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在死》陈未满

2、第二章

　　温灿是陆锦年的邻居妹妹。
　　陆锦年从进公司开始做了梁尽八年的助理。从青涩稚嫩到如今的独当一面，梁尽是看着她一步一步成长的。陆锦年在某一方面和他类似，他们都是坚硬不容易柔软的人。
　　在他没有见过温灿之前，就已经从陆锦年口中知道了她。有时候有些多余的礼物或者别人送的东西与其扔掉不如让陆锦年带走，太贵重的陆锦年会拒绝，但一些新奇的吃食和精致的小玩意陆锦年会收下。
　　“谢谢梁总，我妹妹很喜欢。”
　　偶尔陆锦年道谢时会这么说，梁尽也就知道了她有个妹妹。他曾经也有过一个无缘的妹妹。当年母亲怀的是双胞胎，只有他平安降生。另一个在肚子里就没了呼吸的，听医生说是个妹妹。他妈倒混不在意，觉得横竖是个女孩，没了也不惦念。他亲人缘浅，如今已经没什么亲人。有时候想想，如果有个妹妹也不错。
　　仔细一问才知道，那不是亲妹妹，不过是邻居家的孩子而已。
　　陆锦年生了一副严肃冷淡的样子。说起温灿时，表情难得有些松动，用简短的话语说明她们之间更深层的关系。她童年坎坷，父亲病死在医院，母亲带着她改嫁。继父酗酒赌博，时常打骂她们，邻居从没有劝阻过。有一次，她妈妈被打得狠了，惨叫声回荡在大楼久久不散，是温灿报了警。她妈妈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如果不是警察及时赶到，她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那时温灿才刚搬来姑姑家，自己也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梁尽听了也没往心里去，觉得不过又是一出家庭悲剧而已，且悲得俗套。
　　他和温灿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司年会上。她走陆锦年的后门进了公司，被安排在不起眼的部门里做闲职。年会在度假村里举行，热闹过后，他独自站在隐蔽的阳台休息。
　　抬头是明亮的圆月，低头可见花坛和泳池。泳池又小又浅是儿童泳池，因此没什么人过来。温灿脱了鞋，把脚伸进泳池里，有规律地用脚拍出一圈又一圈的水花。嘴里不知道是在说还是唱着什么，嘟嘟囔囔地听不清楚。
　　夜色里她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她纤瘦的背影和白得发光的脚。陆锦年过来喊她，她开心地转头应答，他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在清冷的月色下，她发出愉悦的笑声。笑声泠泠，在她走后久久不散。眼前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就因为这么个人生动起来，以至于发生了后来长达三年多的纠缠。
　　梁尽是被她温良无害的外表给哄骗了。
　　其实这个女人贪婪、自私，争吵时能激得冷静自持的他想捂住她的嘴巴把她丢出去。她惯会伪装，在度过了一段还算开心的日子后，开始显露自己的本性。要钱要车要房，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他当然不会吝啬，但她主动提出来就惹起他的反感。如果这些能满足她也还好，她又不知足得寸进尺弄出了坏坏。
　　他们的关系就是从这时起彻底恶化。坏坏如她所愿降生，这段日子又闹着与他划清界限。他求之不得，但是别想再从他身边带走一分一毫。走可以，孩子留下。
　　她蛮不讲理，他已经做好与她长久纠缠的打算。这次他一步都不会再让，他把孩子扣下，就是等她来求他。
　　只不过这次，他只等来了一通电话。

　　“梁先生，我们是渭南区长雨路派出所的。死者今晚九点多在辖区附近发生车祸，救护车赶到时已经死亡。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手机已经损坏，我们从SIM卡中发现了您的电话，所以让您过来辨认一下是否认识死者。”
　　警察带着梁尽来到医院停尸间，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护士掀开白布，他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血肉翻飞难以辨识。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
　　警察想让他再仔细辨认，他已经有些遑急地走出停尸间。
　　“梁先生，您再仔细看一下。”警察跟在他身后，希望他可以仔细辨认死者。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温灿？梁尽走得极快。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年纪大些的警察，一个年轻的女孩。
　　年长的警察对他身后的警察说：“小李，这个姑娘说死者可能是她表姐，你快带她去看看。”
　　小李想再问问梁尽，但看他一脸冷漠的样子终是放弃了。他带着女孩往停尸间走，女孩苍白着脸，异常的瘦弱，仿佛一阵轻风就能将她吹倒。擦肩而过时她看了一眼梁尽，像是认识他，但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老警察给梁尽留了联系方式，说如果想起什么及时联系。他终于离开医院，刚走出门口拿出手机给姜逢打了一个电话。
　　“帮我找到温灿在哪儿，以最快的速度。”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拿着手机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回到梁宅，坏坏终于哭累再次睡着。
　　他让保姆把孩子轻轻放入他的怀里才感觉到踏实。孟管家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清楚。
　　温灿总是叫他坏坏不是没有理由的。有温灿在的地方，他乖得像小天使，没有温灿的地方他像个小魔鬼。现下只有这个小魔鬼能稳住他紊乱的心。有他在地方，就一定会有温灿。
　　她是绝对不会丢下她的孩子。
　　坏坏睡得不安稳，在梦中还会发出微弱的哭声。梁尽一动也不动。哪怕胳膊僵硬酸痛也没有放手，就这么一直抱着。
　　姜逢的电话来得很快，他办事一向迅速。这是梁尽最器重他的原因。但是这一刻，他宁愿姜逢是个废物。
　　“梁尽，温灿她，现在在医院。人，已经死了。”
　　温灿的姑姑跟进案件的后续，肇事司机没有跑，已经被拘留等待判决。温灿的尸体火化后葬在公墓，没有葬礼，只有几个好友过来祭奠，她死得无声无息。
　　梁尽让姜逢去找温灿，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为止。姜逢带着梁尽来到温灿的墓前，被梁尽揍了一顿。
　　姜逢鼻青脸肿地坐在温灿墓前叹气。这个姑娘生前惯坏折腾人，死后也还要折腾他。
　　人都死了，他上哪儿去找人？

　　追根溯源，麻烦的源头，是有鬼差无道一份功劳的。
　　如果他没有一直对着胡说穷追不舍，胡说不会带着温灿的魂魄到处乱窜，以至于温灿都被火化了，他还在逃跑。
　　没了身体，他拿什么复活？
　　等到终于甩开鬼差，胡说陷入苦恼之中。
　　空旷冥暗的洞窟里，温灿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个大胡子。她才被胡说从乾坤袋中放出来，不知道外面发生的许多事。第一眼见到这样的人物心里难免害怕。她虽然已经死了，难保这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不会把她的魂魄一口吞了。
　　“你，是谁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胡子挠挠脑袋想了半天，“我是谁来着？啊对了，我是胡说。”
　　温灿更加胆战心惊，“你抓我来这里做什么？”
　　深不可测的洞穴，俨然是妖怪的老巢。这个大胡子虽然一身道士的打扮，但也许就是专吃人魂魄的大妖怪。
　　胡说威猛的身躯站起来，音量瞬间拔高：“我没有抓你啊，我是来救你的!”
　　温灿立时被吓得缩在角落。
　　“你，要怎，怎么救我？”
　　胡说立即被问住，“对啊，怎么救？你的身体都烧成灰了。”
　　温灿在这洞里待了很久很久。胡说在更深的洞里，不允许温灿往前一步。
　　日升月落，时间匆匆而过。她求大胡子：“大，大恩人。你把我送回去好不好？我想我的宝宝。”他吃好没有？有没有冷着热着？她想得心都要碎了。
　　“你一回去，那个鬼差就会抓你去阴间的。”
　　大胡子的声音从幽幽的洞里传来。
　　想着坏坏，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大恩人，我真的还能复活吗？”
　　“能，我保证！”
　　他没有犹豫的笃定，温灿想这世界上绝对没有突如其来不求回报的好意。
　　“大恩人，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是好人，我是来报恩的。”胡说藏在黑暗里回答，其后在自言自语，“脸这里好像不对呀，这个手，手……”
　　他从黑暗里走出来，衣服上沾满鲜血。他的手抵着下巴站在温灿面前细细打量，然后又走进暗沉沉的洞里。“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他发出一阵阵哀号，“不对不对，又错了！”
　　温灿就是这样从一开始的期待到质疑最后变成了绝望。
　　在漫长无尽的等待中，温灿已经放弃希望。终于有一天，胡说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他拉着温灿走进了洞穴深处。
　　那是怎样可怖的一个场景，温灿平生未见。地面被暗红的血浸透，不大的空间里堆满了尸块。它们被胡说分门别类堆好，这一堆是头，这一堆是腿，这一堆是手……
　　温灿被这恐怖生猛的景象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你干吗闭着眼啊，你看看这个身体满不满意？”
　　尸堆中间有一个石台，上面摆放着一具身体。温灿打开眼睛匆匆看了一眼，见有胳膊有腿四肢健全，忙闭起眼睛，不住点头：“满意满意，非常满意！”
　　胡说一拍巴掌，“行，就它了！”

　　温灿从一阵眩晕中醒来。
　　她立即感觉到凉气从身下的石台钻进她的每一个毛孔。她慢慢坐起来，脑袋沉沉的，钝钝地疼。她忍着身体的不适惊喜地举起双手，手指运动自如，她把手指放到鼻前，感受到呼吸带来的细微气流。
　　“我活啦？！”
　　胡说颇为自得，昂昂得意道：“那当然。”
　　温灿欣喜地从石台上下来，感受四肢和五官带来的真实触感。
　　巨大的喜悦从心头升腾，她开心得呼吸都急促起来。“我又活了？！我又活了？！我要回家！”
　　她要去找坏坏！
　　她兴奋地不能自已，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坐在石台上休息，想平歇越来越快的心跳。她的心已经飞回到坏坏的身边，想快点休息好去见她的宝宝。
　　直到呼吸和心跳停止前，温灿都没有想到，那么快，她就又要死了。
　　她瞳孔放大，无助地看着胡说，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