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令》镜雪域

106、罪责

　　几日后，萧文晴从公主府消失的事传入宫中。
　　萧文轩震怒之下掀了案几，笔墨文书散了一地，一屋子宫女太监跪地发抖。
　　那些看守公主府的当下就被拖出去杖责了一百，抬了回去，好些经不住也就打死了。
　　“一个大活人，十几个人都看不住！养这群废物有何用！”
　　大殿内只有一众宫女太监，虽与他们无关，可听到这样的怒喝仍旧心悸。自从上次三殿下离开后，这皇帝的性情就阴晴不定，因一些小过错送掉性命的人可太多了。
　　“再过两日，南绥使臣就打算回程，若找不到人朕如何交代！简直给朕丢脸！”
　　四下无人敢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萧文轩蓦然喊住了一旁俯首不敢语的吏部侍郎道：“你说，该如何？”
　　吏部抖了一下，将头埋的更低了：“臣，臣不敢妄议。”
　　萧文轩怒：“什么狗屁，朕让你说就说！否则朕砍了你！”
　　吏部侍郎立刻缩了缩身子道：“如，如今四公主除却陛下再无依靠。她既做出有损皇室颜面之事，定是无颜来找陛下的。臣猜测，公主多半是去南境了。”
　　萧文轩冷哼：“他一向管的宽，四姐与他并非同母，却更亲近他些。”
　　吏部侍郎这才敢稍稍抬头，堪堪能看到萧文轩的衣摆：“其，其实说到底是南绥不肯罢手，四公主也是可怜人。臣倒觉得，若能解南绥之祸，放公主离去也无，无妨。”
　　“无妨？这可事关皇室颜面！”萧文轩咬牙切齿，几乎捏碎指上的玉扳指，“父皇虽曾为她和穆言许下婚约，可并未行礼这就不算数！穆言更是窝藏逆贼的要犯，她竟与他珠胎暗结，使皇室蒙羞！不能就这么算了，朕要派人将她从南境抓回来问罪！”
　　吏部侍郎不敢说话了，只恨自己为何要今日进宫，早知龙颜大怒，该晚些时候过来才是。
　　萧文轩盯着他的背脊，像是自言自语般：“不过，那是洛王的地盘，山高路远还真不好办了。得知朕要定她的罪，必然不会放人的。”
　　沉默许久，吏部侍郎都要以为他睡去了，偷偷抬眼望了一眼。却见萧文轩目光淡淡一转，忽然道：“朕若是派人路上截杀四姐……以四姐的脚程，估计尚未到南境，将她截杀半路，也算给南绥国主一个交代了。”
　　吏部侍郎愣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有种压抑感，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路向南，原本只需四五天的路程，因为萧文晴身体的关系，愣是走了近半月。
　　颠簸下来，她早就是脸色苍白，几次都腹中不适，但她也不敢多做停留，一日未进洛城地界，就不算真正安全。
　　就在离洛城百余里外的麓村附近，萧文晴所乘坐的马车遭到了刺客拦杀。
　　马儿受惊扬蹄，拉着马车一通乱窜，车上女子惊惶呼救，护着肚子探出身子。
　　陈祁飞身上前将她从那车上拽了下来，落在不远，但方一站稳就有刺客杀来。萧文晴被他护在身后脸色煞白，都快哭出来。她一直深居宫中，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就连皇家狩猎她都只看过一次，如今真刀实枪的砍杀，血流如注的画面却是触目惊心。
　　刺客人数众多，来势凶猛，招招杀手都是直冲萧文晴而去，甚至根本不顾陈祁几人是不是会在此之前就将自己逼死。
　　一路互送萧文晴的十余人，身手也不凡，皆是以一敌十的高手。那追杀来的刺客并未讨到便宜，相持下已有溃败之势。
　　正是此时萧文晴大意被树枝绊倒，一人目光如炬，挽剑就朝她风驰电挚般刺去！
　　陈祁等人挡之不及，萧文晴惶然惊叫！
　　那长剑眨眼已刺到眼前三寸。
　　也就在她闭眼之际，身旁刮来一阵风，刹那间将那刺客掀出几米远。
　　紧随其后便涌上百余士兵，将那些刺客顷刻间拿下。
　　萧文晴睁眼，身前拦着个身影颀长的黑衣男人，衣上绣纹盘旋，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同的明暗，一看便知身份尊贵。
　　女子心里一阵激动，这南境当中身份最尊贵的自然只有一人。
　　心中确认八分。
　　那人开口道：“到本王地盘撒野，活腻了？”
　　萧文晴的眼泪骤然就夺眶而出，哭成了泪人儿，压抑了这些年的情绪忽然就彻底崩塌了。在失了穆言后，如今再看萧夜辰，竟像是阴诡地狱中透出的一束光彩。
　　她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萧夜辰扶起她，替她抹了一把眼泪，神色温和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看着女子脏兮兮的脸，哭的委屈无助的模样，萧夜辰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女人的孤独，这才真切看出她是小自己的几岁妹妹，而并非长姐。
　　“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回家。”
　　沈宁便上前将刺客提了回去。
　　安抚了女子，萧夜辰抬头看到了陈祁一行人，脸上染着血污，身上也挂了彩，有些狼狈。
　　但这些他并未太注意，更多的惊讶是来自于他们的出现。
　　“兄弟们不是被打散，强制入伍收编了么？你们为何在此？”
　　时隔经年，陈祁再见萧夜辰，实在激动难耐，咧嘴道：“是嫂子派人给咱们传信的，得知了所有事后，兄弟们都从队里出来了，一路往南境汇合。只盼着再回黑羽骑，给殿下效力！”
　　“慢着。”萧夜辰不笨，皱眉道，“你们就这么听他说？你们是不怕死，可你们这样擅自离队，是诛九族的大罪！”
　　“兄弟们本就是孤儿，能有幸成家立业的都是承蒙殿下照顾。如今殿下需要咱们，自然为殿下马首是瞻！嫂子已将兄弟们的家事都接来了，有些不愿离开家乡的就派人护着，大家如今都只盼着能跟殿下一起干大事。”
　　萧夜辰的目光亮亮的，千言万语塞在心头无以言表。
　　他突然想到了许久以前倾歌曾问他黑羽骑众人的家世身份，怕是早在那时候他就计划着将黑羽骑召回来。
　　回到王府安置了萧文晴。她这一路路途颠簸坎坷，到了此时实在承受不住，疲乏的昏睡了过去。
　　然而表面上平静如水，一切看似顺利安定了，可当莫陵替她把完脉，得来的结果却并不乐观。
　　刚倒下就阴郁绵绵的发起了高烧，病中一直喃喃说着胡话，莫陵对孕妇也并无太多经验，不敢擅自用药，找来洛城两个有些经验名望的老医师一同诊疗调理，一去近一个月才算渐渐有所好转。
　　这一个月里，事出接连不断，愣是将萧夜辰的性子磨到了极限。
　　没多久，朝廷就下令，让萧夜辰交出靖元公主以成和亲邦交，可免南境罪责，否则就按律法对其严惩不贷。
　　朝臣都说这南境洛王越发没有规律，山高皇帝远，几次三番顶撞抗旨，这就是犯上不尊的大罪，不能再多忍让，否则必成大祸！
　　这样的结果，萧文轩并不意外，下旨降爵，查封洛王府，朝廷俸禄也只余两成。
　　得知此事后，身体将将好了些许的萧文晴又陷入了悲痛，所剩无几的笑容更是不复存在，只要萧夜辰稍不注意，她就哀叹流泪起来。
　　朝中步步紧逼，南境十三州府都被萧文轩归入了心怀不轨之列，竟连着整个南境降罪责罚。
　　指令下达未几，大清早王府外就堆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愤愤不平的，人声嘈杂，几乎都要翻了天。
　　倾歌眉宇轻蹙，掀开毛毯下床来。
　　屋中小厮哒哒跑上前扶住他道：“公子怎么下来了，你这身子还不能乱跑的。”
　　倾歌咳了好一会儿，指着屋外道：“带我出去看看。”
　　“要不，咱们还是等殿下回来吧……”
　　倾歌摇头，执意要到外间去，那小厮只得取了件外裳给他披上，扶着他去了院子。
　　前院里福福瞪着眼，看官兵将屋里的东西往外扔，对着他们一顿拳打脚踢，却形同隔靴搔痒，气的他直哭。
　　“哪有你们这样的！你们难道不知这是谁的府邸么，就这般乱砸乱扔！”
　　那些人看都没看他，径自往书房去了。
　　看他们将屋子里的书册都扔了出来，福福急的往里冲：“别扔别扔！这都是公子爱看的书，好些都是珍本呢！别扔啊！”他那瘦小的身子板又哪里能兴起风浪，只一人就将他制住了，反拧着他的胳膊拖到了一边。
　　“你们这群人渣！贱人！”他把自己能记起的粗话都骂了一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把火烧了这些书。
　　火一下就窜了起来，瞬间就吞噬了小小的书山，浓烟滚滚，带着焦黑的残片蹁跹飘远。
　　往内院的亭廊下，曲倾歌赤脚奔了过来，一见那火势迅猛，神色蓦地就变了，直扑到火堆旁，焦急的伸手去火里抢书，火苗嗅到血肉的芬芳，一窜老高，恨不得眨眼就将人也一并吞下！
　　福福看他的手被火烫了，奋力挣扎大喊大叫，那人便松了手。
　　福福扑到曲倾歌身边，立刻将他抓了回来，看着那双被烫伤的手直掉泪。
　　本就恢复的好好坏坏，至今还未痊愈，哪禁得住这般折腾。
　　一旁的官头子嘿嘿一笑，上前将倾歌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烧了你的书。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招人疼啊~”官头子阴惨惨的笑着，蓦然间手中力道发狠，他力道不小，有些功夫，捏的那只手腕青红一片，倾歌禁不住咬牙蹙眉。
　　福福见状上去要掰官头子的手，却被人三两下剥开了，抓在手里动弹不得。
　　就在他叫骂连声之时，官头子抓了倾歌的手往火里送，一边狂笑道：“你不是要书么？进去拿啊！”
　　“公子！！”
　　倾歌手腕被拧着，生不出力，仅限的力量根本挣不开，皮肤已经能感受到火的炙热滚滚，烫的生疼。
　　却是此时，一只手拦路扣住了官头子的手腕，指间发力逼他松了手，旋即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开去，衣袖一展将倾歌护进了怀里。
　　“本王只是出去看了看，你们就闯进门来，砸了本王的府邸也就罢了，还想伤本王的人，嫌命太长是吧？”
　　官头子道：“咱们可是奉了谕旨，查封王府，王爷别怪。”
　　萧夜辰心疼怀里的人，没功夫跟他们废话，道：“趁我没发火赶紧滚，我可丑话说前头，若再让我看到你们来找麻烦，见一个杀一个。”
　　官头子再横也不敢当面儿和他撕破脸，这男人一向行事随性，还真就敢说敢做。
　　于是他识相让了步道：“我可只给你一天时间，赶紧收拾，别耽误了咱们交差。”说着就带着手下快速离开了王府。
　　福福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的指挥着几个小厮开始收拾满屋子狼藉。
　　萧夜辰看了一眼倾歌苍白的脸，皱眉道：“怎么一会儿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幸好我及时回来了，否则后果真不敢想。怎么样，伤着没？”
　　倾歌淡淡一笑：“无碍。”
　　萧夜辰一边仔细检查着那双发红的手，一边吹气，轻轻揉捏。
　　倾歌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道：“城南有一间院子，虽比不上王府，但好过无处可去。”
　　萧夜辰奇道：“城南？那儿的院子贵啊，你比我还有钱呐！”
　　倾歌笑：“哪里是我的，那是皇兄的宅子。”
　　萧夜辰干笑：“嘁，老奸巨猾！”就说上次怎么就住下不走了呢，这当皇帝的就是有钱，买个宅子随便住两天就走了，跟闹着玩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