师父却当宝贝似地藏着。师父宝贝它,我自然认为那是好东西,我那时缠了师父许久,他却始终不肯教授于我,非说什么要等我参透逐妖士于苍生的意义才能传授。”
      他看了看被黑云笼罩的天幕,双手掩在胸前,解开左腕护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那巨兽说着悄悄话。
      “当时我十五六岁的年纪,哪能禁得住好奇心。师父素爱饮酒,我便趁他酒醉时,偷了他藏在酒壶底部暗格的钥匙……”

      周身弥漫着浓黑魔气的巨兽似是被换回了些许意识,硕大的头颅略微动了动,那被黑雾浸满的眼中,幽黑的瞳孔缩了缩,黑雾翻涌着,露出一丝细微的金芒,但很快又被黑雾填满。

      卓闻深吸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朝着自己泛着微光的手腕内侧咬下。
      那一口他用尽了全力,面色涨红,额侧爆出青筋,腕间大块血肉被撕扯开来,鲜血喷涌。
      那巨兽眼中翻滚的黑雾掩住的一抹金色时隐时现,硕大的前掌深深扣入地面,略微颤动着,却又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始终无法挪动分毫。

      沈晏河刚觉出不妥,正要回身,卓闻脚下忽有一股极强极烈的狂风蓦地扫荡开来,旋得四周魔傀身上的魔气几乎附着不住。
      然而未被魔气浸染的解遂与卓闻二人,却是丝毫不受那飓风的影响。

      卓闻手腕滴着血,原地一蹦,转过身来,看向附身于离九的沈晏河,裂开满是鲜血的嘴,笑得狂傲且恣意:“哈哈哈,傻了吧?献祭自身这种事,还真以为只有你们邪魔歪道会啊?”

      逐妖士以心融归于万物,方能调动存于自然的力量为己所用。而那本秘法中所载的,便是如何以自身献于自然,于极境中获得片刻与自然融归一体的方法。
      代价不过是一具肉身。
      时限也不过到生命尽逝。

      在那阵狂风旋过之处,四周魔傀身上的魔气离体,显露出本来的模样,由内圈至外,一圈接一圈地倒地。
      巨兽身上浓稠的魔气在那阵狂风的拂掠下,于巨兽体表凝成实体。
      那阵风愈发狂疾,巨兽体表如浆液般的魔气如丝般剥离,逐渐显露出如火的毛发来。
      随着魔气的抽离,巨兽眼中金光澄明,然而它只略微往前踏出一步,便轰然倒下。

      沈晏河眼中露出慌乱神色,他似是忌惮那狂风,正欲逃离,却被解遂攥住了手腕。
      他挣脱不开,不甘地看了一眼解遂,一咬牙,一团黑气自离九胸前窜出,疾射向远处。
      离九软软倒下,解遂匆忙上前接住他,迅速注入了些法力到他心脏中,以护住他的妖丹。

      卓闻由于失血过多,已有些晕眩。
      他跄踉着后退两步,倚靠着身后的巨兽缓缓坐下,仰头靠在巨兽胸前,喃喃道:“师父呀师父,我这会儿倒是参透了,但你现在教还来得及吗?亏得是我当年机灵提前学了,这不就用上了?”

      解遂抱着离九疾步上前,将离九轻轻放在卓闻身侧,抓过他的手腕给他止血。
      卓闻没管他,任他将自己腕上布条解下,再一圈圈缠在他流血的手腕上。

      “师弟啊,我已将肉身献于自然,这皮囊已经不属于我了,止了血也活不了,等会儿就会消散。大个子醒来千万别告诉他我死了,我怕他发疯。”
      “我没有……”解遂低着头,缠着布条的手颤抖得厉害,一滴热泪滴在卓闻腕上,声音哽咽,“我没有要真的归顺巨魔,也没有要真的沉睡,我只是想让你们先走……你……你为什么……你什么时候学的这种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啊?我靠。”卓闻仍是那一贯的吊儿郎当的语气,只是有些气息不足,虽笑着,眼中却已没了以往的生气,“……那是我冲动了,方才我还觉得自己可英勇了呢。”
      解遂握着卓闻那被他缠成粽子的手,埋首贴着他手背,一声声哽咽自喉间溢出,只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哎,哭啥,我只是献出了肉身,又不是献出了魂魄,还能入轮回的。”
      卓闻虚弱地抬起一手,轻轻戳了戳他的头。
      “再说了,等我化了鬼,还能回来看你们啊,师妹那鼻子灵的……啊不是,师妹肯定能看到我,我到时候想想办法,尽量让你也看见,哦不,你现在应该也能看见吧……”
      卓闻说着话,声音愈渐低了下去。

      “真的,别哭,你还能活很久呢,就当暂时的分别,咱们还会再见的。”
      卓闻的声音已有些模糊,像是从水中传来,又像是融于风中,听在耳中已不甚真切。
      解遂握着的、被布条缠得只露出的几根手指的手已隐隐有些透明。
      解遂埋首于他手背,不敢抬头看他。

      直至过了许久,手心的重量减轻,解遂手中握着的,只余那方才缠覆在卓闻腕上的布条。
      他颓然跪地,捏着那被卓闻的血和他的泪浸透的布条恸哭出声。

      渐渐地,那阵风停了。
      林中目之所及已不见一丝魔气。
      天顶黑云消散,却仍堆积着厚厚的云层,昏暗的天光透过云层倾洒而下,伴随着细密的雨丝滴落下来。

      离九倚靠着身后巨兽,细密的雨丝打在他面上。
      似乎是那丝凉意唤回了他的意识,他眼睫颤了颤,继而猛然睁眼、坐起,这才见解遂跪坐在一旁,愣愣地盯着手中染血的布条默默流泪。
      解遂也察觉到他醒了,僵硬且缓慢地侧首,在看到离九时,眼中的泪忽而愈发汹涌了。

      离九方才被沈晏河夺取了躯壳,自身意识陷入沉睡,并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
      掌下能触到神兽狰略有些扎手的毛发,却不见卓闻,只解遂手中布条上的血迹隐隐带着一丝卓闻的气息。
      他向来神思敏捷,当即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只倾身上前,跪在解遂身前,轻轻地搂住了他。

      解遂此刻情绪再绷不住,脸埋在他脖侧,哽咽道:“师兄……师兄……没了,我再也没有师兄了……”
      那一刻的他,脆弱又无助。
      离九突然有了一种感觉,眼前的他似乎仍是那个三年前的少年。
      三年前笼头村之变,似乎逼着他成长了,但离九清楚,他那平日里在人前竖起来的硬壳,不过是为了掩藏内里的脆弱与柔软。
      他自幼便失了母亲的陪伴,又在心思最为敏感脆弱的年纪失去了父亲,独自一人生活在笼头村,受尽了欺凌与排挤。
      所以那时的他才会那么亲近突然出现、对他显露出善意的自己。
      而在他经历了人生中最为惨烈的巨变时,是卓闻向他伸出了手。
      这三年来,他变作原身待在他身边,将他与卓闻相处的种种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他有多在乎这个师兄。

      离九心中酸涩,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因他清楚,当下这情况,任何安慰的话也起不了一丝一毫的作用。

      脖侧贴着的解遂的侧脸越来越烫,离九顿时心头一紧,一手抚了抚他后背,撑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你受伤了?”
      解遂摇了摇头。

      他眼目通红,眉头紧蹙,面上挂着泪痕,神色迷茫地看着离九,“你也要离开我了,是吗?”
      那一刻,离九鼻酸到再也忍不住,眼中漫出泪来。
      如果可以,他也想活着。
      他怎么忍心抛下他。
      但他无法回答,只低垂下视线,将眼中那抹泪光掩去。

      “师兄去轮回了,琅华仍可以去寻他,可我要去哪里寻你……”
      解遂叹息般地说完,仿佛再支撑不住,一头栽倒进离九怀里。
      他浑身滚烫,面上光纹明灭,雨滴落在身上,瞬间被那温度灼干,升腾起一股烟气。
      离九神色紧张地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他只是暂时力竭昏睡了过去,方才吐出一口气。

      林中率先醒来的是一众逐妖士,缓了些时候,方才弄清了当下的情况,匆匆检视周遭陆续醒来的城民。待得确认众人也只是受了些大大小小的伤后,方朝着二人所在的位置匆匆行了过来。
      走在前方,步履匆匆的正是重希。

      “先前遭了柳家那小子的道……你们这边情况如何了?”重希人未到声先至,匆匆瞥了眼一旁仍未苏醒的神兽,又四周环视了一圈,“卓闻那臭小子呢?”
      解遂双目紧闭,倚靠在离九怀中,面上泪痕未干,眼鼻微红,眉头紧蹙着,似乎十分难受,手中却仍紧紧攥着那沾了卓闻血迹的布条。

      卓闻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方才落在地上的血液,也已被大地吸收殆尽,再不见半分。
      那布条沾染的血迹,仿佛是这天道在接收卓闻的献祭时忽生了一丝悲悯,为他们留下的唯一沾染了卓闻的气息的东西。
      离九看了看怀中的解遂,又看向重希,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师父……师兄他……”匆匆赶来的曾语单已落下泪来,旋即忍着哽咽,再无法言语。
      重希也不傻,这四周魔气尽散,如此多的魔傀能在瞬息间被驱散魔气,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当即便明了发生了什么。

      他眼圈微红,艰涩地吞咽了一下,才嘶哑着嗓音问一旁的曾语单:“能感受到吗?”
      曾语单抽噎着点了点头,解下腰间的佩囊,开始施法。
      那是她的法器“引归囊”,用以引领刚死之人尚未凝聚的魂魄归家。
      卓闻刚刚身死,魂魄仍未凝聚,溢散在风中。若是留他在此处,化鬼后被魔气侵扰,难免堕魔失控。
      “带回去,等他化鬼了我再收拾他!”重希背过身去,掩饰着蹭了蹭眼角,佯怒的声音里也透出了几分哽咽。

      一道银光蓦地一闪,时云白衣染血,苍白着脸,颦眉出现在众人身前。
      他一身是伤,脚下一顿,杵着剑单膝着地,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镜碎了,阙安城屏障已破,魔气怕是会向周遭蔓延,我须得回仙门……”
      话未说完,他便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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