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号当铺》星深

34、第八号当铺的客人们

　　沈落觉得自己不过打了个盹，就在梦中过了一世。
　　她睁开眼，商作初伏在她的肩上，约翰从教堂中走了出来，惋惜地看着她：“你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呢？”
　　沈落笑了：“我曾经真的以为，你们是神，但现在看来，你们也不知道答案。”
　　她扶着商作初，转身没入了黑暗。

　　“主人！主人！你在哪里？”
　　回到第八号当铺，沈落抱着昏迷的商作初，高声呼喊。
　　黑影如约而至：“你很好。你是第一个，走进了光明还能回到这里的人，我没有看错你。”
　　“主人！你快救救老板！”
　　“他是被光明力量所伤，我没有能力救他。商作初死了，你就是第八号当铺的新老板，难道你不高兴？”
　　“我不要当老板，我只要他活着！主人，求你救救他吧！”
　　黑影桀桀一笑：“哪怕他永远都不会爱你？所有人都以为，商作初典当了爱情，其实他的爱情，一直都在他的体内。”
　　“什么？”
　　“当年他典当爱情，换取方雅的生命和余生平安幸福。这原本是一桩好交易，可惜被你给破坏了。”
　　“我？主人，我不明白，难道这笔交易，不是在我进入当铺之前就完成了吗？”
　　“契约已经签订，但交易尚未完成。方雅本可以活到八十岁，有爱人和孩子陪伴余生，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在她的婚礼上杀了她。你加入了第八号当铺，在轮回之外，不受命运控制，是这场交易的变数。方雅断气的那一瞬间，合约就自动失效了，商作初的爱情也就自动回到了他的心中。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哈哈哈哈，我最看中的就是他的无情。被世俗规训出来的感情，从来都没有黏着在他的身上，天生的黑暗灵魂。至于你，虽然我欣赏你的性格，但和商作初比起来，还是太软弱了些。”
　　沈落震惊地望向怀中的人：“事实竟然是这样……”她抬起头：“可是，我还是想要他活着。哪怕他不爱我，我也依然需要他。”
　　黑影阴沉地叹了口气：“好吧，你可以用保存典当物的方式，把商作初的身体封印起来。如果有朝一日，你能集齐七件圣物，你就能用它们做典当品唤醒他的灵魂，如果你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黑影消失的瞬间，沈落就感觉到自己的黑暗力量更强了，也多了些从前没有的权限。她已经是第八号当铺的新老板了。
　　她用存放典当物的瓶子，做了一个玻璃棺。商作初躺进去的瞬间，他的身体就停止了溃散。沈落连忙合上棺盖，看着一丝丝黑线，努力维持着商作初的躯壳。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沈落就感应到了预约墙的闪动。她只好暂抛下商作初，独自来到了前厅。
　　一个衣着简朴的老人迷茫地环顾四周：“这里是哪里？地府吗？”
　　这可是她继任老板后的第一个顾客，可得好好表现。沈落连忙摆出微笑：“这里是第八号当铺。你刚刚遭遇了车祸，但是你还剩一口气。你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你有强烈的求生欲望。”
　　“求生？”老人懵懵地点了点头，“是啊，谁会想死呢？”
　　沈落邀请老人坐下：“八号当铺可以帮助你，只要你付出同等价值的典当品。”
　　老人局促地捏着染血的衣角：“可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还要攒钱，给我老伴儿做角膜手术呢。”
　　沈落摇摇头：“钱是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了，在八号当铺，只要是你能想到的，都可以典当。听起来，你很爱你的老婆。”
　　老人笑了笑：“我们这代人，哪有什么爱不爱的，搭伴过日子罢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典当你的爱情。我让你换，十年的寿命。”
　　老人面露惊诧：“爱情也能换吗？”
　　沈落微笑：“当然。越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时候越是珍贵。”
　　老人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不成，我不换。小姑娘，我身上还有什么别的值钱的东西吗？”
　　“人类最珍贵的，就是灵魂。其次，是亲情、爱情和友情这三种情感。除此之外，还有各种能力、天赋、感知、运气……什么都可以。寿命自然也是很珍贵的，只有同样珍贵的东西才可以换。你年纪这么大，又快死了，你的味觉嗅觉听觉什么的早就退化了，各种器官也老了，到黑市上都卖不出，何况在这里。你没什么朋友，家人也都不在了，你的老婆，既是你的亲情也是爱情，她就是你唯一珍贵的典当物了。”
　　老人思考片刻：“我明白了。那我典当我的灵魂。”
　　沈落诧异地看着他：“你确定你听明白了吗？你典当了灵魂，人就死了，你还怎么续命呀？”
　　老人讷讷道：“我不续命了，反正我今天本该走了，顺应天命也没事儿。我就想，要不用我的灵魂，换我老伴儿的眼睛。等我攒钱给她做手术，不知道得攒到啥时候，难得遇上神仙了，还不得把握机会呀？”
　　沈落闻言，沉默良久，才吐出三个字：“值得吗？”
　　老人淳朴地咧开嘴：“有啥值不值得呀。我老头子教了几十年书了，你们年轻人就是想太多，老是问这个有没有意义、那个有没有价值，其实没有等价交换的，你乐意，就是值得呗。”
　　沈落愣怔片刻，回过神来：“好，我给你换。”她拿来契纸：“我说，你写，最后签字。我，祝锦华，自愿典当灵魂，换取妻子梁玉亭双眼复明。”
　　老人签下自己的名字：“这就成了？”
　　“是。你断气的那一刻，就是她重见光明的时候。”
　　老人点点头，长呼出一口气，安慰地笑了起来：“好，好！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看过新社会呢！”

　　沈落接管了第八号当铺，她的生活和从前并没有太多两样。只是多了些权力，少了些盼头。
　　她坐在玻璃棺旁，和商作初说着话。
　　“大笨蛋老板，你明明有爱情，为什么就是不爱我呢？我也是个大笨蛋，嘴上说着没有爱情也可以，但我还是想要啊。真可惜，我获得了苏云澜的传承，但每样都只得到了一点点，一点点自私、一点点残忍、一点点冷血、一点点偏执。如果我完完全全像她，或许就不会这么软弱。不过，苏云澜也没能逃过爱情，这样想，她还不如我呢。”

　　预约墙颤抖起来，许久，却无法显现出客人的名字。
　　沈落皱眉，转身来到大厅，见到的却是一个让她怎么也无法预判的身影。
　　“白修？”
　　这位曾经的天使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原来第八号当铺是这个样子。这下，世界上应该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白修望向她，温柔地笑笑：“你还是选择了黑暗。希望你能够快乐。”
　　“难道你也选择了黑暗吗？”
　　白修摇了摇头，惆怅浅笑：“我永远都不会选择黑暗，但是我选择，人间。”他径直坐到长案对面的椅子上：“沈老板，客人是坐这里没错吧？”
　　“你来典当？”
　　“不欢迎吗？”
　　沈落走到他面前坐下，看着那双深沉而清澈的眼睛：“你是为了苏淮而典当吗？小白，我一直都没有好好地问过你，你为什么不爱苏云澜，却会爱上苏淮？对于你来说，性别并没有意义，对吗？”
　　“当然。”
　　“那苏淮和苏云澜有什么不同？一样是黑暗的灵魂，苏淮没有感情，可苏云澜，她真的很爱你。”
　　白修笑了笑：“爱，是没有程度之分的。喜欢，可以多可以少，可以像世上最高的山峰那样高，也可以像最深的海峡那样深，但爱，就是爱。”
　　“你这回说的大道理，倒很动听。可是你对苏云澜，为什么无法回报同样的爱呢？”
　　“对于世人来说，苏云澜是个很特别的人，但在我心中，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你也一样。你对于很多人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特别，但在我心中，也只是个平凡的孩子。我爱苏云澜，或是爱你，都是神爱世人。神的爱，是居高临下，是滴水不漏。而人的爱，是卑微，是脆弱，是慌不择路，是茫然无措。我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是苏淮，就像你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是商作初。如你如我，都仍有太多无法解答的问题。”
　　沈落看着他平静而温和的脸庞，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你想要典当什么？”
　　“我要典当我的神格，换回苏淮的爱情。”
　　沈落注意到他左手的戒指，看来他很清楚八号当铺的规则。
　　“为了他的一辈子，放弃你的生生世世，值得吗？”
　　白修微笑：“如果你活得像我这样久，就不会这么问了。值得，一辈子值得，十年值得，一年值得，一天也值得。”
　　沈落垂下眸子，轻叹了口气：“小白，当你暗示我，老板他典当了自己的爱情，你是不是有想过，我会去他的爱情偷出来，从而违背当铺的规矩？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不是一定会爱上我。就算他拿回了自己的爱情，那份爱，也不一定就属于我。即便是这样，小白，你也愿意赌吗？”
　　“拜托了。”
　　沈落突然笑了：“我一直以为自己天下第一任性。现在看来，还得向你学习呢。”

　　天使的翅膀被黑暗封存，世上多了一个为爱所困的人类。
　　沈落孤独地守着第八号当铺，守着那个可以为她付出生命，却并不爱她的人。

　　“没关系，我们有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