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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封禅 ...

  •   征和四年,槐月。

      自奉高通往泰山的官道旁栽种着一行高树,正是黄梅时节,不远处的山径还有几株蔷薇开得很好。

      刘彻在銮舆内端坐,他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这是第六次进行封禅大典,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看着熟悉的两道,刘彻想起了二十年前,那是他践祚三十年来的第一次封禅。此前花费太多心思在处理边患和修整内政上,忽视了向苍天的祷告。如果是因为他而导致的诸多灾难,那幸好如今他还能做些挽救。

      今年正月,刘彻本欲前往东莱,出海寻求神仙,不料适逢暴风骤,流高潮涌,只好作罢。如今想来,应是上天的旨意。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实在无妄。即便花费再多的心思,秦皇也终究作古。

      刘彻咳嗽起来,他是越发觉得身子不行了,吃的灵丹妙药再多也阻挡不住精气的流失。执政五十三载,他也已近从心之年,望着眼前的泰山,他总是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当然,也会想起那时的错误。

      甫一下车,刘彻就见百官已在恭候,他甩了绣着金龙的衮袍衣袖,动作虽不及盛年时利落,冠冕上的十二旒玉珠还是互相撞击发出清脆响声。

      离封禅的吉时还有些时辰,刘彻按下了心思,随意打量间望见了刘髆,本想示意让他过来说说话。恰有一垂髫儿童从刘髆身后探出脑袋,糯糯地喊出一声:“皇爷爷。”

      刘彻了然这便是刘髆的孩子,自己的孙儿刘贺,他难得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贺儿阿,来,和皇爷爷一齐看看这泰山。”

      刘贺先是学着众人的模样行礼,然后用自己稚嫩的童音说着:“孙儿臣祝皇爷爷福寿绵长,如泰山一样高大。”

      刘彻大笑起来,刮了刮刘贺脸上的小鼻子,开怀道:“髆儿倒是教导了个伶俐的孩子。”他转身之时,便敛了脸色,厉声对刘髆道:“当初让你受封昌邑,就是因为这是齐鲁大地,别忘了让贺儿多效先贤之灵,将来也做个卓尔不群的王侯。”

      “儿臣谨记父皇教导。”刘髆谨慎地行礼。

      刘髆确实沾染了这片土地的圣人气息,但似乎太过儒雅。这并不是刘彻理想的继承人,却是他喜爱的模样。否则当初李广利和刘屈牦谋立他为太子事件中,刘髆最少也该贬为平民才是。

      就做个闲散王侯罢,不要沾染朝堂,这是刘彻对自己大多数孩子的衷心希望。可帝王家最是无常,后事难料。

      大典进行得很顺利,封泰山,禅石闾。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刘彻望着群臣,又闭了会双眸,他通过与神的心灵对话,明白了很多东西也只有说出来,内心才会释怀。

      他睁开那双炯烁的双眼,道:“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悉苦,不可追悔。从今开始,凡是伤害百姓,糜费天下之事,全部废止。”

      阶下的田千秋左右环顾一番,于席上道:“方士言神仙者甚众,而无显功,臣请皆罢斥遣之。”

      刘彻打量着这位能时常揣测自己心思的大臣,但每一次打量更是会想起那个曾经的继承人,毕竟是他为自己的孩子申冤平反。刘彻每每念及戾太子,内心总是难安。

      过了良久,刘彻终于吐出了令众人松了一口气的那句:“大鸿胪说得是。”

      散了百官,只留几名贴身近侍,刘彻行走在山径,想清静一会儿,正巧望见刘贺在前头玩着什么。

      “皇爷爷!”刘贺察觉到有人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一瞧竟是今早才见面的祖父,当即便甩下树枝往刘彻处跑去。跑到刘彻跟前,还有模有样地行礼。

      刘彻也是心笑,便牵起刘贺的小手,往深处走去。刘彻踏着石阶,望向远处的山林,不禁发问:“贺儿相信神仙能治病吗?”

      刘贺歪着小脑袋,若有所思道:“有病吃药,身体就会好了呀,为什么要找神仙呢。”

      “是啊,贺儿说得对。先前是朕糊涂,被方士所欺骗。天下哪有什么仙人,全是妖言妄说。”刘彻笑了,五岁儿童就懂的道理,他又为何苦苦执着呢。

      二人一直往山的深处行去,仿佛登上泰山就能触碰到苍天。

      岁暮天寒,腊月的长安飘雪不止,未央宫的屋檐结满了冰晶,沧池早已冰冻三尺。

      步辇自宣室殿行来,其上坐着的便是当今的大汉天子刘彻。他还是抵挡不住暮年的衰弱,两鬓早已发白,银须不再齐整,但深陷的双目仍是注视着远方,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雄鹰之眼。

      刘彻往未央宫行去,便看见一名垂髫儿童在雪地上堆了个人物,还给披上衣物,戴上了发冠。只见这名孩童抽出木剑,在空中虚晃几下,又拳打脚踢一番,似乎喝了一句,旁边的宦官便纷纷作势倒下。

      原来这名孩童便是随刘髆回长安述职的刘贺,诸侯回朝述职也是刘氏家族难得的相见。

      看着宦官们急急忙忙地行礼,刘贺这才瞧见了远处的刘彻,这回没有把木剑丢弃,便往自己半年未见的皇爷爷处跑去,路上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惹得刘彻大笑了起来。

      待刘贺恭敬地行礼之后,刘彻笑着道:“贺儿又长高了不少阿。”随后摩挲着刘贺的发梢,问道:“刚刚贺儿在说什么呢,也让皇爷爷听听。”

      刘贺昂起胸膛,亮出木剑,作出威风凛凛的模样,“贺儿想成为皇爷爷一样厉害的人物,能把匈奴赶走的那种大人物!”

      “贺儿是想成为将军吗?”刘彻笑意虽不减,但敛了不少脸色,他不禁怀疑是谁拿刘贺来试探,毕竟,觊觎储君之位的人可太多了。即便是安分守己多年的刘髆也不意外,至少,在刘彻心里是这样的。

      “贺儿要做自己认为的大英雄。”刘贺又甩了甩木剑,鼓起腮帮子说:“贺儿会成为很厉害的人,让皇爷爷为贺儿骄傲的。”

      刘彻又恢复了此前的笑容,他眯起了眼道:“那贺儿一定要成为让皇爷爷骄傲的人阿。”他慈爱地抚摸着刘贺的脸庞,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他向刘贺伸出宽大的手掌,牵着刘贺往未央宫行去。

      在旁候着的霍光望着前方的天子与世子,一人身姿迟缓,一童浪漫天真。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似乎明白了甚么,又似乎没有看透。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见面影响了刘贺的整个人生。

      正月似乎都不会太平静,伴着赵婕妤的离世,仿佛预知了自己无缘皇位,刘髆在回昌邑国途中感染了风寒。怎料大疾势如破竹,让这位羸弱的年轻的王侯在病榻上薨逝。

      刘贺望着眼前白压压的祭奠,和门外白茫茫的雪很像。汉时,事死如事生,刘贺也总觉自己的父王还好端端地活着。

      哀王妃将刘贺抱入怀中,两人已在灵堂前守了一夜,脸上难掩哀伤与疲色。这名年轻的王妃刚刚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如今只有这名孩子了。

      她悲伤之余也是满心忧虑,抱着刘贺也不知如何是好。当初谎称贺儿是男孩,是因王爷子嗣单薄。本想将来为王爷再添孩儿,不曾想他却撒手人寰,徒留她们母女二人。

      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将来被人发现了贺儿的身份,是否会报以欺君之罪,哀王妃不得而知。但倘若将贺儿的身份道出,即便圣上不追究母女俩的过错,昌邑王宫也不会再是她们的容身之所。

      大错已经铸成,也只能将错就错了。哀王妃抚摸着自己孩子的后背,为她做足了打算。她当然知道自己是大逆不道,当初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不可能亡羊补牢。

      她还知道,要想继续待在昌邑王宫,就必须让自己的孩子承袭王爵。但她不知道的是,刘贺人生的序幕才刚刚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刘髆在位之时,并无从昌邑至长安的来朝记录,此处为本文虚构。
    二、昌邑哀王薨逝时间存疑,一说后元元年(公元前88年)春正月,另一说后元二年(公元前87年)。
    三、赵婕妤即赵氏钩弋夫人,为汉昭帝生母。其薨逝时间没有确切的记载,大约是在后元元年至后元二年(前88年―前87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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