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41、日出

　　鞍山的晚风有些凉意，卷着山林的清香，沁人心脾。深蓝的苍穹渐渐破开天光，染上些许的紫韵。静谧的山林，枝梢在轻微晃动，那是山间来的一行人。
　　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萧夜辰拍了拍马屁股，催促着它快些。
　　曲倾歌仰起头看向他问：“怎么了？”
　　萧夜辰道：“到了你便知道了。”
　　就这样，一群人在萧夜辰的指挥下浩浩荡荡到了山顶。
　　萧夜辰翻身下马，然后将倾歌也抱了下来，牵了他的手往远方一处空地走。
　　天色尚暗，周边的地势并不明朗，红嫁衣的衣摆垂地，又拖了许长，倾歌走起来有些踉跄。
　　在几次险些绊倒后，萧夜辰转身将他一把抱了起来，笑眯眯的往山头走，寻了一处舒适平坦的地方。
　　“倾歌~”
　　曲倾歌寻着他的声音望去，萧夜辰手指的地方远方山峦起伏朦朦胧胧连成一片天幕。
　　天色已近淡紫，星辰点点延伸到尽头，一轮皓月醉卧在西山头，东边的山峦间破开一道黎明的曙光，透过云层在天际铺染。旭日东升，并不耀眼的晨光中，太阳红红的，半羞半遮十分柔情。
　　倾歌心头暖暖的，枕在萧夜辰肩窝，淡淡的困意，淡淡的感慨，几分舒缓，几分怅然。
　　在破晓晨光的晕染下，他一身火红，宽大的衣袍在地上铺展绽开，像一朵在晨光中绽放的曼珠沙华。
　　他十分享受就这么靠着，听着耳畔强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透过衣衫的温度，在心中暗暗不舍。
　　萧夜辰亲了亲他的额角，笑道：“倾歌~你觉不觉得这太阳像极了鸡蛋黄？”
　　“你怕是饿了。”
　　萧夜辰摇摇头：“有点创造力嘛！今天可以像蛋黄，明日可以像月饼，后天说不定就像烧饼。时常换个口味，才不会腻。”
　　曲倾歌眼底光彩微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所以他对感情也是如此么……
　　他离开了那个怀抱，清凉的晨风吹过，让他不由清醒了许多。摸上了手腕，那儿的银环早就被章寻飞扔了，如今的腕骨还有些微微的胀痛。
　　萧夜辰也注意到了那空空的手腕：“你的银环呢？”
　　“被章寻飞扔了。”
　　萧夜辰有些诧异，却又很快将这份诧异抛去脑后，伸手想去搂他，却被轻轻避开了。
　　失了对方的肩头也有些凉凉的，萧夜辰伸出的手僵在那儿，看着他在晨光中的侧影，手握成拳，缓缓放了下来。
　　“倾歌。”
　　萧夜辰低声喊了他一声，后者侧头看来，目光清亮，处之淡然。
　　“我们成亲吧。”
　　“什么？”倾歌微微一愣。
　　萧夜辰道：“我知道自己不靠谱，沾花惹草你不喜欢。每次你一生气，我就手足无措了，也不知从何时起，或许从一开始就——这次你被章寻飞抓走，失了所有联系我才知道，你于我很重要。他逼你成亲我都嫉妒死了，你穿嫁衣这般好看，却给他都看去了。早知道我走前狠狠揍他一顿。你是我媳妇，怎么能受他的委屈！”
　　倾歌静静听着，就像从前听他说八卦，说理想，说抱负的时候那样，认真的听着。
　　萧夜辰盯着他的眼眸忽然顿住了，一股火辣辣的炙热涌上头顶，脸上便烧的滚烫。
　　他瞥了一眼山头渐渐明亮的晨光，扭过头去，伸手捂住了嘴，极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
　　“倾歌，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什么圣人。”
　　“……我也不是。”
　　萧夜辰立刻回头，激动的看着那个衣衫如火的人，心跳如鼓。他忽然倾身过去将人扑在了草地上，仔细的描摹那清秀的模样，然后低头吻住了柔软的唇瓣。由轻轻厮磨逐渐成为唇舌共舞，缱绻缠绵。
　　并非是第一次吻倾歌了，可这一次他却觉得心潮澎湃。倾歌在回应着他，虽比不上过去那些火辣风骚的情人，但这般青涩压抑又小心温柔的回应，几乎能攻陷他最后一层理智。
　　远处山林间，沈宁牵着马经过，朝这空地上望了一眼，见了这副场景一声口哨飘了出来。
　　“终于扑上去了？该让殿下请客吃饭，日后是不是可以改口叫嫂子了？”他乐颠颠的拐进了前面的树丛。
　　牵了马儿拴在树上，拍拍马脖子给他喂草，心情愉悦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正自得娱乐时，听到附近传来沙沙的声音，好奇心的驱使下，沈宁吐掉嘴里的草梗子，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猫着身扒开眼前的树丛，他看到一方石地上一黑一黄站着两个人。
　　是扶青和黄泉。
　　天已大亮，两人手中都握着剑，面对而立。随着一声清脆的鸟鸣，黄泉出剑，扶青亦动，两个身影立刻就交缠在了一起。在朝阳的映射下，剑光飞掠闪烁，像山间游走跳跃的白龙。
　　沈宁看的有些入神，这两人的剑术都堪称高手中的高手，纵然未曾正面交手过，但几次共同遇敌便能感受得出，此二人的身手十分了得。
　　只是扶青的剑路更为稳重，相较之下黄泉便是剑走偏锋，若非扶青有意相让，黄泉根本招架不住。
　　黄泉蓦然转身反手出剑，行路极为刁钻，沈宁不禁叫好。扶青的确未曾料到这一剑，错愕中却仍旧不乱章法，随着黄泉逼近退了几步，然后迅速换左手反握剑格挡，顺势侧移避让。沈宁激动的差点儿从树丛后蹦出来。
　　然而下一刻他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黄泉全力一刺被挡下，失了重心，扶青眼疾手快立刻出手在他腰上一拦，便将黄泉收进怀里。
　　黄泉少年心性，眼中有不服，有惊讶，有羞赧。扶青心念一动低头吻了下去。
　　“……”
　　沈宁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这都是什么情况？？？走到哪儿都虐！
　　大约是突如其来的暴躁，沈宁忘了不远处的二人是高手，下一刻劲风来袭，一把寒光闪闪的剑破开树丛刺了过来。
　　“慢着！”
　　沈宁几乎立刻就退，那剑仍跟到了鼻尖前半寸。
　　扶青见是他，也没打算客气，冷哼道：“偷窥这种无耻之事，你们倒是都喜欢。”
　　你们？沈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指的就是他们四个，萧夜辰那就不说了，人家是家常便饭，美其名曰偷看美人乃是情不自禁，不看反是暴殄天物，天理难容。
　　沈宁笑道：“看看又少不了一块肉。喜欢就喜欢嘛，躲着干什么？你看殿下和嫂子就挺大方。”
　　“我们公子何时成了你们嫂子。”
　　“也就是个早晚得事儿，别扭什么？以后咱们就是亲家了！关系上是不是应该——”
　　黄泉到扶青身边道：“走吧。”
　　扶青便随他离开了，根本没有去理会沈宁的存在。
　　……
　　下了鞍山，在黑羽骑的跟随下，萧夜辰几人返回了洛城。
　　然而萧夜辰却并不回曲院，掳了人奔回自己的景王府，并且死活不放人出来了。若非倾歌开口，他们两个只怕当场就要撕破脸杀进景王府“救人”了。
　　尽管萧夜辰很喜欢看倾歌穿那身火红的嫁衣，但那始终是章寻飞给他换上的，膈应！于是立刻让人拿了套衣服给他换上了，并想着以后娶了人家过门，定要将这亏下的要回来。
　　倾歌看他一夜未眠，至今仍旧上蹿下跳精力满满，实在佩服。静下来后回想了一番，总觉得这些时日耳畔总也未消停，一直喧闹嘈杂，尤为疲累。除开山匪窝和鞍山日出的片段，他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一路回到洛城后，按理说一切尘埃落定，正值日出清晨，该是静谧宁静岁月静好的。
　　倾歌想起了回到洛城时的景象。
　　守城士兵远远见了萧夜辰都齐刷刷的跪地行礼。黑羽骑他们都认得，那是萧夜辰手下亲兵，都是跟随他拼杀血战的死士。
　　洛城的百姓也许久没见过这等仗势，纷纷驻足观望，有人认出了是当年驻守南境的景王爷萧夜辰，于是一人跪下，连着一片人都跪下了。有的人特意从临街赶过来看看，想见见景王爷。
　　萧夜辰回南境虽然并未隐瞒，但时日尚短，多半还是不知情的，如今突然就热闹起来。不少孩子还在边跑边喊：“王爷回来了！”
　　这些场面黑羽骑见过，沈宁见过。但曲倾歌没有，不得不感慨萧夜辰在洛城的确有影响力，怕是这南境洛城，只知王爷不知帝君了。北潇帝当年忌惮萧夜辰，下令他即刻回京还是有些缘由的。
　　不过此时曲倾歌仍有些诧异。如此阵仗来的未免太突然了？他记得被章寻飞带走前，一切都很平静。
　　在他再三的追问下，萧夜辰道：“这有什么，为了打听你的下落，整个洛城被我翻了个遍，知县都被我喊去喝茶了。”
　　倾歌不信，福福端着茶水点心迈了进来，看了一眼自家殿下那满脸春风得意的神情，嘿嘿笑着。
　　“公子莫听殿下说的，翻遍洛城是真的，但百姓可并不为此来。殿下这一闹，谁都知道九狼寨主章寻飞抢了他的人。公子想啊，那章寻飞不干好事儿，常年欺压洛城和周边的百姓，闹得苦不堪言，就连官府都怕事不敢管。如今歪打正着的惹到了咱们殿下头上，殿下带着黑羽骑直接找上门去，连窝一起端了，正好替他们解了围。公子说可不就举城爱戴，全民欢呼了么？”
　　倾歌道：“你与他结下仇怨，我担心日后他找你麻烦。”
　　萧夜辰不以为意：“就他？本王不放在眼里。”
　　“九狼寨不是普通的山匪，他们强上太多，尤其是章寻飞的武功，听说连扶青也未必能轻易拿下他。”
　　萧夜辰吃完一串糯米丸子，咬着竹签道：“那是他学艺不精，我就不一样。”
　　“……章寻飞并不简单，被他封住的穴道，我至今都冲不开，你别太自负。”
　　闻此，萧夜辰便看了他一眼，拍拍手上的残渣，一跃跳到床边。有模有样的在倾歌手上把脉，在他古怪的神色下，又伸手在他肩头几处按了一下道：“这儿么？”
　　“你会解？”
　　倾歌话音未落，萧夜辰便往那几处穴道上拍了几下，力道不轻不重，却隐隐刺痛，然而刺痛过后竟觉得气息顺畅了不少，试着做功也渐渐如常。
　　“你怎么会解？”
　　“有什么难的，你无法自行解开是因为气息不畅，无法集中冲穴，因此力道不够，且分散了。外力来解穴会容易很多。”萧夜辰得意的看着倾歌眼底的光彩，笑道，“不过他的手法的确有些不同。碰巧了，我见过，小时候在南境跟几个山痞子打架，吃过亏。穆老将军你知道吧？他教的。哦，就是穆言的老头子，现在在家养老等着抱孙子呢。只可惜，四妹和他的婚礼我怕是去不成了。”
　　倾歌道：“待燕京的风头过了，你就能回去了。”
　　萧夜辰望着窗外的阳光，没有说话，似乎提到这件事，他又多了些心事。过了好一阵他才回神朝倾歌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