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61、缘定

　　就在南境洛城也撒下第一场雪后，曲院收到了一封来自燕京的密信。
　　福福被倾歌支开去了厨房，黄泉倚在院中，擦着惯用的剑，扶青守在屋内，静静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倾歌查过封蜡后，便将信拆开了，是武络写来的一封信。
　　足足三页的内容，将京城中的事简要说了一遍。从秦山一案过后，到眼下北潇帝重病垂危，欲传位萧夜辰。
　　看到此处，倾歌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知此时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情，作为朋友他该高兴，可作为白兮王，这个结果他应当觉得棘手。
　　扶青看他半晌沉默，神色郁结，忍不住问：“形势很麻烦么？我能做什么？”
　　倾歌道：“不是麻烦，而是无措。我还未想好该怎么做……”
　　眼下武络销毁了诏书，萧夜辰毫不知情，如今只需将他留在南境，待北潇帝病故，届时朝局大乱，他再下令让安插在北潇朝中的内线行动，传信兄长。北潇在风雨飘摇中苟延残喘，即便有石安然和穆言，覆灭北潇也是迟早之事。
　　只是若真走到那一步，不过是第二个冬矢之乱罢了，被放逐削籍的将会是萧家，重蹈覆辙，他可会后悔？
　　扶青道：“不必多想，随心就行。”
　　倾歌沉吟了片刻，将那封信揉成了团：“武络拦下了北潇帝发往南境的所有诏令。两道回京诏令，一道——东宫监国。”
　　“他有意立萧夜辰为太子？”扶青稍稍能理解倾歌此时举棋难定的无措感，“若此时不知如何决定，不如交给天。”
　　倾歌笑了笑：“我从不信天。交给天来决定总会有种无力感，天也未必会眷顾到你，谁又知不是条死路？到时候你可会怨天？”
　　扶青没说话。
　　倾歌不禁又道：“这可不像你说的话。你更像是那种不信天命的人。”
　　“在西琴山被南绥截杀时，我便在想，若是就这么死在山上，最后看到的一定是苍白的天空。但若能再见他一面，纵死不悔。”
　　倾歌朝窗外看了一眼，黄泉正望着天发呆。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耗着？”
　　扶青一愣，有些不自在的张了张嘴，抱臂的手也不自觉的松开，不知往哪儿放好。
　　倾歌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狡黠一笑道：“你若没这个打算，我可给他寻桩婚事了。”
　　“公子！”扶青一急，手撞上了柜子，一个陶罐摔了下来，碎成了花儿。
　　屋外黄泉听到此番动静，一跃下了栏杆，敲门看了过来。眼见地上碎着的陶罐，又看扶青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再看倾歌满脸坏笑，竟隐隐有几分萧夜辰的邪性气。
　　倾歌见了他道：“昨日有人来说媒，让我寻个年岁相当的人，黄泉你正合适，明天随我去见见那户人家，若是好便定下了。”整天被萧夜辰张口就来的鬼话连篇熏染，这方面的胡吹功夫虽生硬牵强了些，但唬住黄泉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见他微微一愣，看了一眼扶青，便道：“我不去。”
　　“此乃王命，由不得你。”倾歌的语气陡然冷了几分，就连目光也透出些不容置疑的威严。
　　黄泉一怔，一时没有应答，倾歌的命令，他从未违抗过，眼下纵然再不愿也只是双拳紧握，不发一语。
　　见他不说话，倾歌便道：“那明日午时便在——”
　　“公子！”扶青看黄泉面色惨白，再按捺不住，出声打断，“我与他早已许下生死，还望公子成全。”
　　若是给萧夜辰，定是要再闹上一阵，不到两人声泪俱下不肯罢休。倾歌始终扮不好这种角色，闹了几句也就说不下去了，笑了许久才道：“行了，不闹了。这也算这么久以来唯一一件喜事，近来无事你们便多准备准备，我给你们定个黄道吉日，择日完婚。”
　　黄泉不明白前因，仍旧呆呆的站在那儿，倒是扶青眼底的激动难耐，奕奕光彩难以掩饰，竟一把将黄泉抱了起来。
　　就连走到门外的萧夜辰都吓了一跳，古怪的盯着他们二人，还真没想到这两个大冰块能有这种神采。
　　在他们二人告退后，萧夜辰才惊魂未定的凑到了床边。
　　“他们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倾歌眼底带笑道：“咱们宅子里要办喜事，你说呢？”
　　萧夜辰将这话反复念了两边，突然也亮了双眼，道：“倾歌你终于答应嫁给我了？”
　　“……”
　　见他不说话了，萧夜辰又沮丧了下来：“他们的事儿你操什么心啊，我都没娶上媳妇儿呢，要不你也管管我？帮我也定个吉日？”
　　“你的媳妇儿不是都排到巷尾去了？还用做媒？”
　　萧夜辰眨眨眼：这哪里是倾歌的话？是谁带坏了他家倾歌？
　　“我发现你变坏了。”
　　倾歌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闲，就去置办些喜品。”
　　“又不是你嫁我，没劲儿。”萧夜辰开始打滚撒泼。
　　“……”
　　闹了一阵子，萧夜辰一把蹭到他近前，都快贴着鼻尖了，弯着眉眼道：“说好了的，我从遥城回来，告诉我答案，现在呢？”
　　呼出的温热气息弄得鼻尖痒痒的，曲倾歌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退，萧夜辰干脆一手撑住墙，一手挑起他的下巴，顺带在他光滑的脖颈上描绘了一把。
　　“怎么样？跟了我吧？”
　　满腔地痞流氓的口吻，再合上那张邪性调笑的脸，活脱脱就是个纨绔公子，不，风流浪子。
　　二人四目凝望，倾歌看见了他眼底映照的自己，此刻他自己的眼底也映着萧夜辰。心底逐渐冒出了一个萦绕心头许久的疑问——
　　二人的立场，相伴又能走多远？
　　或许维持着如今的样子，待到一切明晰，还能留几分退路。倘若真走到那一步，如今的温存只会成为彻底的决裂。
　　萧夜辰等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我闭上眼，你若应了就亲亲我如何？”说着当真就闭上了眼。
　　看着他那满脸期待的样子，倾歌眼眸微微颤动。近在咫尺的脸，深深印刻在脑海中的容颜，脸上拂过他温热柔和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鬼使神差的就要亲吻这个男人。然而手中紧握的信纸却又让他清醒过来。
　　他微微低眉，伸手将萧夜辰的手按了下来。
　　萧夜辰诧异睁眼：“怎么了？”
　　“有些累了。”
　　“行，你睡会儿，我守着你。”
　　说着萧夜辰扶着他躺了下来，仔仔细细给他掖好被子，像在照顾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倾歌被他逗的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去忙吧。”
　　萧夜辰在床边坐下，支着脑袋笑望着他：“等你睡着了，我再去。”
　　直到倾歌传来绵远悠长的呼吸时，他才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定定的望着那个熟睡的人，少顷倾身往前在他额角轻轻落下一吻。
　　跑去街上逛了一圈，没什么新奇玩意儿，说要置办些喜品，也只在一些铺子里买了绸缎布，红灯笼，一些囍字的剪纸花儿。多了他也拿不下。
　　让他既欢喜又郁闷的是，每到一家铺子里，老板都是笑意盈盈，皇子亲临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得知他要买喜品，那更是一个劲儿的说皇妃的好，再夸皇子的眼光，三夸皇子的品德，四夸皇妃的福气。
　　这话萧夜辰爱听，却又郁闷，毕竟倾歌没有表态，甚至只有那么仅仅的两次主动靠近。老实说，他都有些灰心丧气了，甚至一度觉得自己魅力大减，再不复那个人见爱花见开，众星捧月的风流贵公子。
　　回到曲院正碰上了顾青，在和几个人商量着什么，见了他买回来的灯笼剪纸，竟笑的前俯后仰，半晌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萧夜辰就看着他笑，笑够了便扯了扯嘴角，将东西扔他脸上。
　　顾青捂着肚子：“看来皇子殿下对这些并不在行啊，这红绸子拿来做什么？灯笼这般小拿来绣花儿啊，还有囍字也太俗气了，可不是所有红彤彤的都能拿来当婚品。”
　　“你在行，那你来啊。”若非是倾歌交代的，萧夜辰此刻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顾青擦了擦眼角的泪道：“正好，我在构思他们的流程，殿下来听听学点经验啊，日后迎娶倾歌过门也好安排不是。”
　　这词儿不错，萧夜辰立刻来了兴致。
　　他们来洛城之前的经历顾青不知，但洛城以来他都看着。
　　当初扶青在西琴山被截杀，命在旦夕，黄泉赴死相救，二人在西琴山许下生死。
　　他便想着干脆就将仪式摆在西琴山脚的西琴湖畔，风光旖旎，景色宜人。二人都是天为盖地为炉的江湖剑客，不必拘束于家宅院落，这样的天地为证正合适。至于三书六礼，二人均为男子，又是漂泊不定的江湖客，便省去了。礼成过后二人携手返回曲院，正是漂泊相随，落定归家。
　　“有点儿意思。”萧夜辰吃下一块糕点，含含糊糊道，“倾歌做的？他怎么不歇着？”
　　申屠远道：“你嘴倒是厉害。他说久病一场闷得慌，就去厨房了，你放心，福福守在一边帮手，累不着他。”
　　萧夜辰又拿了一块，往厨房去了。
　　刚走进厨房就看到倾歌靠在灶台边，因为腿伤尚未痊愈，久站不得，一身白衣被蹭上了一些煤灰。
　　桌上刚出炉一盘香气四溢的点心。
　　那个听说在帮手的福福正趴在桌子上打盹。萧夜辰眼见来气，一拳揍在了他脑袋上，福福吃痛惊醒，捂着脑袋抬起头来。
　　倾歌诧异的回头，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个黑影就罩了过来，随即腰上受力，接踵而至的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他反应过来已被萧夜辰扛在了肩上。他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挣了两下要下来，萧夜辰却在他腰上拍了一下，道：“瞎折腾什么？赶紧回屋歇着。”
　　“你放我下来。”
　　“不放，你待若何？”
　　倾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在他背上使劲拧了一下，可惜萧夜辰是个练武的，这些便是隔靴搔痒，小意思。
　　这一下反倒让倾歌皱了眉，骨折处将将好了一些，使上力仍旧有些刺痛。
　　“萧夜辰你放我下来！”
　　“干什么？还要继续折腾？”说着，萧夜辰朝那盘子里看了一眼，色泽透亮，喷张着诱人的食欲，便随手挑了个大的塞进嘴里。
　　“这个好吃，以后我要天天吃。”
　　“你放我下来，我便天天做。”
　　萧夜辰笑了笑：“论香软可口，哪及得上你半分？你再乱动不听话，我就吃了你。”
　　倾歌瞪大眼，如何挣扎也摆脱不掉，他有些担心依萧夜辰天地不怕耍无赖的性子会来真的，一时无措。
　　萧夜辰心里欢喜，伸手在他臀部拍了一下，也不管他羞赧的反应，扛着人就往外走，还不忘让福福将那盘可口的糕点一并端走。
　　走到院子里，曲院上下都有些愣愣的，自家公子就这么被这地痞皇子强行扛回了屋子。
　　不知这算不算是奇闻异事……
　　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萧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