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仰》简木常乐

12、林间幻境（五）

　　“你们是谁？！”
　　棺中男子清醒后，便看到这两张陌生的面孔，满脸防备：“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炉不急回答，反问他：“你可是水境的护使？”
　　这人一怔，然后面露喜色，神采中藏不住几丝亢奋，“我是我是！二位今日前来，莫非是境中的那蛇妖已被降服！”
　　夏炉稍微犹豫了一下，“恩……这个——”
　　棺中男子兴高采烈翻身一跃，落在地上，迅速地向他们行了一个礼：“小使在此感激不尽！多谢二位慷慨协助！”
　　夏炉拧眉，道：“这倒不必！那蛇妖还在外面兴风作浪呢，我们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闻言，他脸色煞白，哆嗦着问：“那那那、那蛇妖还在呢？？？”
　　夏炉点头，“恩，还在。”
　　他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只道：“不妙不妙!”只见他又重新翻身到冰棺内，伸手正准备重新拉回棺盖，却突然动作一顿，懊恼地一拍额头。
　　糟了！如今冰眠效力已过，还有什么法子可再安然躲过？
　　“沉魂咒？不对不对，现在用不了。再想一想，想一想，想一想……”
　　这少年郎虽一表人才，心性不免也太窝囊了些，夏炉靠在冰棺边悠悠道：“怎么，还准备睡回去啊。”
　　“危难之际，明哲保身本是无奈之举！”少年郎拍棺争论道，本来安稳的沉眠却突然被外界打断，他自己也一肚子气。
　　他回头瞧了瞧身后的榛易，见此人气质肃冷，扮相不凡，他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问道：“你是什么人？”
　　榛易昂首漠视，根本不予理会，夏炉见了，在旁边帮忙介绍道：“他是御星台九司之首，榛易。”
　　男子神色一僵，脖子咔咔扭动，回头道：“你你你、你是？”
　　然后立刻哆嗦翻下地，道：“小使牧遥仙，拜见司首大人！”
　　原本嫌弃他们的人，现在连爬带滚地跪在榛易脚下，嚎啕大哭，诉起了苦：“小使原是幻水镜护使，本该尽职尽责地守护境内，可谁料、谁料那蛇妖凶暴异常！不仅抢了我的图册和灵兽，还将我打成重伤，我自己修为毁损严重，境内生灵也一塌涂地！我只好盼望着，终有一天得救。”
　　“天诉铃呢？”榛易神情冷漠。
　　“天诉铃被那叶子小人抢了去，那些死灵附依其上，邪念极重。”顿了顿，少年郎又无奈道：“连我的宝典一块被抢了，我、我的躲避之举也实属无奈啊，只要司首大人能救水镜脱离此灾，什么责罚，小使都甘愿承担！”
　　“水镜内的灵力限制怎么回事？”
　　“其实……这和我无关，是那蛇妖自己施的阵。”
　　榛易一征，道：“那蛇妖什么背景？”
　　“是从外界突然进来的，之前从未见过，初始蛇妖是以人身露面，那时谁都不知道他是妖。”
　　“哦？”
　　“他性格古怪，喜怒无常，水镜里的生灵都不愿与他接触。”
　　牧遥仙眼神缓缓飘离，随着思迅回忆起了过去：“他独居住在东坡，那时候他就如同一个普通人，整天耕地播种，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直到——有一天，水镜内又进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似乎有仇，整日里争吵不休，就从那以后，蛇妖的性情就大变，变得残暴惹事。”
　　“我作为水镜护使，虽有心注意着，但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他，真正爆发矛盾的是那场蛇妖和三荒树灵的大战。三荒树灵是幻水镜的灵力之源，我与他交手也正是因为三荒树灵的缘故，但那时才发现，原来他竟一直深藏不漏，就连我的修为都在他之下，反而败为重伤。他的功法极其邪厉，三荒树灵很快也抵不住，不由战败，但临终之时也用尽修为，以扎根之术封住了蛇妖身体，使其连根于土壤之下。尽管如此，蛇妖也很快地占领了整个水镜，速度极快地吞并周围一切生灵，一夜之间生灵惨遭灭半。”
　　夏炉转身，睥睨了他一眼，道：“那你为何孤身藏在冰棺中，那些等你的生灵便不顾不管了吗？”
　　“当然不是！躲避也是无奈之举，我若一死，水镜便会自动封界，到时无人可再进，幻水镜便真的成为一面死镜。日日夜夜都将深陷恐晃和屠戮，将永无宁日，永无希望啊。”
　　夏炉挑眉道：“你逃了，你知道那些无辜的弱幼生灵们吗，现在有多惨。”
　　他低下头，依旧坚定道：“我是护使，必须顾全大局。”
　　夏炉沉默了下来，退到榛易身后，她只听榛易开口说：“正好，现在有一个顾全大局的机会给你。”
　　牧遥仙微微一怔：“什么？”
　　榛易看着他，道：“等会你们便一起带着其他生灵，看看怎么混进那蛇妖的老窝，掘了老妖怪的根。”
　　“什么！！！”

　　随后，便闻一阵鬼哭狼嚎之声。
　　“啊啊啊啊啊！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放手，我可以自己走！！！！不必拖着我，我我、我……啊啊啊啊！”
　　牧遥仙被带回树厅的时候，引来了周围一片嘈杂。
　　石头、枯枝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不客气准确扔到了他身上，顿时牧遥仙被围攻“嗷嗷”叫了好一会。
　　榛易看到毛发纷飞，伸手扇了扇空中的毛发，道：“还是留些力气，对付外面的东西吧。”
　　牧遥仙抱着头躲到榛易身后，一边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还要对付要老妖怪！”
　　乌骨令牌被榛易唤出，外界景象在半空铺展开来。
　　榛易道：“蛇妖的老窝在东边幽林，蛇窝外圈是巨食花的地盘，水镜护史，你可有何良策？”
　　牧遥仙挤出个头，火速奔到榛易身后，道：“巨食花以鸟鼠虫兽为食，茎叶带毒，常以群落占地生长，缠绕分食，但生性惧火。因此我建议火攻。”
　　夏炉两指卷上发梢，提出道：“但若是对巨食花火攻，火光势必会泄露足迹，直接惊动了老妖怪怎么办。”
　　牧遥仙道：“只要我们动作够快，这也是最安全的办法。而且，正面闯就已经够狼狈了，谁还敢闯那个蛇妖的老窝啊？从那里进去了，出来可就难咯。”
　　夏炉睥睨了他一眼，生平首次有连续翻白眼的冲动，她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对榛易道：“大人，我认为我们应该闯进老窝看看。”
　　牧遥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往后退了几步，要去他们去，反正他绝对不去！
　　榛易犹豫片刻，从兜里拿出了几样东西。
　　“火蛊旗？！”
　　夏炉惊叫道。

　　火蛊旗是让他们在魑魅山被设下埋伏的邪物，利用阴噬术召唤长期存活在黑暗中的兽虫，以旗帜为界盛产阴火，这岂不是正好适合潮湿阴暗的水镜！夏炉竟然忘了火蛊旗还在他们手里，如今榛易灵力被封，火蛊旗倒成了如今的一门利器。
　　不过——
　　“大人，我不会用啊？”夏炉望着递过来的几面黑旗，忧心忡忡地表述道。
　　“我记得，你似乎能穿过三阳烈火。”榛易回忆道。
　　“呃……”夏炉陷入沉默，好像有这回事？
　　“你也不笨，仔细琢磨琢磨，不成问题。”榛易淡淡的说道。
　　“嗯？？？”夏炉睁着迷茫的大眼睛，认真地捋里面的逻辑。
　　外面忽然传来动静，树厅开始大幅度地抖动碎裂，这是乌骨令牌的防护术极限了。
　　夏炉立刻掏出收纳袋，四周生灵纷纷跳进袋中。
　　牧遥仙本想跟着跳进去的，但是榛易的手伸得更快，一举将他提着面前，说道：“就由你，为他们开路。”

　　随即，牧遥仙被扔出树厅。
　　落身到林麓幽深处，他两眼不禁瞪大，神情无措。
　　四周的藤蔓应声而来，阴暗处的蛹虫和绒蜂不甘落后，浩浩汤汤赶来这片黑蒙蒙的密林中，都想享受这场近在嘴边的饕餮盛宴。
　　牧遥仙脸色蓦地发白，扇子仓惶插回腰间，两手交叉施咒嘴里默念，一睁眼还在原地，他居然忘了术法不灵，气愤上头道：“去他娘的！”
　　近在眼前的树藤着急向他脚边扭来，牧遥仙气急败坏，只好迈腿大跑，却一不留神被枯藤缠上腰，立刻被举到半空中摇甩。
　　“救命啊！救命！”
　　他挣扎大喊地大喊道，尽管榛易夏炉这时就在附近，但他们只藏身在墨袍下，一路尾随，掩饰踪迹没有搭理。
　　没过多久，牧遥仙的嗓子便喊哑了，他不免丧气，老老实实地不再挣扎。
　　忽然，牧遥仙眼皮一闭，舌头往外一伸，四肢瘫软下去，活像一副没有骨头的尸体。
　　枯藤随即感受到了活物的变化，将他多缠了几圈，在空中飞速移动，仿佛知道后方一路跟来了不少争抢食物的绒蜂和毒虫。
　　半途中，牧遥仙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便被眼下的景象吓得大汗淋漓，绷直了后背，僵硬着不敢乱动。
　　不知何时，他的身下，已然是一片娇艳的张着嚎啕大口的巨食人花海，毒花上有日轮锯齿状的锋口，连同着钩刺波动起伏，似饥渴般焦躁不安。
　　牧遥仙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这这这……直接就被送到巨食花的口中？！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牧遥仙立刻恢复了斗志，猛地挣扎全身乱动，枯藤倏地夹紧，勒得他猛一吸气。
　　直到，空中一道白色剑影闪过。
　　捆住牧遥仙的藤蔓被斩成两截，没了支撑，他往下掉落的时候巨食花已经张开了大口，却见此人突然在空中“消失”不见。

　　未经多久，远处茂林中闪过几点火光，附近藤蔓又朝火光的方向蔓延而去。
　　这时，躲在墨袍下的夏炉和牧遥仙才敢悄然靠近那片危险的花域，他们蒙住口鼻，手中拿着几根花子狸找来的紫檀木，点燃后木头升起几缕白烟，这些木材有迷晕之效。
　　等了片刻，似乎迷烟太少，迷晕效果甚微。夏炉不想将时间拉得太长，决定冒险，直接穿过这片花域。
　　巨食花高达两三丈，茎叶普遍比人形还高，如果要穿茎而过，必须躲过带毒的钩刺。
　　夏炉拖着牧遥仙前行，躲到最前面的巨食花的茎叶下，这时牧遥仙才发现她想干什么，刚想退回去，夏炉的拳头就已经伸到他的面前。
　　夏炉气势汹汹的表示：不想死，就给我往里走！
　　然而牧遥仙都要哭了，他心里苦啊，怎么他遇到的都是狠人！
　　紫檀木的迷雾似乎开始有了一点效力，位于他们上方的巨食花稍稍有了动静，大张的花口隐隐地合上了。夏炉抓紧时机，一边往里走，一边往前方偷偷扔点燃的紫檀木片，牧遥仙也跟着小心翼翼躲钩刺，时不时也扔几个木片，两人配合有序地穿过了大半个花海。
　　但是，巨食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生物。
　　虽然墨袍能隐藏身形，但他们越往里走，他们身上的陌生气味就越显著——那是食物的香气。
　　里层的巨食花开始逐渐躁动，不一会整片花海都开始涌动，如同波涛汹涌的波浪滚动般，茎叶下的钩刺随之穿叉多变，夏炉和牧遥仙当即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风暴。他们必须尽快出去！
　　没有犹豫，夏炉直接抓住牧遥仙就往里冲，但牧遥仙一个趔趄间忽然被晃过来的钩刺刮伤，巨食花的钩刺尝到了血味，花海立刻变得无比暴躁。
　　夏炉神色一变，胸前的吊坠透出暖意。正在此时，顶在他们头顶上的墨袍倏然自行动了起来，薄如刀片，飘动挥舞间便划断了若干茎叶。
　　是尊龙！
　　见此空隙，她赶紧带着牧遥仙往里冲，两人最终穿过花海时，墨袍上已溅满了绿汁，酸臭恶心的味道让两人一阵滞后性呕吐。
　　牧遥仙吐完后叉着腰，又吐了好几口唾沫，才转身笑着说：“命大呀，这都能过来。”
　　夏炉拍着胸口，长叹道：“是啊，不容易。”
　　牧遥仙“啧啧”惊叹了几声，夏炉一抬头望过去，也跟着惊叹了两声。
　　“哇，不可思议。”
　　此刻，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由错综复杂的枯藤环绕构成的茂密高巢。密巢的枯藤间绑住了众多穿插而过的骷髅，犹如一座挂满尸骨挂饰的暗殿。
　　从粗藤中的空隙中穿行而过，他们脚下的黑泥地里偶尔露出一些腐烂的皮毛，每踩一脚，仿佛都要往下陷了陷。
　　走到密巢内，夏炉往后掀了掀墨袍，映入眼帘的是中央那棵奇异硕大的粗壮古树。古树上枝叶繁茂，叶状似人脸班灵动，庞大厚重的树梢上缠绕了许多血丝相连的红胚胎，挂在枝干上犹如照亮的灯笼。
　　古树上方的密巢中央留了一个洞口，似乎是故意留下的缝隙，以便容纳出高窜空间。
　　夏炉望着眼前偌大的密巢，神情凝重。牧遥仙凑近，低声道：“姑娘，我们真的能是对手吗？”
　　夏炉扭过头，盯着他道：“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
　　牧遥仙摸了摸鼻子，密巢外传来蛇妖阵阵的愤怒嘶吼声。
　　夏炉道：“榛易没有灵力，可他也没有躲。现在，我们没有退路，明白吗？”
　　牧遥仙埋下头，不吭声。
　　夏炉拿出兜里的几面黑旗，往她们脚下插了一面。
　　“不行不行，这旗子根本没反应。”牧遥仙出声道，“方法不对，你再试试其他的！”
　　“这个……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火蛊旗，这具体摆位我还要试试。”
　　“司首大人不是让你琢磨琢磨么？我可不知道，别指望我！”
　　“牧遥兄，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指望过你。只是这墨袍下有些挤，这火蛊旗我需试试四方位置，麻烦你老外走三步，安静等待。”
　　“……”
　　牧遥仙别扭地转过脸，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