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128、听政

　　翌日直到晌午，倾歌才悠悠转醒。
　　头晕的厉害，浑身也如同散架一般瘫软无力。回想了一下昨晚的事，脸上不由发烫。
　　自己何时竟也开始这般胡闹起来。
　　萧夜辰早朝去了，还未回来，他便起身换衣，整理了一番。
　　玉书端着饭菜进了屋来。
　　“公子你醒啦！快用膳吧！”
　　倾歌问：“萧夜辰呢？”
　　“陛下在后花园呢。”
　　倾歌诧异：“后花园？在陪小瑾么？”
　　这下玉书迟疑了，支支吾吾半晌，目光躲闪也不敢抬头。
　　见他这副模样，倾歌眼波轻转，未几就有了猜到七八：“他同何小姐在一起？”
　　玉书忐忑的点点头，偷偷瞟了一眼他的脸色。
　　倾歌却是神色淡然，看不出心情。
　　午膳只草草扒了两口便没了胃口，倾歌一人在宫里随意的转悠着，尽捡些偏僻小路来走，不想遇上任何人。
　　转到一片池塘时，竟巧遇了顾青。
　　“怎么一个人？玉书没跟着？”
　　“随便走走而已。”
　　顾青看他脸色欠佳，皱眉道：“身体可还好？昨夜你可吓死我了。”
　　倾歌淡淡浅笑：“无碍，我也并非弱不禁风。”
　　与他相识这些年，却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无尽的低落，就算脸上笑着，眼中的神采却黯淡无光。
　　他叹道：“别强撑着，你若不痛快，发泄一通，也好过闷在心里。”
　　倾歌沉默半晌，低声道：“听说今日何大人带令千金进宫了，可是为了婚期一事？”
　　顾青眼珠转了转，道：“算是吧，的确是为此事进宫的。我听说，陛下私底下已定好了，是要隆重大办的。”
　　“……如此，便好。”倾歌有些恍惚的抬起头来，也不知看着何处，茫然道，“我去别处看看，先告辞……”
　　顾青愣了一下，对着他的背影唤了好几声，也没见他回头。
　　曲倾歌其实哪儿也没去，最后还是回到了承安宫，倚在廊下，望着落叶出神。
　　直到晚膳时候，天色沉了下来，不出眨眼就只剩一片浓郁的夜色。
　　玉书送来晚膳，他却问：“萧夜辰还未回来？”
　　“陛下和何大人在说事，晚些时候就回来了。公子先用晚膳吧。”
　　倾歌看也未看，摇了摇头：“我不饿，退下吧。”
　　玉书无奈，却也只能将饭菜端了下去。远远望着廊下的白衣人，皱眉心疼。
　　又过了两个时辰左右，玉书跑去小厨房端来了茶点。可总不能任由人这么饿着，能吃些是一些。
　　倾歌却仍是摇头：“不饿，端下去。”
　　“干什么？绝食啊？”
　　身后蓦然响起低磁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一颤，头皮酥麻了一阵子。
　　他回首看向那人，开口：“我，有些事想与你说。”
　　萧夜辰笑：“行啊，你说。”
　　“我想回东郃。”
　　萧夜辰想了想，道：“行，我们后天就走~”
　　倾歌有些茫然不解：“我们？后天？”
　　男子点点头，从桌上的糕点盘中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边吃边道：“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我让他们去准备。”
　　“我并非——”
　　萧夜辰拍拍手上的碎屑，又拿了一块塞进他嘴里，道：“这糕点虽不及你手艺，却也不错。明日你做一些，我们后天带路上吃吧！”
　　倾歌还想说什么，然而看到他兴致冲冲的模样后，便将话咽了回去。既是打算就此回东郃了，应他最后一次又有何不可……
　　秋高气爽的天气，却是一夜无眠。
　　望着窗外的天色一分分明亮，染上破晓的晨光。
　　未几，萧夜辰起身整理，今日他比往常要早一些。
　　更衣梳洗妥当后，他转身来在倾歌额角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道：“该起了~”
　　倾歌诧异，也并未多问，起身梳洗。
　　两人一起用了早膳，萧夜辰便拉着他往外走。
　　“去哪儿？”
　　“随我去早朝。”
　　“等，等等！”倾歌被他拉着一路往前，根本挣不开，“萧夜辰，你等等！这不合规矩，东郃亲王如何能参与你们北潇内政！”
　　可萧夜辰是谁，一向不理会这些所谓的规章流程，想哪儿是哪儿，只管乐不乐意。
　　而事实证明，萧夜辰一旦认真起来，倾歌根本无从挣扎，愣是被拖到了正和宫。
　　倾歌皱眉，微嗔：“萧夜辰你胡闹什么？这样让这些朝臣如何看你？”
　　男子却躲在屏风后往大殿上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他看向曲倾歌，笑道：“行了，自然不为难你。你就留在这儿，好好听着，知道么？”
　　萧夜辰将他拉到屏风后的一处软垫上坐下，俯身蹭了蹭他的耳畔，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说好了，好好听着。”
　　倾歌不明所以，可既然被强行拖了过来，他也只得坐在这儿，透过屏风，看着外界的朦胧剪影。
　　大殿上所议论之事从民事到军政，从教育到农业，桩桩件件若网在纲，井井有条。
　　君臣议事他是见过的，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格外闪耀。
　　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模糊身影，仿佛带着光彩，熠熠生辉。
　　倾歌呆呆的望着，只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来年的选拔便可依着新章程，择贤而立，免去许多繁杂流程，既能节省人力物力，也提高了效用。”
　　萧夜辰翘着二郎腿，点头：“草拟的章程朕看过了，可行。年后由你监管试行，若效用不错，便总结反馈，定下终案。”
　　“是。”
　　萧夜辰扫了一眼大殿，问：“还有事儿么？”
　　众人恭敬作礼，无人再抬头。
　　萧夜辰清清嗓子，开口道：“行，你们没事了，那朕说几句。”话音落，“咚咚”两声闷响突兀传来。
　　朝堂上原本该是落针可闻的，这声音着实来的奇怪，倾歌不由倾身张望。透过屏风的间隙，他看到了萧夜辰那放浪形骸的坐姿……
　　人舒舒服服的靠在龙椅软垫里，一双腿都搁案上了，毫不客气的压住了文书……
　　若非亲眼所见，还觉得之前的告状都是夸大其词。
　　萧夜辰道：“朕开门见山，这些时日来，你们催朕立后选妃也不下十多次了，费尽心思为朕送来画像也是不容易。看在你们这般急切的份儿上，朕就不多瞒了，后位早有所属。”
　　礼部看了一眼何将军，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不知所选是哪家金枝玉叶？”
　　屏风后，倾歌心跳到嗓子眼，暗暗抓紧了衣袖。萧夜辰偏偏挑这一壶，往心头刺上撞，若非此时离开太过显眼，他根本不敢去听后面的对话。
　　萧夜辰笑道：“还真是个举世无双的金枝玉叶，朕决定立东郃白兮王为后。”
　　话音刚落，大殿上一片哗然。倾歌蓦然惊起，不敢置信，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这萧夜辰怕不是疯了！自己男子之身且不说无法为后，东郃亲王的身份如何了得！？
　　哗然之下，礼部首当其冲，进言道：“陛下莫要玩笑，这话当不得真！曲公子的确是相貌堂堂，举世无双，是世间少有的儒雅才子，可再如何优秀，这话可说不得！陛下立后关乎国本，怎可娶男子？再者北潇与东郃南北分立，一向水火不容，他亲王之身留在宫中已是不妥，陛下此举实在荒唐！”
　　“是啊陛下！这实在不妥，还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倾歌眉心紧锁，闭眼不愿再看。朝堂上的呼声意料之中，这绝对是无法执行的一条路，不过自取其辱。
　　龙椅上，萧夜辰眯起眼，悠悠森然道：“说完了？”
　　这句话冷冰冰的，大堂之上无人敢抬头出声，提着心紧张而立。
　　萧夜辰扬眉道：“今日这件事，朕是来通知你们的，并非商量，也并无商量。”
　　“陛下请三思！”群臣叩首，听那声音都快哭了。
　　倾歌正打算出面阻止这荒诞的场面，萧夜辰却一挥袖坐了起来。
　　盯着大殿正中的礼部侍郎，森然道：“陈大人，你告诉朕何为国本？”
　　陈大人抖了抖，一时不敢答话。这话轻易不敢回答……
　　“你不说，那后面那个说。”
　　礼部身后的户部侍郎头皮一炸，哆哆嗦嗦道：“国国本……太子者，国本也……”
　　萧夜辰摇头：“古人云：正人心以立国本，活民命以寿国脉。是以民为国本，若空谈太子而民生凋敝，根基焉存？”
　　“可是，若东宫无人承大统，这……”
　　“要个太子是吧，萧瑾啊，够不够资格？还是说大人另有人选啊？”
　　户部大人吓了一跳，忙拜道：“臣不敢臣不敢……”
　　“不敢？都管到朕立储了，你们还有何不敢的？”萧夜辰沉声低喝，眼底寒光凛凛，显然是怒了。
　　殿上立刻跪下一片，大气不敢出，落针可闻。
　　“朕敬你们是老臣，又是长辈，礼让几分，却也由不得你们蹬鼻子上脸。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殿上坐的是谁。”
　　此话一出，那两人顿时觉得后背一凛，脊梁骨传来阵阵寒意。
　　“何时连朕的家事也成了你们可以随意置喙的？”
　　“臣，臣不敢……”
　　萧夜辰眯眼：“当初逼朕立何淑临为后时，不是振振有词么？当真以为朕什么也不知？不过多留些颜面，也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若你们不懂为臣之道，朕倒是可以教教你们，什么是君臣奏对。”
　　户部侍郎缩成了团，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礼部陈大人也冒了一身冷汗。
　　当时就推选何家的千金，也的确是怀着私心的。若何淑临能成为皇后，何家势力势必更为强盛，而他们这些至交也能多些靠山。只是没想到萧夜辰心里头明白得很。
　　何大人沉默半晌，直起身道：“陛下，臣认为，白兮王不可留在北潇，嫁与陛下为后更是无稽之谈。无关储君太子与国本，南北立场不同，他更是筹谋覆灭北潇，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
　　“何大人，朕打算与东郃修好，你有异议？迎白兮为后，证明北潇心诚。从此东郃与北潇亲如一家，远的讲，日后南北一统也是迟早的事。”
　　何大人拜下：“实现南北一统有很多方法，陛下何必选这荒诞的？若一定要选择联姻，东郃也有公主，日后陛下封个贵妃也可。此举——”
　　“何丕，朕如何选择无需与你交代，莫忘了你的身份！”萧夜辰冷冷道，“朕只会娶所爱之人，一生只得一人，绝不纳妃。事到如今朕也不兜圈子，朕心悦白兮，除了他，朕不会娶任何人。”
　　屏风后，倾歌早已愣愣不知所措，耳畔一直是萧夜辰冷静清晰的话语，仿佛一切都停在了这一刻。
　　直到一个温暖的拥抱将他紧紧裹住，他才回神。
　　抬头就见到萧夜辰那张俊朗的笑脸。
　　“怎么，是不是被我这番豪情壮语感动了？”
　　倾歌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蹙眉道：“你太胡来了，这种话岂能随口乱说，你可知后果！”
　　“你放心，这场面我罩得住。再说，怎么就是乱说呢，我可是认真的，十分之认真。此生只许你一人，绝不纳妃，一生一世一双人。”萧夜辰笑盈盈道，“明日就启程去东郃，拜访大舅哥~商量商量咱们的婚事~~”
　　倾歌移开视线，不自在的问：“那昨日你与何大人……”
　　萧夜辰眨眨眼：“搞了半天，你是为这事儿不高兴？”
　　知道他又要开始使坏，倾歌静下心来，淡淡道：“你若不愿说，就罢了。”
　　“不不不，说说说。”男子拉着他往外走，且说，“昨日何大人将何淑临也带来了，着实吓了我一跳。我便让他们一起去后花园走走，正好说说一些军政上的事，将小瑾扔给何淑临玩儿去了。”
　　“就是说，昨日你并未与何姑娘共游花园？”
　　“是啊，放着你这大美人儿在屋里，我和她瞎逛什么呀。”萧夜辰蓦然坏笑着凑了过去，碰了碰他的脸，“哎，你吃醋了，是不？”
　　倾歌没想搭理他，挣开他的魔爪往小厨房走，嘴角却不由得扬起一抹明快的笑来。
　　“既然想吃点心，我便去做几样，允许你点餐。”
　　萧夜辰双眼一亮，立刻蹭了上去，揽着他的肩，一口气就说了十余种，尤其说到了上次没吃到的几样，重点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