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云起时》舲月

1、云起时

　　我从山崖坠落，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醒来。

　　面前一丈远处有一位年轻的公子，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满脸错愕。

　　我之所以称他为“公子”，是因为他长得太俊俏了。哪怕他身上是寻常猎户的短打，仍掩盖不了满身的英气。

　　我在五台山、云南、京城乃至皇宫之中，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连我向来被称赞通身气派的太子姐夫，都没这般英俊。

　　那公子在我面前晃了晃手：“喂，姑娘，你被施了定身术吗？”

　　我大骇：“你瞎说什么啊！”

　　他几乎不可察觉地扯了扯嘴角：“你一动不动的，我差点以为掉下来的是座雕像。”

　　好家伙，什么狗屁公子，白瞎了他这么好看的脸。

　　我拾起身边一块碎石，朝他掷了过去。

　　他利落地躲了过去：“好了好了，我看你伤得不轻。要是把我赶走，估计没人会来救你了。”他放下身上背的箭筒，又抽出腰间别着的短刀，砍开碍事的灌木，走到我跟前。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补充道：“我叫乔生，就在附近住。你是谁？”

　　我说：“我是九天上的仙女，误落凡尘。”

　　他面色又僵住了，良久沉默地伸出手，从我头顶摘下三两枯枝。

　　我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见自己满身泥泞的狼狈。

　　我连忙改口：“我是浪迹天涯的侠女，此番本欲美救英雄，最后关头不小心失了策，这才……欸你别走、别走啊！”

　　乔生却像没听见我喊他一般，黑着脸转身大步离去了。

　　还没忘记顺手带走他的箭筒。

　　我咬咬牙，朝他远去的背影大声喊道：“我是五台山亲传弟子，你救了我，我家里人会报答你的！英雄，三思啊！”

　　他脚步顿了顿，还是走远了。

　　呜。

　　我一边心里默念“古之成大事者，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一边试着站起来。

　　果然世间诸人靠不住，我愿意对别人拔刀相助，却没个英俊公子乐意救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我娘说得对，美貌不能当饭吃。

　　我的剑丢了，只得拾根木棍做支撑，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爬了起来。

　　却只坚持了不足一瞬，轰地又跌坐在地上。

　　我不得不坐在地上恢复体力，还好怀中的传信的烟火还在，终归是能回去的。

　　一串脚步声忽地越来越近，我悄悄从袖中拿出匕首。

　　却是那乔生去而复返了。

　　我眼睛亮起来，赶忙将匕首藏好：“英雄，你来救我啦！”

　　乔生只说：“住嘴。”

　　他带来了一壶清水和伤药，将我右脚脚踝抬起来，那里受了点伤，不知何时鲜血淋漓，看着着实吓人。因我穿着玄色短靴，遮掩着便没太注意。

　　我说：“小伤，小伤，英雄不必担心。”

　　他抬起眼皮看我一眼，有些神色复杂：“倒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耐摔的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摔得惨烈，浑身上下都是痛的，我确实没太在意脚踝处的伤。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道：“家人唤我阿绮。”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我姓妘，单名绮。

　　不过“妘”这个姓氏本就少见，在朝中又过于响亮，我在外便不常说我的姓。

　　“阿绮？”他带着疑问的语气。

　　我低头笑笑：“是不是很好听？”

　　他点点头，“除了听起来像是在打喷嚏。”

　　我抓起一块更大的石头。

　　“好了好了，”他按住我又要掷石头的手，“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我这才发现，闲聊之间，他已将我的脚踝包扎好。

　　我心中惦记着他的言语，竟没有感受到丝毫与疼痛不适之感。

　　我忘记方才的戏谑，忍不住夸他：“英雄，原来你还是个神医！”

　　我感到脚上的痛楚减轻多了，应当能勉力行走。

　　但我没那么笨，朝乔生央求道：“神医，我不行。”

　　他看着我，忽然忍俊不禁。

　　我问：“你笑什么？”

　　他没有回答，背对着我蹲下来：“我背你走吧。先去我家安顿下，再传信于你家人。”

　　我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他的背很结实，脚步也格外稳健。在泥泞的山谷之中，他竟走出阳关大道的感觉。

　　他当是怕我不适，又在没话找话：“你方才说你是五台山弟子，五台山是什么？”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

　　周围有清脆的鸟鸣，远处也隐约有山泉之声。万籁俱寂时，他的声音刻在我脑海里。

　　我吹嘘道：“五台山可是第一大剑宗。我呢，可是长老亲传弟子……”

　　我撒了个小谎，五台山长老南引风在我出生之前便已退隐了，我甚至没有见过他。不过人在江湖，还是要给自己立个招牌的。五台山长老亲传弟子，听着多气派啊！

　　况且南长老是我母亲的亲舅舅，他老人家想必不会介意我这么做的。

　　我似乎听到他附和我几句，但后来实在听不清了。

　　从山崖跌落之后，我四肢百骸中藏匿的疲惫一齐涌出来。许是他的肩膀足够宽阔、脚步足够平稳，让我人生中第一次，趴在一个陌生人的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