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嗜·海晏河清》顾明思钰

7、【第七章·美梦】

　　等宦家撤下肃穆的白时，距离宦似鸮过世已经两周了。
　　宦家恢复了原先的样子，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归到原先的轨道上：晏河清仍然在家中安心养胎，她的丈夫照旧成日不知去向，孩子们也都重新去上了学。
　　唯一变的只是宦暗。她失去了丈夫之后，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多出来的时间，只能每天呆坐在屋里，望着窗外的天地发呆。

　　宦棠伸手按一按挂在臂上的黑布，把老师写在黑板上的板书一字不落的抄到笔记本上。
　　下课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宦棠‘啪’一声把笔拍到笔记本上，但很快又重新把笔拿起来，继续抄写黑板上的内容。

　　“你去问问。”
　　“你去吧。”
　　“哎呀，我不想去。问了她又要说很多……”
　　“你去啦——”
　　小女生细细软软的声音传进宦棠的耳朵里。仿佛意识到自己是对话的中心，宦棠轻轻地挺直了脊背，手上的抄写更加利落起来。

　　“你去。”
　　“你去呀。”
　　宦棠的余光不给她们留一分一毫，耳朵却全给了她们。
　　纠结半天，到底谁能上前一步来？宦棠在心里不耐烦地想。黑板上的板书也抄完了，宦棠把笔放到铅笔盒里，合起了笔记本。
　　她转过头去，自觉冷漠的看着那两个站在不远处犹豫不决的女生。下一秒，她收起所有的淡漠，勾起唇角，扬出一个大而灿烂的笑，“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呀？”
　　宦棠的友善给了两个女生极大的勇气。其中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儿上前来，问她：“你怎么了，宦棠。”
　　“我？什么怎么了？”宦棠反手一指自己的鼻子，佯装看不见臂上的黑孝布。
　　马尾辫指了指宦棠臂膀上的那一块黑布，问她：“那是什么？”
　　“诶？”宦棠像是刚刚发觉自己戴了孝布，惊讶的伸手去拍一拍臂膀，“哦，你是说这个。”
　　她顿顿，卖了关子：“没什么。”
　　“啊……？”宦棠这一句轻飘飘的无所谓，当即令马尾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的问题没得到答复，可是事主分明是一脸‘我有故事，你快来问我’的感觉。
　　如果真问了——宦棠是学校出名的怪胎，马尾辫可不愿意跟她多说话。如果不问，自己心底的疑惑又得不到解答。真是两难。
　　“是家里死人了。”宦棠很贴心，不让她继续发愁。马尾辫在疑惑得到解答之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要被迫开始观看眼前人的表演。

　　“爷爷去世了。活到七十多岁，因为心肌梗塞死了——”宦棠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皮来，任谁见了都是一脸伤心的样子。
　　马尾辫只能安慰她：“没有关系，你爷爷肯定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宦棠凄凉的呵笑，把自嘲与无奈的表情演绎的淋漓尽致。“更好的地方吗？”她喃喃反问，“我原以为，这世间也算不得好，死了之后才是好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来看向远方，给马尾辫露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侧脸。
　　马尾辫瞥了身后的同伴一眼。她实在失去了接话的能力，想让朋友来救场。而此时她的朋友正因为宦棠过于夸张的样子露出无声嘲讽的笑。
　　“哦哦。”马尾辫只能自己救自己的命，点了点头，转身带着朋友快速离开。
　　宦棠的余光看见她们的离去的样子，回过头来，“诶……”她伸出手去，可是连她们的背影都没有捉住。

　　那只手僵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宦棠只能绕了一圈，把手落到头上，理了理自己并没有乱的头发。

　　放学的时候，宦棠由刚从隔壁高中放学的童话接。
　　“学校里怎么样？”童话问她。
　　宦棠不答这句，反问：“今天怎么是表姐接我？妈妈呢？爸爸呢？奶奶呢？”
　　——她其实从没有被这三个人接过，向来是自己回家。
　　童话无视她后三句的问话，学着她反问：“怎么？不希望我接你？”
　　“不——是——”音调拖的长长，宦棠使劲儿的摇摇头，小声说，“只是大家都有爸爸妈妈接。”
　　童话从小卖部给她买一支牛奶冰激淋，递到她的手上说：“可是大家并没有表姐给她们买冰激淋。”
　　宦棠接过冰激淋，认为童话说的很对，也不再别别扭扭的对此有什么异议。

　　童话牵着宦棠软软的手，从学校的小街走出来，又转了两趟公交车，终于回到了宦家。
　　宦棠早就累了，被童话背在背上睁不开眼皮。童话一手提两个书包，另一手拖着宦棠的屁股，所幸背上的宦棠很瘦，轻飘飘的几乎让她察觉不出重量。
　　“到家了，棠妹。”童话把她背到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轻轻唤她。
　　宦棠勉强掀掀眼皮，“唔……”
　　“快……”童话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刻就软软倒了下去。

　　两个人一齐倒下，宦棠即刻被吓醒了。她急忙从童话的背上翻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童话翻开，脸朝上。
　　童话的鼻子被地板磕破了，正流着血。宦棠看了看之后，双手忽然一拍大腿，慌了神。
　　她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一头扎进宦笑的怀里。不等看清楚撞了谁，宦棠就急急忙忙地开口：“救救命吧！救救命吧！童话姐姐流血了！”
　　“呀！怎么回事？！”宦笑急急忙忙地朝里面张望。她见宦棠一张小脸五官都扭在一起，急切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也跟着信以为真，着急要往屋里去。

　　“啊，棠妹，我没事……”屋子里传来童话弱弱的细音。
　　宦棠连忙回过身去，头上扎着的马尾辫一晃，甩在宦笑的臂上，抽的她一疼。宦棠没有注意，跑进屋子里去。这时候童话已经站起来，用餐巾纸擦掉了鼻子上的血。
　　童话的掌心里藏着那张带血的餐巾纸，不给宦棠看见。她低声责备宦棠：“叫了谁？大惊小怪的。这不是什么大事。”
　　宦棠生气童话的轻描淡写，小手握成拳头，大声辩解说：“可是你都出血了！”
　　“棠妹一直都是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宦笑从门口走进来，瞥了宦棠一眼。她的脸上仍然残留着淡淡的担心，“童话，你真的没事吧？”
　　“没有。”童话摇头，笑着学宦笑的话，“棠妹一直都是这么大惊小怪，我早该想到的。”
　　“你！你们！”两个少女已经在微笑中达成共识，唯独留下宦棠一个小孩子，不高兴的直跺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指指宦笑，又指指童话，一口牙死死的咬在一起，半天没有再能说出别的话来。更让她觉得可恨的是，这两个姐姐都用一种怜惜小傻子的温柔眼神看着她。最终，她气的又一跺脚，跑走了。

　　宦笑看着离去的妹妹，对童话说：“她就是这个脾气。”
　　“是了，我知道。”童话点点头，没把宦棠的情绪放在心上，“谢谢你来看我。”
　　“不过是正好路过而已。”宦笑实话实说，“那么，我先去写作业了。”
　　“嗯。”

　　童话送走宦笑，摊开掌心中藏着的餐巾纸。她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它径直扔进垃圾桶里。
　　与总是忽然昏睡给她带来的担忧比起来，童话心里有她认为更巨大的恐惧。

　　‘如果不能逃出这里，那么我就会死在这里。’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