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不过耳

4、婚事

　　陆广白已经许久没见过陆青了，他们开春就开了学，每个月有两天的休沐，也没见陆青回来。
　　陆广白和这个弟弟感情很生疏，没有太多的感情，何兰溪一向不许陆青和陆广白一起，加上原本祖父留给他的东西，都被何兰溪强制给了陆青，陆广白对陆青的感情就更加复杂。
　　连着几日何兰溪都不在，陆广白一个人反而更好。
　　陆广白背着背篓关了房门，手握镰刀往附近的一处小山坡走去。
　　“白哥儿，你家青小子回来没？”
　　路上遇到的乡亲们，认识他的，都忍不住要问问陆青的消息。
　　陆青十三岁已经是童生，若是通过了某一年的春闺或秋闺，也就是这十里八乡少见的秀才老爷，加上村民尊敬读书人，或多或少都想和这位未来的秀才老爷打好关系。
　　但可惜，陆广白知道的消息可能还不如他们。
　　陆广白摇了摇头。
　　“哎，白哥儿你也别太忧心。”乡亲拍拍陆广白的肩膀安慰他。
　　“青小子是个有好运的。”
　　陆广白顿了顿，听着这句话，感觉陆青受的伤不算轻，但陆广白没有问下去，就算他问他们也看不懂，所以面对着乡亲的目光，陆广白点了点头，随后就指了指小山坡，示意自己要走了。
　　乡亲点点头，“去吧去吧。”说着长叹一口气，低声嘟囔一句造孽哦。
　　陆广白看着乡亲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不适，这句嘟囔他听了很多次了，就像当初祖父，又或者父亲走时，那些人对他的怜悯和惋惜。
　　陆广白就这么站在原地愣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去了小山坡，上去后陆广白就埋头割着猪草，直到装满一背篓，才停了下来。
　　陆广白用手虚虚碰了碰猪草，突然感觉到一股无法让人忽视的视线，陆广白下意识抬头看去，就看见了隔着几块田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那人端坐在轮椅上，双眼被白纱遮住，玄色的衣衫包裹着消瘦的身体，周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质，明明看不见，面孔却一直朝着陆广白这个方向。
　　在他身后一尺远地方，还站了一个男人，身姿挺拔，面容英俊严肃，眼睛落在虚空里。
　　这两人与周围格格不入，陆广白草草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怕惹起他们的不快。
　　那视线陆广白始终都能感觉到，这里就这两人，虽然一个好像看不见，另一个无欲无求，但陆广白也下意识地认为是这两人了，只当是这些公子哥难得看见有人干农活，有些新奇。
　　但陆广白到底是个哥儿，这么一直被陌生男人盯着，还是有些不自在，背起背篓，就快步离开了小山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广白总感觉那道视线始终跟着他。
　　直到他彻底离开那段范围。
　　陆广白有些莫名，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富贵人家的想法，他们怎么能明白。
　　离家还有几百米时，陆广白突然停住，家里大门被打开了。
　　家里常住人口就他和何兰溪，大白天也不可能进贼。
　　陆广白进门后，果然看见了何兰溪，何兰溪脸色有些苍白，眼睛红肿，圆润的身材看着居然都消瘦了一些，陆广白回来她也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收拾东西。
　　陆广白看她这么憔悴的样子，想着陆青可能受了点罪，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
　　此时陆广白也不会凑到何兰溪面前自讨没趣，只是拿来案板，准备先把猪草剁好。
　　“咚咚咚……”陆广白剁着猪草，沉闷的声音从案板上传来，在寂静的院子里有些悠远。在拿下一捆猪草时，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竹篮，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陆广白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就正好被何兰溪看见了，突然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你发生脾气！！”何兰溪赤红着眼睛看着陆广白，好像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途径。
　　陆广白顿了顿，弯腰将竹篮捡起来，何兰溪看着陆广白这副样子更加气愤，“你笑什么？啊？你笑什么？你亲弟弟为了你受重伤昏迷，你满意了？你个扫把星，你阿爹，你爹，就连你祖父全是你克死的，你现在还要来祸害我儿子？他哪里对不住你？”
　　陆广白手忍不住握紧竹篮，编织的竹条有些刺手，疼得已经传到了心里。
　　“你爹死了，你也在笑，你弟昏迷不醒，你还在笑，你心是石头吗？当初你爹死了，我就该把你赶出去祸害别人。”何兰溪越说越气，渐渐有些声嘶力竭，看着陆广白就像看着一个仇人。
　　陆广白没有笑，可能与他柔和的面容相关，在别人看着，他好似时常带着笑，听着何兰溪一声声地控诉，陆广白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松开了握着竹篮的手，手心泛红，似乎都还带着刺痛。
　　他重新握着剁刀重重地剁下去，沉闷地咚的一声，终于打断了何兰溪。
　　陆广白见她停下来了，平静地看着何兰溪，手缓慢的比划，「你想说什么直说。」
　　何兰溪看了看刀，又看了看陆广白，才又开口，“陆青为了你被李为打了，现在都还没醒。”说着何兰溪眼眶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陆广白看着何兰溪没有动作。
　　“李为说你马上是他的小爹，这么大年龄，不知道能在他爹手下坚持多久……陆青听了一时气不过……”何兰溪想到陆青浑身淤青，人事不知的样子就心疼得不行，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陆青是为了陆广白，才会有这一遭。
　　李为和陆青差不多大，是镇上李老爷五姨娘的儿子，李老爷已经花甲，人不中用，就爱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这在整个闻柳镇都不是秘密，何兰溪肯定也是知道的，但当初还是为了五两银子高高兴兴地答应了。此时陆广白看着何兰溪眼中的懊恼，知道她肯定不是懊恼定下这门亲事，而是在懊恼怎么就让陆青知道了呢，又或者陆青怎么就为了他动手了呢？
　　本来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又送走了他这个赔钱货，又得了银子，却因为陆青两空。
　　陆广白在心里揣测着何兰溪的想法，但陆青为了他大打出手这事，陆广白是不信的，或许有那么几分原因在里面，但更多还是为了他自己吧。
　　他不能接受自己背上为了钱将亲哥哥送入火坑的名头，不能接受那人口中的轻蔑，加上年轻气盛，怒火上头，所以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何兰溪说了这么多，见陆广白还是不为所动，就像一棵木桩子似的呆立着，恨恨地咬牙，“我们家大多数钱都花在你爹身上了，阿青后来又上学，笔墨纸砚最费钱，你曾经学过，你知道那就是个无底洞，现在家里入不敷出，他浑身伤还躺在医馆里，我已经给不起银子了。”
　　陆广白难得见何兰溪这么低声下气，目光一直停留在何兰溪的脸上，就想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个什么，忍不住在心里猜，陆青都被李为打了，她现在还能让他去给李老爷做小？
　　正好让他去消火？
　　何兰溪铺垫了这么久，终于切入正题。
　　“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嫁给李老爷，现在正好有一个更好的选择，镇上新搬来韩府里的韩老爷，现在要娶一正妻，相中了你。”何兰溪着重强调了一下正妻二字。
　　“这韩老爷家缠万贯，可不是李家可以比的，而且还年轻，刚二十四，你嫁过去就是享福，你弟在医馆的费用也都不是问题了。”
　　“要知道你已经是个老哥儿了，嫁给谁都不可能做大，这么好的亲事错过可就遇不到了。”
　　何兰溪嘴里使劲儿夸赞着韩老爷，陆广白却是静静看她瞎掰，若真有这种好事，何兰溪怎么可能让他去。
　　而且陆广白对自身很明白，不说其他缺陷，就他哥儿的身份，像韩府这种大户就不可能娶他为正妻。
　　莫不是和那李老爷一样，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何兰溪循循善诱，原本想陆广白自愿答应，免得她还得费心力，她等等还得回镇上照顾陆青，可说了这么多，陆广白还是不为所动，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脱下伪善的面具，“这婚事我已经应下了，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说着就硬拖着陆广白往他自己屋里去。
　　何兰溪变脸的变得突然，陆广白还没反应过来，生生被拖着走了几步。
　　回过神，却还是挣扎不能，被牢牢锁住了手腕。
　　这个场景让陆广白很熟悉，脸色一瞬就苍白了下去，手上使劲挣扎，直到白皙的手腕红了一大片，也没能挣扎开。
　　就这么被何兰溪关进了房里，听着外面落锁的声音，陆广白脸色越发苍白，他的房间本就昏暗，这时，门窗紧闭，没有一点光亮透进来。
　　“砰砰砰——”
　　陆广白发着抖，趴在门上使劲拍打着房门，思绪不受控制，脑子里全是曾经的记忆。
　　陆广白嘴巴一张一合，想叫让何兰溪放他出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么久了，渐渐有些呼吸不过来，陆广白捂住脖子重重地喘息。
　　他在这个黑屋子住了很久了，他以为他已经忘记了，此时这个回忆却来得凶猛，让他招架不住。
　　陆广白知道没人能帮他，他只能自救。陆广白捂住嘴，不让自己过度呼吸，努力让自己能平静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喘息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可四周的黑暗，让那些回忆一直在脑海里闪现，陆广白用力掐着手腕，剧烈的疼痛终于让他从那黑暗中脱离了一些，陆广白跌跌撞撞地跑到床上，钻进被子，将自己裹紧。
　　紧紧包裹的感觉，终于让陆广白冷静了一点，但心里的惶然却没有消失，陆广白努力转移注意力。
　　他许久不曾这样了，可能是今天何兰溪的动作和曾经重叠在一起，让他恍惚地分不清现实。
　　“就是不识好歹！”何兰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青为你受了伤，你连这么点付出都不想给，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房里门窗都关了，日夜不明显，陆广白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何兰溪每次送饭时，光亮从那门缝传进来，陆广白才恍然知道好像又过了一天了。
　　何兰溪一向心狠，陆广白从小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