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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引蛇出洞 ...


  •   话说杭柔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开丰乐楼。行至凌家刷牙铺时,巧儿想起杭柔的鎏金如意纹象牙刷牙子上的马鬃毛有些磨损了,便说道:“姑娘,你的象牙刷牙子上的马鬃毛有些毛躁了,正好路过凌家刷牙铺,想着去买些马鬃毛来置换一二。”

      “嗯,你去吧。等等——刚好我也许久未逛凌家刷牙铺子了,想起之前杭卫大哥的墨洗有些陈旧了,正好中瓦子俞家文房铺子也在这附近,我也与你一同下车,给大哥物色一个。陈嬷嬷,您老要不坐在马车上歇歇?”杭柔说道。

      “姑娘,可别再折煞老奴了,刚刚在包厢歇脚,没进去伺候就已是姑娘宽和,现若还是倚老卖老,那真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我随姑娘一同去,留下几个小厮在一旁守着马车便是了。”陈嬷嬷道。

      “如此,便一同前去吧。”杭柔带着巧儿、翠喜和陈嬷嬷下了马车,前往邻街的铺子。

      “萚兮萚兮,风吹其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前头河上传来一阵歌声,歌声欢快、明朗,杭柔、翠喜和巧儿也不由得被吸引了。

      放眼望去,只见一位头簪珠饰绢花、衣着妍丽薄裙的女子,站在船上吟唱。寒风凛凛,人愈发显得娇弱可怜,歌声也愈加空旷轻灵。一河两岸及金波桥上站满了围观的贵家子弟、少年郎君,吆喝欢呼,鼓掌叫好。

      陈嬷嬷见杭柔主仆三人被吸引住了,赶忙说道:“姑娘,可别看了,快些走吧!这一片都是修内司,供子弟公子哥们以处游艺的地儿,河上的是娼优姬妾,专诱少年郎。这里乱得很,常常混杂些买卖货物、以假亦真、偷梁换柱的白日贼。可得仔细着些,这街上也有不少觅贴儿呢!”

      “什么是觅帖儿?”巧儿问道。

      “便是解人香囊,脱人钱袋,偷人佩环的贼了。”陈嬷嬷道。

      杭柔便和陈嬷嬷她们快步向铺子走去。在陈嬷嬷的催促下,杭柔匆匆选了几样,便坐上马车回南园去了。

      次日,厨娘们一大早就在忙活张罗今儿的早膳,陈嬷嬷以及身后跟着好几位翠袄红裙的丫鬟,步履匆匆地将一位容止循雅、精明干练的女子及其身后跟着的若干厨婢迎进了厨房。

      原来这是宫中的尚食娘子,寻常官宦人家断然是请不到来府中备厨,就是贵胄世勋之家平日里头轻易也请不来。只不过,今日是赵康王府、程郡王府、顾侯爵府除夕后来南园的走戚宴,東朝几大世家汇聚一堂,这排场肯定是金铃彩缕、竞豪奢。于是杭老太太亲自修书一封,请了尚食娘子来主厨。

      尚食娘子行至厨房,本在忙活张罗的厨娘们起身相迎,恭敬地等着训话。陈嬷嬷本欲向尚食娘子介绍一二,不料被尚食娘子扬手打断,只是自个儿四周环顾,上下打量了一番,同时身后跟着的厨婢井然有序地将带来的行奁中的金银玉等厨具器物取了出来。

      她当下取了笔墨,挥洒自如,林林总总地拟下了一份菜谱及食材用量。上面写道:洗手蟹六份,生蟹需备二十斤,熬熟冷却麻油一壶,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末、水姜、胡椒各一斤碾成微末;炉焙鸡六份,鸡十二只;松江鲈鱼鲙六份;羊头签六份,羊头需备十二只,葱齑六碟,葱姜需备六十斤……

      南园的主厨娘子接过菜谱单子,饶是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才略带疑问地问道:“尚食娘子,向来是操持惯了宫里大宴席、大场面,只不过我们这走戚宴虽是几大名门望族一同吃席,但也就六桌而已,断没有宫中那气势恢宏的排场和桌数,想来娘子写惯了宫中贵人的单子,一时忘了只需六桌这一茬,食材用量倒是按着往常,忘了添减也未可知才是呢?”

      “这单子用量的没错。”尚食娘子不容辩白道。

      南园主厨娘子看了看陈嬷嬷,陈嬷嬷便将单子接了过来,粗粗略过,先是对着尚食娘子道:“尚食娘子莫见怪,我们园内的厨娘没见过什么场面,您素来是操持宫中的贵人的吃食,见多识广,经验丰足。”接着转过头来,叮嘱道:“既是尚食娘子开了口,说没错,那就是没错!那你们听吩咐便是。好好做活,可不许推诿懒怠,否则重罚!”

      “是。”厨娘们齐声答道。

      “尚食娘子,您请!”陈嬷嬷道。

      “既是杭老太太信任,那我就却之不恭、姑且一试吧!”尚食娘子谦虚道。

      “娘子,言重了,您尽管使唤这些厨娘下人,要是她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请您多多包涵!”陈嬷嬷道。

      “不敢不敢。”尚食娘子道。

      两人客套了一番,陈嬷嬷便离开了厨房,打理别的杂务去了。

      “春琴,你这丫头又放懒了!仗着刘妈妈这几日早出晚归,便是陶制龙口的水也是小了不少,明知道今日是走戚宴,用水的地方多着呢!你看看,等了半天,这斗型水缸中的水也不曾装满,假山后头的竹笕定是淤堵住了,不能完全流出水来,你也懒得检查疏通。仔细皮痒,看刘妈妈回来腾出空,怎么收拾你这小贱蹄子!”兰雪院中的大丫鬟绯絮怒骂道。

      “姐姐,又是冤枉我了不成!明明是刘妈妈派人来交代这几日将竹阀门关小些,苏小娘近日犯头疼,吵不得、闹不得,不想听这哗啦啦地流水声,因而我才关小了竹阀门,并非是姐姐口中说的淤堵。”春琴一脸委屈地解释道。

      “这几日都不曾见过刘妈妈,你也口说无凭,怎么我就没听说小娘病了,想来是你偷懒耍皮,还污篾刘妈妈,将责任推脱到她身上。她每日便是一大早便出了门,早出晚归地给苏小娘娘家购置探亲的礼物,哪里有这闲功夫管着水声大小的事儿!我看呐,就是你懒怠贪玩!”绯絮继续责骂道。

      春琴气不过,“哇——”一声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绯絮见她死不承认,还泼皮耍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愈发骂道,两人一度争执不下。

      正巧杭柔陪着杭老太太游园散心,路过此地,见她们二人吵闹,并未及时上前制止,而是停在一旁,听了个全部。后来见场面变得不可收拾,想着今日走戚宴,人来人往场面十分难看,便派人上前,将她们带来问话。

      “你们二人都是兰雪院当差的么?叫什么名字,因何吵架?”素玉问道。

      “回素玉姑娘的话,我叫绯絮,原是顾大娘子房中的人,但娘子去后,苏小娘见我伶俐,便收在兰雪院做事,现是小娘身边的一等女使。今儿走戚宴,我被陈嬷嬷调用安排,检查园子里的设施用度,路过这里,见水缸中的水未满,便质问了几句。哪成想这丫鬟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还反咬诬陷、强词夺理,不由分说便往地上一坐,泼皮耍赖了起来。”绯絮眉色间似有得意地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真的是、刘妈妈、交代的,说小娘最近头风病又犯了,不让我放大水,打搅小娘休息……”春琴一字一句地抽咽道。

      “你还狡辩!看我不撕破你的嘴!”绯絮说着便想上前打她。

      “住手!老太太还在这呢,你们成何体统!难道你们兰雪院就是这样教规矩的么?!在老太太和姑娘面前还敢打闹,还有没有家规理法可言了!来人,掌嘴!”素玉说道。

      婆子便上前,狠狠地赏了绯絮几个耳光。接着素玉看着绯絮道:“你可服气?”

      绯絮低着头,因着鬓角的头发有些松散、凌乱,加之又用手捂住了脸,并瞧不见神情,只听得:“是绯絮的错,不该在老太太和姑娘面前猖狂放肆,一时忘记规矩,多谢素玉姑娘赐教!”

      与此同时,一旁查看的婆子也已回来,在素玉耳旁低语了几句,素玉又在老太太旁附耳切言,老太太才缓缓开口说道:“这事的由来,我大概也清楚了。春琴,你既是负责蓄水清淤,那绯絮见水势不大,责问你也是责无旁贷!

      “但既然水小并不是淤堵所至,并非你怠懒所为,那在绯絮诘问之时,就因及时找对方法应对,是否淤堵,走至假山后头一探便知,可你却只知一味哭闹撒泼,不及时解决问题,推衍塞责,这便无责也成了失责!等会儿退下,按照家规自行领板子去!”

      “是,谢老太太教诲!”春琴不情不愿道,绯絮则在一旁哂笑着。

      “至于绯絮,查园本无错,但其错有三。一则不问青红皂白,便打骂下人,仗势欺人,一点一等女使的做派和威信都没有,枉担虚名!

      “二则明知今天是走戚宴,大家伙儿都忙碌异常,园子里头人来人往,不仅有园子里的人,还有外面聘请的四司六局、杂技班子等以及即将到来的世家贵族们,你却任凭事态发展,不加制止,到底是无能?还是平常日狐假虎威惯了,任意打骂,一切由心!竟不将规矩放在眼里,藐视家规、枉顾法度!

      “三则婆子唤你二人前来,便是主人家要查明事由,你可倒好,在我老太太面前也敢指手画脚、厮打责骂,让外人误以为我南园竟是连个下人都管教不好,都能肆意妄为、以下犯上!如此如何服众、如何治家,到时被谏官参上一本,落得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倒是成了京城里的独一家!

      “看来苏小娘是把你们这些身边人骄纵惯了,才敢如此横行跋扈!这次,我也不处置你,你既是兰雪院的人,而她又是管家人,那就回去让苏小娘处置吧!”老太太道。

      杭柔扶着杭老太太移步回了涵碧山房,路上杭老太太问道:“柔儿,要换作是你,这事你会怎么处置呢?”

      “柔儿年轻,哪里懂得管家理事呀?只晓得好好陪着祖母,孝顺祖母便是了。”杭柔道。

      “若非要你说出个一二三呢,你当如何?”杭老太太追问道。

      “哎呀,祖母……”杭柔道。

      “说说吧,这又没有外人,即便是说错了,祖母也不责怪你,谁叫你是祖母的心肝肉儿呢!”杭老太太宠溺道。

      “既如此,那柔儿就胡诌一二啦,祖母,可不许见笑!”杭柔道,杭老太太点头应允,杭柔这才慢慢说来:“要孙女看呀,柔儿也会依着祖母行事,曹随萧规。”

      “哦,为何?说说其中的道理。”杭老太太道。

      “这明摆着就是春琴虽为尽责,但不知辩责。遇事只晓哭闹,不知正确处理问题,若是说得严重些,那就是不把规矩放在眼里,觉着委屈,只顾小我,耍小性儿,不顾大我,自证清白,平息事态。

      “而绯絮,那就是典型的仗势欺人的老油子,全然枉顾家法规矩,仗着是苏小娘身边的红人,想着谁不曾卖她几分面子,便不管不顾,依着性子肆意打骂底下人,这种歪风邪气,并不利于培养南园的清风正气,要是大家都有样学样,上行下效,不顾家规理法,那不得乱套了!

      “至于这股子邪气,也并非一天两天就能成的,定与苏小娘掌权弄势数十年脱不了干系。祖母明着不处置绯絮,交由苏小娘发落,看似是给足了苏小娘面子,敬重她这个管家人。但实则是敲山震虎,借机敲打,要是苏小娘护短,不能好好处理此事,那祖母定是要连苏小娘一起处置的,到时候就连管家权也是岌岌可危的;

      “若是苏小娘醍醐灌顶、门儿清,看清形式,抓得住主次。处置得宜,那还些许可以保住这管家权,但即使是处置得当,苏小娘也是自断胳臂,不仅损了一名心腹,而且还得显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前来涵碧山房给祖母请罪。这倒是打落牙齿活血吞,怎么想都是一桩赔本的买卖。但这样一来,苏小娘也该偃旗息鼓一段时日了。”杭柔分析道。

      “说完了?”杭老太太意犹未尽地看着杭柔道。

      “嗯,孙女不才,胡诌了些,还请祖母莫怪才是呢!”杭柔腼腆道。

      “柔儿呐柔儿,我道你是个不经世事的女孩家家,没曾想心胸倒是有这样一番成算,若是悉心教导,假以时日,便是独当一面的当家主母了呀!原想着,你还小,待你长大些,再教你如何管家理事,你倒是像极了你母亲的聪慧,通透极了!”杭老太太不住地夸赞道,眼里满是笑意,又带了些许惭愧和自责。

      “祖母可不许讥笑柔儿呢!”杭柔撒娇道。

      杭柔将杭老太太送回远香堂,便回了香草居,巧儿见杭柔进来,便道:“姑娘,陪老太太逛园子可是累了,喝杯姜茶暖暖身子吧。”说完就去了小厨房准备姜茶。

      “说吧,我知道你一肚子疑问,你问,我说。”杭柔坐着说道。

      “姑娘,您为何要令我派人去春琴处,假传刘妈妈的话,交她关小竹阀门。而且今日还特地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鼓捣了这么多吃食,专程提给老太太,吃完后还拉着老太太游园消食,偏巧就遇上绯絮和春琴在争执,这……”翠喜问道。

      “太巧了,是么?不是巧,我就是故意的,故意命你假传消息,故意让她两人发生争执,故意带祖母游园至此,故意让祖母撞见,一切都是有意为之。至于原因,那就便是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再一网打尽。”杭柔道。

      “可是姑娘怎知春琴和绯絮一定会闹,怎知何时会闹呢?”翠喜问道。

      “绯絮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炸,今儿仗着查园,更是神气得很。遇上春琴这个柔糯迂直的性子,定是会发生争执。而想要知道她们何时争吵,这还不简单,昨儿我去祖母处,便旁敲侧击出陈嬷嬷今日的差事分工单子,估摸着路线,大概那时,绯絮便会行至春琴处。

      “绯絮素来跋扈,况且她原是我娘院中的人,何以成为苏小娘身边的贴心人?我断不会相信,是因为她能干,能干的人多人去,况且她这做事高调张扬的性子,还能有多能干不成?但苏小娘依旧将她放在身边,加之她多疑的性子,必定是极其信任才会成为心腹。

      “一个从我娘院中出来的奴婢,竟成为了苏小娘的心腹,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要不就是她原就是苏小娘安插在我娘院中的人,要不就是绯絮卖主求荣。而这两点都足以让她受罚了,不算冤屈了她。

      “至于春琴,倒是个老实人,我倒是对不起她,但听闻她在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只是她家穷,一直没有银两将她的身契赎回,这次事过,你便派人支些银子给她家,让她爹娘将她身契赎回,再给她准备一份嫁妆,让她风光出嫁。如此也算是对得起她了!”杭柔道。

      “姑娘,您这主意可真是太大了,但你既然决定了,我也就跟着姑娘便是。”翠喜道。

      “好翠喜,此事先别与巧儿这丫头说,她心思浅,装不下这些子事儿。接下来,你就好好派人留意兰雪院的动静便是了。这炮仗丢了下去,总得炸出一些大鱼才是呢!”杭柔枕着手臂,歪着头道。

      “姑娘许是困了,便去黄花梨方套环攒接围子罗汉床上歇歇吧,世家亲戚们这一时半会也还未到,您眯一会儿,养养神!”

      杭柔点了点头,便去歇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萚兮萚兮,风吹其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出自《诗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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