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19、点心

　　然而事实上，这不知谁喊出的一句话，的确应验了。
　　就在萧夜辰当晚回府后不久，肚子就开始闹腾了起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他苦着脸冲去了茅厕。
　　原以为就好了，谁知没多久又开始疼。一直往返了五六趟，到最后他瘫软在椅子上，都站不住脚了。
　　肚子还在一阵阵的疼，虽不如起初那般厉害，可在如今这种虚脱的状态下更是疼的冷汗直冒。
　　饶是他这样的从军之人，这般折腾过后也觉得生无可恋了。
　　苦着张脸躺在床上，半晌缓不过神来。
　　不知今天吃了什么，肚子闹成这样。
　　他向来身体底子好，腊月严冬的穿件薄衣也无所谓，往日跟着行军打仗，多少苦头没吃过，什么乌糟糟的东西没吃过，几时这么闹过？
　　白日里没去过什么地方，后来去了倾歌那儿，做了顿鸽子粥，吃了小半碗。
　　那是他自己做的，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后来回了府上，吃的喝的与平日也没什么不同。晚间在秦月楼喝酒，兄弟几个吃喝都在一起，哪儿出了问题？
　　浑浑噩噩的想着也没得出结论，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直到翌日，日上三竿才幽幽转醒。
　　肚子还是不太舒服，整个人也没什么力气。
　　他实在不痛快，一拳捶在床沿，喃喃着：“闹了一夜肚子，什么毛病？”
　　想着曲倾歌手下的那些美食，萧夜辰有些不甘心，强打了精神：“不行，倾歌有心做给我吃，我可不能就这么错过了。”
　　他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吃坏了肚子，让福福弄了些药随便吃了。
　　但秭归茶楼里的人知道。
　　申屠远躲在厨房外，看着里头那个在捏面团的身影，咽了咽口水，眼底带着几丝怯意。
　　“公子当真，下的去手？”
　　“痛快着呢。”莫陵抱臂冷哼，丝毫没有申屠远那般惴惴不安。
　　“看不出公子这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心够狠的。半碗鸽子粥，全下药了，萧夜辰昨夜岂不是得去半条命？这得多恨啊。”
　　莫陵道：“你说多恨？余舒扬那事儿，好端端的被他搅了，好在最后是成了。可我觉得远没有这么简单，那一晚在秦月楼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只是公子死活不肯说。再后来石安然的事儿，因为他，公子差点丢了性命。这回又把爷传信的鸽子煮了。这算什么，盯着咱们家爷坑了？”
　　“这么想想，也对。”
　　莫陵冷着脸，没好气道：“若非没有公子指令，我早就将他杀了。”
　　申屠远笑了笑：“恐怕也不尽然是因为鸽子的事儿，多半还是因为石姑娘。”
　　“石如烟？萧夜辰看上的那丫头？关公子何事，他气这个？”
　　正说着，正主萧夜辰来了。
　　申屠远看了他一眼，气色的确比昨日差远了，脸有些发白，眼圈青灰，眼中布着些血丝，似乎休息的相当差。
　　讲话也不如昨日的精神：“来了。”
　　申屠远叹道：“没事儿吧？”
　　“没事。倾歌呢？”
　　“里间忙活呢。”
　　萧夜辰伸头进去看了一眼，心头一乐，朝屋子里去了。
　　他是实在没什么力气了，虽好了许多，仍旧乏力，靠在榻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显是累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等倾歌从厨房出来，他已睡熟，半躺半卧，侧脸染着窗外撒下的暖光，勾勒着立体的五官，眉间绒绒的，像个安静酣睡的少年。
　　倾歌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将点心端上了桌子。
　　申屠远几个拿着茶碟过来了。
　　“叫醒他么？”
　　莫陵冷眼：“一刀捅死算了。”
　　倾歌分了些茶点出来，道：“他昨夜一宿没睡，让他睡会儿，你们先吃吧。”
　　黄泉拿了一个放进扶青手里，然后自己拿了一份坐到了廊下，扶青便跟了过去。
　　莫陵咬着半块，又拿了两个，本想也跟着凑过去，申屠远拉着他，一脸“你插一脚尴不尴尬”的表情，拖着他去了石桌旁。
　　莫陵朝他们望了一眼，支着脸道：“虽说是断袖，还是羡慕啊，好歹是一对。”
　　申屠远“嘿嘿”笑了两声：“你要是羡慕，咱两凑一对也可以啊。”
　　“滚。”
　　“你这性子谁敢要啊，姑娘怕是看不上你了，也就我好心。”
　　“几时跟萧夜辰一个痞样？”
　　“我可是认真的，你考虑考虑。”
　　莫陵没再说话，出神的望着院子里的花草。
　　几人也难得这么闲下心来聚在一起聊天喝茶，平日里不是谋划，就是有人出去办事了，基本没多少这样闲聚的机会。
　　萧夜辰迷迷糊糊的醒来已是午后。
　　看着廊下聚在一起的几人，他才算彻底清醒了过来。
　　有了精神的萧夜辰，又恢复了那种纨绔不羁的样子，望着院子里的五人打着招呼。
　　原以为迎接自己的就算不是多热情的笑脸，至少也是面无表情的白眼。然而除了倾歌，其余四人都在他凑到跟前时，不太自然的扭头或是低头去吃点心喝茶，根本没看他。
　　萧夜辰心里奇怪，其他三人先不说，申屠远该是最和气的一个，如今见了也和他们一个反应。只从他未来得及避开的侧脸上看出了不安和同情。
　　“？”
　　萧夜辰正想问发生了何事，瞥见了他们手中吃的差不多的点心，注意立刻就转了过去。
　　“都吃完了！？好过分啊！！我可是特地——”
　　话未尽，倾歌将石桌上的盘子端到了他跟前。那是之前特意分出来的一部分，每一样点心都留了不少。
　　萧夜辰立刻心花怒放，接过盘子道：“还是倾歌对我好！”
　　申屠远不忍的朝他多看了几眼，又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曲倾歌，心里不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饿了大半天，萧夜辰早就前胸贴后背了，当先咬了一大口。还未来得及吞下，神色就变得有些凝重。
　　他勉强又嚼了几下，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只怕当下就要吐出来，只是倾歌在一旁看着，他便就这么僵住了。
　　申屠远闭眼转向了另一边，摇了摇头。
　　“倾，倾歌……”萧夜辰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嗯？”
　　“我想问你个事儿……当然我并不是在质疑你的厨艺，我就只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把盐错看了糖？？”
　　“咸了？”
　　萧夜辰点点头。
　　曲倾歌朝四个影卫看了一眼：“咸么？”
　　四人漠然摇头，申屠远更是为了证明味道正常，一口吃完了手中的半块。神色如常，的确没什么不对的。
　　可自己吃进嘴里明明就咸得仿佛在嚼一口盐巴，恨不得猛灌几口凉茶。
　　是自己刚睡醒，味觉不太灵光？
　　萧夜辰卯着一股劲咽了下去，又尝试着吃了另一块。谁知一股辛辣排山倒海的袭来，燎的舌头火辣辣的疼。眼泪几乎眨眼就要滚出眼眶，愣是憋红了眼。
　　“这什么啊！”
　　曲倾歌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一脸漠然道：“难吃？”
　　何止是难吃？简直可以当成谋杀！
　　然而他却强忍着痛苦，粗略嚼了两下就赶紧咽了下去，否则舌头都要掉了。
　　“若是嫌难吃，那我下次便不做了。”曲倾歌从他手中要拿过盘子，要将剩下的扔掉。
　　萧夜辰忙抢了回来，护在怀里，连连摇头：“不不不，好吃好吃！倾歌的厨艺我最喜欢了，你做的我肯定吃完！”
　　曲倾歌淡淡一笑，眼底晕开一片柔和，如暖风拂面，仿佛扫去了所有阴霾。
　　萧夜辰哪里见过这样的笑容，失神的愣在那儿，也不知是辛辣窜上头，还是心弦撩拨的悸动，只觉得脸上烧的滚烫。
　　“既然喜欢，那就多吃点。”
　　倾歌便柔柔的望着他，似乎是想看他将剩下的点心都吃完，等待着他的评价。
　　接下来的事，萧夜辰完全是大脑空白的，风卷残云的将点心都吃了个干净，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儿都有，味觉似乎都失灵了。若有镜子，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是青紫的。
　　一向喜爱美食的他，从来不知原来再好看的美食也能有如此让人难以下咽的味道。竟觉得这怕是不比酷刑来的更干脆。
　　申屠远望着萧夜辰魂不守舍的躺倒在了榻上，只觉得光是看着他吃，胃里都一阵翻腾。
　　曲倾歌在榻旁坐下，望着满脸苦涩的萧夜辰。
　　他眼眶红红的，怕是那股辣劲儿还没过，嘴里百般滋味涩涩麻麻的。
　　说实在的，此时此刻，他这副半死不活，满脸委屈的模样，既青涩又招人怜，很是可爱。
　　“倾歌，我难受。”萧夜辰无精打采的翻了个身，带着微弱的哭腔，眼巴巴的看着身边的人。
　　“想喝水么？”
　　萧夜辰点点头。
　　于是曲倾歌便给他倒了一杯，他二话不说就一口灌了下去，倾歌便又给他倒了一杯。一连抽了三大杯水，萧夜辰才算活过来。
　　“倾歌，你定是还在生我的气。昨天也不知怎的，闹了一夜的肚子，你看我整个人都昏沉沉的，这已经是老天替你出气了。你就别再罚我了好不？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没有生气。”
　　“骗人。倾歌你若不生气，怎么会做这些吃的来罚我？”
　　曲倾歌笑了笑道：“罚你？你的意思是说，真的很难吃？”
　　“没有没有没有。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倾歌起身朝外走了几步，道：“晚间留下吃饭么？”
　　一想到方才那些味道诡异的点心，萧夜辰的胃里就是一阵抽搐，连连摆手：“不用了，晚上我约了沈宁他们去喝酒，就，就不留了。”
　　尽管他很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哪怕留宿过夜也不是没想过，但这也只是平日里的想法。然而如今是非常时刻，还是避避风头的好，顺便思考一下，除了鸽子，还有哪里得罪了他……
　　旁的人必然不知，但申屠远他们肯定知道，否则为何会露出那种神色。
　　拉着申屠远到了外间，寻了个僻静的角落。
　　萧夜辰开口道：“你快和我说说，倾歌到底生我什么气啊？”
　　“不就是鸽子粥的事么？”
　　“真的么？”
　　“是啊。”申屠远自然不会将那晚看到他和石如烟在郊外接吻的事儿说出来，反正鸽子也占着部分原因，说了也不错。
　　萧夜辰前思后想的琢磨了片刻，又问：“那只鸽子跟了倾歌多久？”
　　“差不多有两年多了吧。”
　　“倾歌很喜欢？”
　　“呃，是吧。公子养大的，肯定感情深。”
　　“完了完了，我死定了……”萧夜辰哀嚎一声，心情跌入低谷，就差真去撞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