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江柳共风烟》青麟背上王六郎

9、人说英雄

　　8.人说英雄

　　雨。
　　暴雨。
　　积压多日的雨终于下起来了。
　　天地被厚厚的雨帘笼罩，前路，来路皆已辨不清方向，耳边只剩急促的雨声和喘息。
　　狄青麟和燕子莫在雨中奔逃。
　　雨，限制了他们的速度，迷蒙了他们的视野。
　　狄青麟猛地一把捉住燕子莫的手，道：“跟紧我！”
　　这样的雨中，若是分开，后果难以想象！
　　燕子莫沉默。
　　他已明白狄青麟的意思。
　　狄青麟道：“若我记得不错，前方三里处有一座废弃的寺庙，到了那里，便可避雨。”
　　燕子莫抿唇点头。
　　二人闷头赶了一阵路，远远便看见一片灰蒙之中出现一点亮色。
　　那是庙宇红色的墙头。
　　狄青麟道：“果然还在。”
　　眼见寺庙就在前方，二人速度更快，眨眼，便从开着的院门窜到廊下。
　　狄青麟放开燕子莫的手，低声道：“这寺庙中住了一个老和尚，武功高强，脾气怪异，若是要入内避雨就得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
　　“这你不必知道。但若是他开口问你话，你千万不可出声，一切有我。”
　　燕子莫道：“你如何知道？”
　　狄青麟轻笑道：“因为我是狄青麟。”
　　燕子莫眼中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你知道很多事。”
　　狄青麟道：“但我也不知道很多事。”
　　燕子莫知他所指，道：“我会告诉你。”
　　狄青麟又笑了：“不急。此刻你我二人狼狈逃窜，就算你想说，我也没时间听。”
　　燕子莫眼中神色更异。
　　狄青麟道：“莫忘了我说的话。”
　　燕子莫点头。
　　狄青麟领着燕子莫来到大殿廊下，在殿门上敲了三下，道：“我二人赶路行至半途，不想突降大雨，附近没个避雨的地方，故而来此叨扰片刻。”
　　燕子莫静静站在狄青麟身后。
　　内中毫无响应，狄青麟也不着急。
　　雨却越下越急，天色更加阴暗。
　　片刻后，内中终是传来一道低哑的嗓音，听得出是个老人：“进来吧。”
　　狄青麟神色一变，在燕子莫耳边轻声道：“切记我所说的话。”便拉着燕子莫推门而入。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拄着一根木杖站在殿中，腰杆依旧挺得很直，他的眼中透着光，锐利如刀。
　　狄青麟合上门，道：“多谢。”
　　老人盯了他们一阵子，随意指了一个角落，道：“那里。”
　　狄青麟道拉着燕子莫走到一角坐下。
　　老人便不再看他们，忽地一个小脑袋从神像后面探出，道：“爷爷，是什么人？”
　　老人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是两个避雨的少年。莫怕，都下来吧。”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年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从神像后面钻了出来，围到老人周围，叽叽喳喳的道：“爷爷，讲故事，讲故事。”
　　老人脸上笑意更深，声音更加柔和：“好，好，讲故事，讲故事。”
　　他忽地看向狄青麟与燕子莫，道：“两位少年人，也想听故事吗？”
　　狄青麟微微一笑，道：“客随主便。”
　　老人家朝狄青麟和燕子莫招招手，道：“你们过来。”他又对那几个少年，道：“去生个火。”
　　少年们欢呼一声，忙活去了。
　　狄青麟与燕子莫走过去。
　　老人道：“你们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狄青麟道：“还请老人家明示。”
　　老人道：“给孩子们讲一个故事。”
　　狄青麟道：“我一定讲个好听的故事予他们听。”
　　老人满意一笑，他的目光移到燕子莫身上，狄青麟道：“老人家，他是我的朋友，但却是个哑巴。”
　　燕子莫沉默，忽地掐了狄青麟一把。
　　任谁这样说都会生气。
　　他终于明白狄青麟方才交代那番话的目的了。
　　老人家眯着眼打量燕子莫许久，摇头道：“罢。只是你莫要让我失望。”
　　狄青麟道：“老人家放心。”
　　那边传来孩子们的欢呼，火已经生起。
　　老人家已走了过去，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道：“爷爷，讲故事，我们要听故事！”
　　老人家笑着点头，道：“好，好，爷爷让那位穿白衣的大哥哥给你们讲，好不好？”
　　孩子们看着狄青麟，道：“大哥哥的故事有趣吗？”
　　狄青麟拉着燕子莫围过来，道：“有趣，有趣，保证你们听了之后就舍不得我走了！”
　　孩子们哄的笑开。
　　老人家看着孩子们的笑，越发的慈祥。
　　雨还在下着。
　　狄青麟的故事却已开了头：“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英雄的！”
　　围在火堆旁的孩子们盯着狄青麟，其中一个绑着发辫的女孩子道：“英雄，我最喜欢英雄了！”
　　穿着粗布衫的男孩子道：“哼，我才不喜欢英雄，我最讨厌英雄了，英雄都是狗屁！”
　　女孩子怒道：“你说什么！”
　　男孩子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老人家道：“好、好、好、别吵，听这位大哥哥怎么说。”
　　两个孩子安静下来。
　　狄青麟毫不在意，道：“你们可知道‘天剑’慕容青？”
　　老人家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光。
　　燕子莫在听。
　　孩子们摇头。
　　狄青麟笑道：“说到这位英雄，那就不得不提起三十年前的一桩美谈。“天剑”慕容青的结拜兄弟“风流书生”白潇于三月初三迎娶江湖第一美人苏晚儿过门。白潇俊美潇洒，苏晚儿美丽端庄，两人的婚事被传为江湖盛事，直道二人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两人走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彼时慕容青还未成亲，却也为白潇这门心事感到高兴。”
　　“成亲那天，白潇的潇湘山庄的门坎都被踏破了，宾客不绝，大家都想一睹江湖第一美人的风采。慕容青自然也受邀前去。但到拜堂之时，新娘却一直未出现，白潇与慕容青已察觉不对，却有丫环回来告知白潇，苏晚儿已死！”
　　“白潇赶回后院，却见苏晚儿衣衫凌乱，已是失身，她拼着最后一点气力自杀而亡。白潇悲痛欲绝，慕容青心中亦是难过，他发誓定要找个凶手，为苏晚儿报仇！”
　　“慕容青请了朝廷六扇门的朋友前来验尸，又暗中调查，最后终于查证苏晚儿死于盘踞塞外的□□教主之手。白潇因苏晚儿之死，一蹶不振，慕容青便只身赶往塞外，一洗血仇！”
　　有人道：“慕容青真够义气！”
　　有人却嗤之以鼻。
　　燕子莫的手已是紧握。
　　狄青麟道：“塞外天气恶劣，慕容青光是寻找□□所在之处便花了半年时间，后来他只身越过沙漠，忍受千辛万苦，终是来到□□所在的绿洲。但□□防卫森严，难以进入，后来他寻着机会，混入□□之中，与□□教主当面对峙。”
　　“□□教主不仅承认了他的恶行，还扬言要血洗中原，慕容青大怒，手中之剑如天上霹雳，攻向□□教主。两人大战一天一夜，身上已无一处完整，慕容青拼着一股不服输的义气，终是斩下了□□教主的头颅！”
　　此时已有人叫好：“好！杀得好！”
　　“慕容青的剑随着□□教主之死传遍武林，为人赞颂。当他返回寻找白潇时，白潇却已不知去向！他寻遍各处，终是未能找到白潇的下落。慕容青四十岁时便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在二十年中，他杀人无算，却从不杀放下武器之人，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若是再为恶，便是毫无留情！他之剑，替天行道，故为“天剑”！”
　　狄青麟的目光落到老人家身上，继续道：“慕容青有勇有谋，武功盖世，他辉煌半生，退出武林之后便隐居在江南，专心寻找他义弟白潇的下落。但，天有不测风云，八年前，慕容青一家一夜之间全数被灭，葬身火海，而跟随他半辈子的那把剑，也不知去向。让人不免扼腕三叹！一个英雄，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有人气愤道：“可恶，究竟是谁做出这种可耻之事！”
　　其他孩子附和着，一时间叽叽喳喳，声音盖过雨声。
　　狄青麟忽然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们可还喜欢？”
　　孩子们纷纷言道：“喜欢，喜欢！”
　　狄青麟站起身道：“既然故事讲完了，我二人也该告辞了。”
　　此时，雨声已小。
　　燕子莫起身，握紧的拳头慢慢放开，狄青麟适时捉住他的手，包住。
　　燕子莫看他，狄青麟却在看那个老人家。
　　老人家站起身来，笑道：“孩子们，你们去后院，我和这两位大哥哥还有话说。”
　　孩子们似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听老人家的话，纷纷从大殿离开。
　　大殿中只剩他三人，老人家慢声道：“坐。”
　　狄青麟便拉着燕子莫坐下。
　　火光在熊熊的烧着，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扭曲。
　　老人家道：“少年人，你讲得很好。”
　　狄青麟道：“都是道听途说，做不得数。”
　　老人家眼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道：“慕容青确实是个英雄，他待人极好，为人大方，和谁都能交上朋友。”
　　狄青麟道：“我也十分佩服他。”
　　老人家赞许的点头，笑了：“世上很少有人不佩服他的。”
　　狄青麟安静的听着。
　　老人家又道：“他迎娶了江南的一位女子便在江南定了家，建立了青山居，从此绝尘江湖。没两年，那女子便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慕容青大喜，见那孩子样貌讨喜，端正可爱，一双眼睛更是如水般清亮，便取名“沧澜”。”
　　狄青麟感觉燕子莫的身体在轻轻颤抖，便用力掐了他的手。燕子莫平静下来，沉默的如同哑巴。
　　狄青麟奇道：“为何我未曾听过此人？”
　　老人家黯然道：“那是因为慕容青不愿沧澜接触江湖，只愿他如普通孩童一般平安长大，便对外封锁消息，故而江湖之中很少有人知道慕容青有个孩子。八年前那场大火，青山居夷为平地，慕容青一家人葬身火海，但他的孩子却侥幸躲过一劫。”
　　狄青麟动容道：“他的孩子没死？”
　　老人家激动的点头：“没死。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狄青麟道：“那是谁救了他？”
　　老人家的眼中映着火光：“是慕容青的结拜兄弟，白潇！”
　　燕子莫的身体颤抖起来，狄青麟见状，便是一把将他抱住，搂紧，道：“冷吗？”
　　燕子莫沉默，闭眼点头。
　　老人家看着狄青麟和燕子莫，道：“你的朋友状况不对。”
　　狄青麟道：“许是淋雨太久，受了寒。”
　　老人家转而道：“白潇将沧澜救回之后，将慕容青的剑法悉数传于沧澜，望他继承慕容青之衣钵。”
　　狄青麟道：“白潇亦会慕容青之剑法？”
　　“会。因为慕容青将他之剑法着成册，交予白潇保管！”
　　狄青麟叹道：“慕容青真不愧是一代英雄！”
　　老人家眼中露出痛苦之色：“是！但可惜的是，白潇亦未能逃出魔掌，三年前殒命。”
　　狄青麟忽地道：“老人家对此事似乎十分熟悉？”
　　老人家沉声道：“你想不出？”
　　“想不出。”
　　老人家慢慢道：“你年纪尚浅，不知亦是必然。”
　　“还望老人家明示。”
　　老人家叹气道：“我便是慕容青的师兄，百里长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