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玉奴》一野清风

2、第二章

　　扬州城果然是个不一样的地方，这里的男人大多剪去了乡下人视为命根子的辫子，断茬的头发像是陈年老旧又松了绑的扫帚头，忽尔东忽尔西的，不听管教。
　　店小二散着扫帚头来回招呼着客人，他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会儿招呼新来的客人入座，一会儿又端着盘子上菜，一会儿又去倒酒，像个不停歇的陀螺一样在酒店不大的空间里转来转去。
　　几个男人盯着冯玉，目光既轻侮又戏漫，自然也非常的直白，他们脑子现在在想什么，不言而喻。冯玉从小读书，读书是她很擅长的消遣之一，在过去十几年中，她读过很多种书，对于几个男人对她所抱的想法，她心中明了。她预测着自己即将面临的生活，以及未来种种可能发生的境遇。过去，她对生活并没有抱多少期待，父亲是她的人生例子，父亲总说：期待得越多，那么最后失去的也多，抱憾的也越久。她力求自己随遇而安，然而心中却抵制不住地泛起的阵阵苦涩。有关于过去的，有关于现在的，还有关于将来的。如果人生注定是一场苦难，是否还值得坚持下去？这个答案，父亲没有告诉她。
　　“钱少爷，我觉得你赚大发了，这女子别看破衣烂衫的，却是个美人胚子，你看这腰身……加以调教，美妙不可言。还有那眼睛……想想那销魂蚀骨的感觉……哎哟，我要受不了了！”一个男人向为首的男人调笑道。
　　“你们几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青嫩干涩的有什么趣……”另一个男人不以为然道。
　　那个男子争辩道：“我说加以调教后……现在自然是无趣的……”
　　冯玉心里泛起一股漠然的冷意，她对买她的男人说：“我饿了！”
　　闹哄哄的酒楼里，她的声不大，但几个男人都听到了，他们哄然大笑，笑过之后，病痨男人叫来了店小二，要了一些酒与肉。他兴致盎然，觉得自己此刻像一个骁勇善战的猎人，捕到一只凶猛的小雌兽。
　　店小二送来一壶酒，一盘烧鸡，一只烤乳鸽，半只羊腿。男人们饶有兴致，似是在看一出精彩的戏，他们观赏着，等待着，猎奇着。
　　冯玉一步坐到桌子前，饥饿的眼睛巡视着桌子上的一切，她真的太饿了，急需要东西填满自己空洞的心。她抓起烧鸡，撕下鸡大腿，过去十七年里，她从来没有这样放肆的吃过东西，这一次，她决定放肆一次。她为自己倒了杯酒，然后一饮而尽。这是她第一次喝酒，辛辣呛鼻，立即让她涕泪横流，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这酒，要慢慢品，不要喝得那么急。太急了……就失了滋味。”一个男人说着，为她又倒了一杯酒，又对病痨男人说道：“钱兄艳福不浅！此女子不仅容貌可人，还有股豪气……妙，妙！”
　　玉奴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半只鸡下肚，长期忍受饥饿的胃从未受到这样的礼遇，顿时难以承受，但玉奴还是想吃，又撕了半块羊肉塞进嘴里，拼命地往肚里咽，胃渐渐翻江倒海起来，冯玉终于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坐在她面前的男人们躲闪不及，有的被喷在了脸上，有的被喷在了身上，有的被喷在了头发上。那刚刚下肚的又未来得及消化食物，黏黏地挂在脸上，挂在身上，挂在头发上，还带着刺鼻的腐臭味。玉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男人们骂骂咧咧。
　　“疯子……就是个疯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癫的乡下丫头，刚才那婆子八成是个骗子，钱兄，你还不赶紧去追？”一个男人大呼小叫的擦着身上的秽物，店小二见状赶来献殷勤，拿抹布来替几个人脸上身上头发上擦来擦去，偏偏那抹布平时里抹油抹地的，既油腻又有股臭馊馊的味道，几个男人又骂骂咧咧地将店小二踢开，忍受不住的已告辞而去。
　　“你……你说你是不是疯子？”坐在首位的男人虽幸免于难，但作为买主的他所蒙受的损失又最大。他脸色发青，怀疑这个乡下丫头的确个疯子，自己一定被人下了套。他指着冯玉的鼻子问，“刚才那个是谁？是不是你同伙？”
　　冯玉她双手撑住桌面，朝男人用力的点点头，“是，我们那十里八村都知道我是个疯子。刚才那个是个骗子，她根本不是我的娘……”带着报复后的畅快，重重的跌坐在凳子上，跌得她头发晕，眼泪也一道跌了出来。她觉得自己不孝，对不起死去的父亲。
　　“我就说……”剩下未走的男人中，一个男人几乎要跳着跑出去追。
　　“钱兄，这个丫头不一般，胆子大着呢。我见过不少乡下来的丫头，进个城就把她们吓得半死，而她……”一个男人指着冯玉对干瘦男人说，“不仅不害怕，反而把我们几个嘲弄了一番。”
　　坐在首位的男人听他这么一说，也细细打量起玉奴来。他叫钱益，是扬州城里有名的钱公子，这倒不是因为他爹多么有名或是多么地有本事，而是因为他有个好舅舅——扬州总督蓝道仑。蓝道仑有一个妻子，另外又娶了十六个姨太太。除了蓝太太生了一个女儿外，其他十六个是不会下蛋的鸡。因为这，作为外甥的钱益理所当然的进入了蓝道仑的视线内。刚开始，他的确被刻意地栽培一番，也曾被委以重任。但他和他那死在花宴上的爹一个德行，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当官做学问打仗却样样不行，里外都是草包。后来自然是被赋了闲，无所事事便勾结一群狐朋狗友，整日花天酒地。他花起钱来如流水，他不怕没钱，舅舅家有的是钱，最重要的是他的舅舅没有儿子。虽然蓝道仑现在看起来威风八面，但他没儿子，将来他死了，还不得他去给他披麻带孝擎灵幡？
　　因为这，钱益虽不是蓝道仑的儿子，却把自己看成了舅舅的儿子。赋闲后花天酒地，没钱时便赊欠记账。没用多少时间，扬州城的店铺几乎被他赊了个遍。碍于蓝道仑的关系，有些店家也就算了，毕竟惹不起。但总有不怕惹事的，比如说赌场的那帮赌鬼们。终于有一天，有个人拿着钱少爷签的欠条路到跑到悠园门口，躺在蓝总督的公务车轮前呼天抢地喊着“债还钱，天经地义”。事情闹的沸沸扬扬，蓝道仑从没丢过这样的脸，一怒之下和钱益断了关系。现在除了每月可怜的一百两月钱，再也没有其他收入了。
　　花钱一向如开闸泄洪般的钱益被拘谨的难受，但没钱时也只能向他母亲要。他母亲没办法，只好去她的弟弟面前诉苦，蓝道仑耐不住姐姐的眼泪，私下里只好再周济些。但明面上，他不愿意再与这个外甥有任何的瓜葛。
　　钱益有个打算，只要娶了表妹，那不就等于娶了舅舅家的万贯家产吗！那个时候，钱都是自己的，想怎么花便怎么花。以前，这个念头只停留在他的脑海里，现在，这个看似疯癫的冯玉让他来了灵感。前几日母亲从悠园回来说：“悠园想从园子外给你的表妹找个贴身的丫鬟，园子里的人个个成了精……以前伺候的那几个，没有一个用心的……依我看他们这次也没打算找个多伶俐的，蓝玉是个傻子，丫鬟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钱益快速转动着干瘪的脑袋，表妹蓝玉是个傻的连鼻涕都不会擦的傻子，将来更不知道会傻成什么样子。如果有这个疯丫头在她面前不断地撺掇，那让表妹爱上自己……现在恋爱自由，只要表妹爱上自己，舅舅与舅妈也无可奈何，那自己与她结婚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钱益盛赞着自己的聪明，开始幻想起自己当上悠园的主人后样子，至少要像舅舅那样娶十几个姨太太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