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133、番外：岐黄三

　　自从那天听到齐风迷迷糊糊说了一堆胡话后，回到家里，莫陵想了许久，许多尘封多年的记忆在脑中挥之不去，走马灯一样。
　　算算时日，竟巧了，恰好就是几天后。
　　备了些简单的烛钱，莫陵去了城郊的花麓山。
　　花麓山位于燕京西南，正对着江南东郃的方向。
　　坐在山头，望着天边的云岚，有一搭没一搭的哼起了一段小曲儿。
　　那是他的兄长最常唱给他听的，每每自己难过沮丧，这首歌都伴在身边。熟悉的旋律，却早已物是人非。
　　“哥，有多少年没和你说说话了？你九泉之下定是怪我没良心吧。”莫陵自顾自轻声笑了笑，将手里的半壶酒洒在地上。
　　“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最近遇上一个人，吵得很——”喃喃到此，他突然顿了顿，想了许久，转而叹了口气，“你知我喜静，总是一个人待着，仿佛能过一辈子。可如今却突然觉得有些孤单了，静下来后就少了些什么。”
　　“往年你总说，一个人一辈子会很辛苦，我不以为然，总以为兄长能陪我到老，直到你后来病逝。”莫陵苦笑摇头，张了张嘴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饮下最后一口酒，莫陵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提着酒壶往回走。
　　走到林子深处时，路边突然窜出一只受惊的小鹿，蹦跳的跑了几步摔倒在地，连连哀嚎。
　　莫陵讶异，扒开草丛探身过去瞧了一眼。
　　小鹿身上斑驳染血，触目惊心，它眼巴巴的抬头，水灵灵的眼眸飘着泪花。
　　莫陵一惊，刚想上前，倏地一阵劲风袭来，一支长箭贴着他的鼻尖钉入树干，再偏半分，他就得脑浆迸裂了。
　　小鹿惊惧交加，又扭动着挣扎后退，却似乎伤了腿，一时起不来。
　　顺着来箭的方向望去，莫陵微微皱眉。
　　那里站着一个猎户，正架着长箭指向他。
　　“识相的赶紧让开，不然小心脑袋开花！”
　　莫陵看看小鹿，朝那人抱拳：“这位兄台，可否放它一条生路，我愿意出钱买下这只鹿。”
　　谁知那猎户毫不客气的呸了一声，破口大骂：“你是个读书人吧，知道个屁！今儿个放了它，明天就得饿死我，你赶紧滚开，否则连你一起射！”
　　莫陵上前一步，拦在中间道：“我不让又如何？”
　　“你找死！”话音落，猎户松手。但听“嗡”一声响，长箭朝莫陵飞驰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另一路冲来一箭正中其箭头，将它击落。
　　不久响起了齐风的声音，一声口哨笑道：“正中红心~”
　　今日他少了几分懒散，穿着软甲，腰系佩剑，手持长弓，骑着一匹黑马徐徐走来，乍一看有几分将军出征的味道。
　　莫陵也是微微一愣，盯着看了会儿。
　　那一头猎户见来了个军爷，气焰一下就灭了，磕磕巴巴的转头跑了。齐风对着他喊了好几声，他却越走越远，只怕回头和他对上。
　　“什么怪人，别是个走私贩子吧。”齐风悠哉悠哉的走来，身上的软甲哗啦啦的磕碰出清脆击落的声响，听在心里添了些安宁。
　　莫陵没有再看他，低头去给小鹿治伤，时而伸手摸摸它不安分的脑袋。
　　阳光洒落林间，斑驳的光点落在他身上，像镀了一层光晕。一个容颜清秀的少年，眉宇低垂，神色认真，身边俯卧着一只小鹿，真真像一幅画儿。
　　齐风摸摸鼻子，心道这个样子还有点儿意思，比平时看着柔和许多，倒也不是什么暴躁易怒的人嘛~甚至还挺可爱~
　　齐风左右看了看道：“刚才怎么了？怎么惹上那人了？”
　　莫陵却似没听见，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不是它的血。”
　　齐风撇撇嘴：“只不准哪儿蹭的。”
　　莫陵看向那个猎户离开的方向，始终觉得有些不妥，寻常猎户会有这么大脾气？纵是心情不好，也绝不敢随手射杀活人。况且最后他见了齐风一身军装，却慌忙逃走，只怕正如齐风说的，不是什么正经商户。
　　他心里有点不安，朝猎户的方向跟去，齐风一连叫他几声没见回应，只好跟了上去。
　　策马行至莫陵身边，齐风伸手笑道：“莫神医，上马呗？”
　　莫陵冷哼道：“你动静还能再大点，怕别人看不到你？”
　　齐风愣了愣道：“你跟踪他？”
　　“那只鹿未受伤，且身上的血渍未干，我怀疑那猎户有问题。”
　　这话让齐风来了兴趣，从马上跃下，与他并肩走着：“你的意思，有凶杀案？还是江湖纷争？看他的打扮也不像江湖人，要报案找我啊，我现在可是军爷~”
　　莫陵横了他一眼：“那也是人家府尹的事，你管的也太宽了。”
　　齐风不以为意，目光在他身上飘了飘，突然问：“你多大啊？”
　　这话太过突兀，莫陵皱眉瞪了他一眼，这萧夜辰的人都很闲是不是，怎么都一个德行？转而一想，物以类聚，是这个理。
　　谁知齐风并不放过他，缠着他又问了好几遍，若非在跟踪，莫陵都要动手了，有点后悔上次的心软，早知道毒死了清净。
　　“看你的样子年岁不大，说说嘛，我不告诉别人。你再不说我可自己猜了~~二十？”
　　莫陵忍无可忍道：“这与你何干？你究竟想干什么？怎么到哪儿都有你？”
　　齐风道：“又不是姑娘，害羞什么？十九？”
　　真不知此人的脸皮如何练到这般厚！
　　无奈下，莫陵随口应了一声，干脆不再看他。
　　齐风却激动起来，道：“才十九？也不大嘛，怎么老是板着脸，年轻人该有年轻人的样子，打扮也别这么老气横秋嘛，我觉得你把头发放下来会更好看~”说着就毛手毛脚的伸手要去扯莫陵的发带。后者目光一凛，反手扭住那只咸猪手，疼得齐风哇哇大叫，挣扎着跳开了。
　　“看你个子小小的，怎么劲儿这么大？这谁敢靠近你？”
　　“那就离我远点！”
　　“我——”
　　“闭嘴，安静！”
　　见莫陵神情专注起来，齐风顺势看去。那林子深处出现了一处院子，方才的猎户急匆匆的走了进去。
　　齐风哟了一声：“这他家啊。”
　　“这儿有血迹。”莫陵指着脚边一片草丛道。
　　两人走到小院外，敲了敲门。
　　过了好半晌，那猎户才出来，极不情愿的打开了院门。
　　“干什么？”他的语气十分不客气，大有轰人走的意思。
　　莫陵道：“方才情急之下抢了兄台的猎物实在对不住，这些钱还望兄台收下，权当我买下了。”
　　猎户看了看那钱袋，二话不说粗鲁的抢了过去，掂了掂转身就要走，可瞥见门外二人，便挥手道：“还不走？”
　　齐风环抱双臂笑道：“你慌什么？”
　　“我……”
　　莫陵突然道：“途径此地，天色已晚，想找兄台讨杯水，不知可行？”
　　猎户皱起眉，摸着下巴上杂乱的胡茬儿想了许久，才折身进了屋子。
　　接下来就是一阵乒铃乓啷的翻找声，还伴随着几声咒骂。透过虚掩的屋门，莫陵看到他正在四处寻找茶杯，好不容易在一个角落找到了，又不知水壶在哪儿。
　　“你觉不觉得奇怪？”莫陵小声道。
　　齐风道：“什么奇怪？”
　　“这儿是他家，却连茶杯水壶都不知在哪儿。”
　　齐风挑眉：“除非这里不是他家。”
　　莫陵点头：“我闻到血腥味了。”
　　齐风看看那到门缝，屋内已没了声响，猎户不知去了何处。他的神色变得认真，随手栓了马道：“走，进屋。”
　　推门而入后，屋内一股潮气扑面而来。桌椅板凳乱七八糟，杂物随意堆砌，一眼看去就像间仓库。
　　齐风摸了摸手边的茶桌，覆着一层灰，留下他的两个手印。
　　他道：“后头还有几间屋子，咱们分开找。”
　　莫陵“嗯”了一声，撩开门帘去了后院。
　　路面上零星能看到些血点，一直延伸到内院。不难看出这儿曾经发生过案件，有过挣扎打斗的痕迹，而真正的屋主人恐怕已经遇难。
　　莫陵沿着血迹停在了一间卧房前，里头的血腥味更重了，估计这儿就是血腥味的源头。
　　他轻轻推门，木门嘎吱作响。屋内的景象逐渐明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倒在屋中，这画面着实吓了他一跳。
　　“姑娘？你——”
　　莫陵伸手去探了探女人的鼻息，皱起眉来，伤重至此，气若游丝，虽不至于就死，但想活命也很难了。
　　女人脖子上一条深深的刀伤仍在涓涓冒血，莫陵伸手在她颈侧连点数个穴位，小心查看着那到伤口。
　　却未注意，此时门后消失的猎户正直勾勾的盯着他，缓缓向他靠近。
　　当他察觉到身后有异，已被一道蛮力勒住了脖子，最后口鼻被紧紧捂住，布巾上一股浓烈的百花香瞬间淹没了他的神智。
　　可莫陵并非普通人，伸手扣住猎户的尺关穴，挣扎间屋门被撞得哐啷一声巨响。
　　猎户手上吃痛险些松手，情急下抓了莫陵的头往墙上狠狠的撞了几下，直到他彻底安静下来。
　　“妈的，还是个会功夫的……”
　　卧房的巨大响动，惊动了另一头正查看厨房的齐风。他折身转到内院，却只看到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女人。
　　“莫陵？莫陵！”
　　他一连唤了好几声，屋内屋外一个人都没有。这院子就这么大点地方，一览无余，可莫陵却凭空消失了。
　　齐风有些急了，在卧房里翻了半天，没有暗道。最后他将目光停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当他把女人脸上的乱发扫开时，微微讶异：“是她？”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齐风不安大喊：“莫陵！听得到么？莫陵！！答话——”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急得齐风破口骂了句粗。
　　兜兜转转了许久，几乎将整个院子翻过来。
　　“没道理，人在这儿不见的，短时间不会被藏到别处，就算有暗道也只能在这院子里，他们能把人带去哪儿……”
　　齐风从院子出来，回头盯着这一处阴森的宅子，眉宇间的怒色愈发深沉，蓦地他开口喝道：“围起来！”
　　原不知他对着何人下令，下一刻眨眼就见林间冲出数十人，身负银甲，腰间黑羽云纹佩，手持长剑，十分迅速的将这宅子围了起来。
　　一人走来拱手道：“齐统领。”
　　齐风黑着脸道：“抄了，别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随他音落，黑羽骑纷纷冲进了院子，乒铃乓啷的翻找起来。
　　日渐西斜，终于在内院后发现了一处枯井，井中藏着条暗道。
　　齐风一听，立刻跑了过去。
　　“齐统领，要不咱们下去吧，万一有危险——”
　　齐风抬手止住他的话，耸身跳进了暗道：“来几个随我去，余下的守着。”
　　“是。”
　　这枯井看似不大也不深，可内里却有着条很深的甬道，像墓道一般，越往深处走空间越大。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烛光。
　　更近一些后隐约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齐风面色一喜：“找到了。”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刻分散到了石洞左右，紧贴石壁朝里头窥望。
　　石洞内只有几个三四岁的孩子，手脚捆着团在一起，不知是饿还是怕，哭得都快虚脱了。地上撒着一堆剩菜剩饭，还有东倒西歪的桌椅日用品，像是慌忙逃走时落下的。
　　“齐统领，这些孩子——”
　　齐风点点头，上前查看那些孩子们的情况，见他们都只是惊吓过度，身上没有伤痕，心中稍安。
　　“你们先把孩子们带出去，找个大夫检查检查，再核对一下失踪名录，看看是否对的上。”
　　黑羽骑得令，将小娃娃们一个个抱了出去。
　　一人见齐风仍站在那儿发呆，上前道：“齐统领，前前后后搜遍了，没有发现那群人贩子的踪迹，也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位莫先生。”
　　齐风有些烦躁，挠了挠头道：“先回去，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