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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山妖来了 ...

  •   杜纹开始铺钉画布,调色,拿起画笔作画。
      很久以来她都没有创作欲望,在学校德育处担任行政工作,经常加班。此时却满脑子的冲动。她作画时不吃饭,不出门,只喝咖啡和抽烟。实在饿了就叫外卖。穿着工作服,站在画布前沉浸在对那片大山的陶醉之中。每一触笔都是大山景物,但整座大山画成了宏大的海洋,并舞动旋转着,隐隐可见的鸟、树、隐藏其间的小动物似像非像,笔法仿佛一片混乱,远看却是一座生机勃勃的大山,暗藏无数生灵活跃其间,笼罩心灵。最后,在混乱的凝固中,她触笔点出了一个骑着白虎的人,头发飞扬,背着弓箭。那小小的灵动淹没在大山绿色海洋中,却又那么独一无二,乃点睛之笔。
      杜纹的油画曾得过省美协比赛一等奖。但学校工作太多,很久不画了。青年教师赛课,评职称,学校创各种牌子迎接各种检查等等,每学期的工作应接不暇。
      对于这次梦境,高承潇做不了太多分析,杜纹也没仔细描述。但是,所有梦境细节陪着她一气呵成作画,心中难以平静。一种久违的,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冲击她的心。说不清那是什么,原始的力量,野兽的气息,山林的召唤,祖先的生命符号,统统汇成画布上一堆奔腾旋转的颜料。

      陶羌部落一直没见进攻,东边的几个村子恢复了以往太平。落叶湖村的交换集市又开始热闹起来。白石村又派人去换东西,但是二舅一行人仍然没回来。白石村的姑姐们每天在织布公房里忙碌,唱着歌,聊着天,制作漂亮的布料、头帕、腰带和围裙等。
      师比那边没事时,祜非仍然在织布公房里干活。
      她从小不喜欢闲聊女人话题,现在就更加沉默了。心里只想着大山,想着那个叫格雅的人。阿基说她虽然从小性情古怪,现在看来,也正适合当师女。加上上次在山上被蟒蛇咬了一口,她居然昏迷后又活过来,更让族人刮目相看。当姑姐们唱歌干活时,她不时抬头,从织布公房的窗口望出去,西边,是连绵起伏的高大山头。
      格雅。
      她在心底说一声。
      胸前衣服里挂着那支竹管。他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哎哟,这布可不能拿去换东西了,你们看阿非,织得越来越松了!胖胖阿简喊道。
      用点劲!大姑姐打她一下。
      祜非后来跟着师比又进过两次山,但再也没碰见格雅。
      她找借口去山洞后面,又在那片平坦的树林里转悠,或到更高的山上去,吹响那只竹管,还是没有他。
      她坐在草坡上觉得无比孤独,坐了很久,还是没有他。
      满眼只有空寂的大山。那个人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他连她的名字都没问,说明他是不会再来见她了。
      祜非成天心事重重,神情恍惚。
      一天晚上,轮到祜非家守夜,一家人坐在火塘边讲故事聊天,祜非到后院去拿柴火,突然发现小树林边的地上,摆放着一个竹筒罐子,里面是甜甜的金黄色浓浆,旁边还有一串用树枝窜起来的果子。
      格雅!她惊讶地喊出了声。到附近看了一圈,却没人。
      那个人并没有忘记她!这是他送来给她的!祜非吃了一口蜂蜜,甜蜜浓稠,却眼泪涌起,心被喜悦和痛苦笼罩。
      啊!格雅!好甜好甜……

      已进入初夏,村北的田地里各种谷物蔬菜长得一片青绿。桐子树上开满白花,麻柳树上蝉鸣阵阵。胖胖的阿简现在喝了二姐发现的白米粥,长得更加白胖。阿基的肚子开始有点模样。祜非的大姐马上快要生了。二姐脾气却越来越大。四妹乖巧,到处给大姐找吃的,不忘给二姐也带一些。二哥三哥的打猎还是不太顺利,而师比已经办法不多。
      这天,师比又生病在床,早上的白石祭拜,直接让祜非一个人做。祭拜结束,萨恩长老对参加晨会的人说:打猎越来越困难了,大家看有没有什么建议。
      有人说:增加人手吧,一些人去野狼谷一带,一些人去南面的红叶沟一带。
      有人说:听说磨皮村那边,前天打到一头貘呢!这么大!不如去那边看看吧。
      磨皮村?长老说,那是人家的地盘,虽然也是垚羌人,但他们的性情大家是知道的!
      祜非因为代替师比主持祭拜,在晨会里有了一席之地。想起在山上听格雅讲的话,山上动物越来越少,是因为山下的人越来越多。祜非说:要不咱们多养一些牛羊?
      什么?你想天天杀羊吃?垚家阿姆说。
      大家哄笑。大阿姆打她一下:别胡说。
      长老对她说:羊是用来祭拜三神的,只有重大日子才能宰杀,也得请神灵先用过之后,我们才能吃。
      那就养其他的。祜非说:山上的动物越来越难打,可能是因为山下我们生的孩子太多,而山上的动物生孩子又太少。所以不够了。
      大家又哄笑开。祜非涨红了脸。
      那是说,我们该生慢一点,好让动物赶上来?有人说。
      还不如去帮老虎多生几个呢!有人说。
      阿非,你家大姐就要生了,干脆你快去给她堵住?垚家阿姆说.
      大家笑开了锅。祜非站起身,看着众人笑成一团,拔腿离去。
      当天晚上,大姐开始肚子痛,痛得死去活来也生不下来。一家人守着无计可施。大阿姆有时用责备的眼神看看祜非,好像她白天说了不吉利的话。
      天亮时,终于生下来了,却没想到是个死娃。
      一回儿,垚家大姑姐跑来大喊大叫,说阿基流产了。瞬间,大家被什么恐惧笼罩。
      垚家大阿姆上门来,大骂祜非:你是不是在做什么咒术,要害得族人断后。毒蛇女!你的魂魄被毒蛇施了妖术是不是!大家马上将她劝住。
      白天,祜非走进织布公房,又开始坐如针毡了。虽然没人说什么,但大家对她眼神异样。也没有人唱歌。反到是二姐,好像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祜非知道,现在对她不满的不仅是大小姑姐,而是全村人了。只有缩头承受,等待着一切慢慢过去。
      胖胖的阿简突然说:哎哟,我肚子痛!
      阿离说:拉屎去!
      阿简弯腰走到祜非的织布机前,说:又是你在捣鬼吧?你这个毒蛇精!害了阿基又来害我?
      祜非瞪着她,不语。
      哎哟,阿简抓起梭子重重打祜非,说:被毒蛇咬过的人就是毒蛇精!打你!打你!
      祜非狠狠一把将她推开,她一屁股坐在地,起身又扑过来,大家赶紧拉住。哎哟哎哟,阿简捧着肚子,终于去了茅房。
      祜非坐下,抬眼一看,大家都在怪眼看她。
      她冲出了公房。
      一口气跑到村西山坡上,她坐在树林里大哭,绝望地思念着山上那个人。
      格雅——!
      无人回应。

      夜晚,和二姐、四妹、阿姆睡在草铺上,祜非久久不能入睡,害怕地回想着大家对她的议论:毒蛇精。本来都夸她有法术来着,突然就成妖术害人了。这上天还是入地全凭一张嘴磨叽两下,真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啊。
      想完这些,又开始想念格雅,他教她吹竹管,多么快乐自由啊。
      突然远处传来尖声叫,捉贼啊!捉贼啊!大家出来捉贼啊!
      有人在急速奔跑,有人碰翻什么东西。
      祜非一家人跑下楼,出了房门,很多人纷纷拿了家伙跑出来要抓贼。
      当晚守夜的是姜家人,拿着扁担、砍刀追一个身影。那身影跳上西面房屋,在屋顶上敏捷跳跃奔跑,踩得噼啪作响。
      是山妖!垚家的昆喊道。
      大家一听,吓得纷纷喊:啊!山妖!山妖来了!回去把孩子看紧!
      快!去拿弓箭!昆喊。
      那身影已经从屋顶跳上了旁边一棵大树。
      一些女人们被吓回屋去。二阿姆也赶紧抓四妹、祜非回屋。祜非不理,跟着众人跑,想看传闻已久的山妖。
      那山妖在树枝间飞来挂去,一身毛茸茸的,身后一根尾巴摆动。他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接着灵活地窜上仓房屋顶。几只弓箭射出,他终身一跃,又跳进仓房边一棵树里。
      祜非看那动作和身影,感到一种熟悉。
      人们用弓箭,石头不断地打,呐喊着。祜非却在心底担心山妖被抓,或者受伤。众人跑来跑去地围攻,一片叫喊声中,那山妖却灵活自如地飞来跳去。
      抓不住才好!祜非暗自想,看得很过瘾。
      一个和自己一样,被全村人排斥的怪物!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怪物!
      正在修建中的白石瞭望楼靠近大树,还没修完,楼顶露着大口。山妖借着树枝的弹性,飞向瞭望楼,抓住了最顶的墙壁,像四脚蛇一样爬了上去。那灵活敏捷,真不是人!
      在隐隐月光下,他高高站起身,傲慢俯视着下面的人群——一张可怕的妖怪脸!
      弓箭再次射去,他纵身跳进了瞭望楼。
      众人跑向瞭望楼,大喊抓住山妖!守住大门!抓住山妖!
      快封住门口!昆喊道。
      瞭望楼四周没有树枝特别接近,此时,山妖被困在里面。但没人敢进去。
      里面楼层已经修建了五层,每层都是六边形地面,依靠楼梯从墙边一个小洞上下。底下的门一封,山妖出不来了,但不知他在第几层楼。瞭望楼的窗户很小,无法射箭,易守难攻。
      几个男人用石头木棒顶好门,就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有人说,山妖有七条命,杀是杀不死的。复活了还要报仇。只能用火烧。可这白石修建的碉楼是烧不着的。大家看看昆,昆看看长老,等着长老说话。
      让我进去。祜非说。
      大家一惊。
      有人说:对了!叫师比来!看他能不能施法降妖。
      长老:师比病重,可能法力有些……
      就让阿非去吧,垚家阿姆说,我看她蟒蛇都咬不死的,法术、妖术应该都很厉害吧?
      是啊,反正山妖只吃鬼娃,又不吃成人。
      于是,一番讨论后,祜非走进了大门,两个男人赶紧将门紧紧关上。

      祜非在黑暗中想着山妖刚才那张可怕的脸,怎么会是格雅呢?可是,在树枝间灵活跳跃的身影,像猴子一样的灵活,又感觉就是他。
      她一步步爬上楼梯,终于来到顶楼。小半边月亮的光柔柔撒在楼顶上。
      那山妖低头靠墙,抱着一只膝盖坐着。早听见有人上来了,可他一动不动,全无理睬。
      祜非更加肯定了,轻轻问道:是你吗?
      没有回答。
      她慢慢靠近两步,蹲下问:你到底是人?还是山妖?
      他低头不动,静静说:我是山妖。
      祜非一惊,这声音不就是格雅吗!语气既不凶恶又无愤怒,怎么会是山妖呢?
      想了想说:是不是你?格雅,你看看是我呀!你怎么会是山妖呢!
      他抬头,一张极其狰狞恐怖的黄毛脸望着她,慢慢说:我就是——山妖。
      那张脸跟上次月会祭听到的描述一样:血盆大嘴,两只獠牙,额头上一只红色大眼睛,满脸的黄毛。
      祜非吓得发抖。怎么会这样?回想他那天的样子,瘦长而俊美的脸庞,漆黑的睫毛,斜竖的眼睛,笑起来是那么爽朗好看。那些快乐的记忆一一浮现。难道他会变化,妖怪化身成人?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祜非定下心神,说:可是对于我,你就是你。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我,祜非低头嗫嚅:我很想你,格雅。
      说完就想哭。她蹲下,尽量压抑着喉头,怕下面人听见,怕他们会鼓起勇气爬上来。喉头哽咽,抽泣,断断续续地说:我去山洞后面找你……我坐在山坡上吹竹管……想让你听见,……我一个人,呜呜……好想你!
      她越说越伤心,啜泣着说不下去。
      这时,一个轻轻的拥抱,从一旁温柔地抱住了她,带着男人的气息和体温。她倒进他的怀抱更加痛哭起来。他抚摸着她的头,低语:我知道。
      你知道才怪呢。她说。好吧,现在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不管你真正的样子有多么丑,多可怕,我都不会害怕的。就算你是山妖,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她抬头看着他妖怪的脸。月光下,真的很丑陋,狰狞凶恶,黄毛下面的皮肤也是黑的。

      可是,他用手慢慢揭开了丑陋的面具,露出那张熟悉的、轮廓俊美的脸庞。
      啊!原来是一张脸面!祜非大惊。
      他斜竖的眼睛看着她说:那,跟我走吧!
      下面的人还有多少没走,格雅大致数了数。楼顶上有些白天修建用的工具。他找到两根麻绳,将它们连接好,紧紧地系在还没修好的窗户墙敦上,绳子放下去,差不多垂到二楼。又捡了一堆白石,堆放在墙头上。他戴上妖怪面具,跳上墙头,坐在那儿吹起胸前的竹管。
      尖利颤动的笛声吓了人们一跳,人们抬头,看到他一副悠闲的样子,恐惧地议论开来。
      他将竹管放进胸前,捡起身边的白石,狠狠掷向人群,一颗颗动作飞快,却弹无虚发。
      人们尖叫抱头逃窜。他拔出背上弓箭,拉弓一射,昆一声大叫倒地。男人们看见昆中箭,都慌了神。他再用白石继续攻击,就像远古传说中“羌戈大战”的情景,只不过这次被白石打击的是羌人部族。
      人们纷纷抱头逃窜。
      到我背上来。他说。
      他背起祜非,拉着绳索,几步滑下去,到了瞭望楼二楼的高度,一跳落地。白虎刚好赶到。两人骑上白虎,白虎“哇呜”一声怒吼,吓坏了人们。白虎驮着二人往村西奔跑,月光下扬长而去。
      几个人看到那场面,大喊:阿非被抓走了!阿非被山妖抓走了!
      村民们又跑出来张望。
      垚家阿姆说:我就说嘛,刚才好像是在哭嘛。还以为她有多大本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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