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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篇 ...

  •   首无最近脑筋不太清楚。

      他的脑筋一直不太清楚,根本原因可能是脑袋和身体连接不是很好。噢,没有连接。

      首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成为这个样子的,他有记忆以来自己就是这个样子了。那时候他独自游荡在山川河流之间,手里拿着一根绳子。无聊的时候,他还学会了用头跳绳玩。

      直到有一天,两个到河边来洗衣服的妇人在山壁阴影下看到他,吓得叫出声,衣服也不要了,掉头就跑。

      那时候首无才发现,自己这样其实是有点不太正常的。

      那些人的脖子……洁白又滑润,和自己完全不一样啊。可是一直在脖颈处燃烧的这一圈冥火也很重要,那是他力量的源泉。

      首无看看自己手里的绳子。陪伴自己的只有冥火和这根绳子。首无又看看山壁,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些画面。战火,敌军,和在阴渠暗道间穿梭的自己。

      自己……?

      二

      首无第一次有了关于自己的记忆。

      对,送信,把信息送出去。奔跑,奔跑,好像全部的意义都在于奔跑。绕过敌军的眼线,从干枯的河道潜行,翻过不会有人巡查的陡峭山壁;坚韧的绳子是最可信的朋友,一头绕在突出的石头上,顺着它爬上去,再从另一边下来。

      不过此刻,他已经不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了——轻轻一跃,首无就飘上了眼前这片断崖。

      三

      这是首无第一次与那个孩子见面。

      跃上山壁,首无惊讶地看到有个瘦弱的孩子,就在离断崖很近的地方坐着,好像随时要跳下去一样。

      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去想惊讶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对了,惊讶是由于事实与一般设想之间存在的差异造成的。一般情况下,山阴处陡峭潮湿的断崖上不会有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独自坐着,尤其这个孩子还生得非常纤弱白皙,偏偏穿的衣裳又那么破旧单薄。

      有些乱糟糟的长发挡住了小男孩的脸,露出一截长而苍白的脖子。首无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一摸那截富有实感的脖子,被男孩一闪避开了。

      “你……”

      咦,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这样的。

      首无一开口就停顿,引得那男孩抬起脸来看着他。男孩的脸也是一样苍白,眼睛却又黑又亮,脸颊上有一道浅而长的伤痕。

      首无不知为什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喉咙,继续问道: “你怎么了?”

      男孩看了一眼首无脖颈处涌动的火焰,发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的伤痕上,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脸。

      没有回答,但是首无并没在意,他还不是很懂难堪这种情绪。又走近了一步,追问: “你……不怕我吗?”

      男孩盯着他看了几秒,慢慢移开遮住脸颊的手,淡淡回答:

      “没什么可怕的。”

      哦,这么说也是。那些大叫大喊跑开的人才有点奇怪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男孩并不抵触,首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

      男孩低下了头,不知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在等哥哥。”

      哥哥?不就是家人的一种吗?

      首无不太懂,但他不想让男孩觉得自己是个没常识的人。

      “你的脖子真好看。”

      没有回答,男孩不知在想什么。对了,他刚刚说哥哥。首无不知为什么很想要和男孩搭话。

      于是他问,“你的哥哥去哪里了?”

      男孩看着远处的山林,还是没有说话。

      四

      后来有一段时间,首无每天到那片断崖上去。

      他曾路过一位人类所谓的名士窗下,听到他说有志于遍访名山大川,陶冶性情增长见识。可是山山水水看腻了,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男孩还是首无找到的第一个能聊天的人。

      这感觉首无之后每每想起都觉得弥足珍贵,因此当时也像是着了迷一样,每天天没亮就急着到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就好像人类的赴约。

      虽然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起各想各的事。

      首无也见到了男孩的哥哥。哥哥和男孩一样瘦弱,年纪大概十二三岁,个子高一些,每天太阳下山之后背着柴来找男孩。哥哥和男孩一样,脸上手臂上总带着伤,各色各样,有锐器划伤的口子,有钝器或者拳脚造成的瘀伤,破旧衣服遮掩下还有长指甲重重的掐过留下的红印。

      哥哥背着的柴禾一直都是厚厚一堆,压得脊背挺不直,还要腾出一只手紧紧拉着男孩,愈发显得两个小小的身影单薄孱弱。

      可是两个小家伙见面的时候还都很高兴。

      “今天的柴拾够了,回去就有东西吃!”哥哥笑着拍拍男孩的脸,让他也振作一点。

      男孩的眼睛看到哥哥就亮起来。

      “嗯!”

      首无远远看到哥哥时就会躲起来。男孩不会害怕,不代表哥哥也不会,他现在很珍惜可以和男孩在一起坐着这件事。

      于是首无每天目送两兄弟背着沉重的柴堆回家去。

      直到男孩不再到山崖来的那天。

      五

      在那之后,首无发现世界上还是大惊小怪的人居多。

      游荡的路途上有一些妖怪或野鬼告诉他,阳间有不少除魔者和阴阳师,最好还是到冥界或者阴界去。首无不太想去,阳界也许还有有意思的人,可以和自己一块坐坐,偶尔聊上几句天。

      或者,还能和那个男孩重逢。

      首无心里其实明白的很。他本不方便光天化日之下到人类的村镇去寻人,可男孩的家本来就在偏僻贫瘠的山村,男孩消失后的第二天他就潜入村落里看过。

      他甚至远远看到男孩的哥哥,一个人蹲在草堆旁哭泣。和平日里伤痕累累却爱笑爱叫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首无还看到哥哥旁边有几个女人,小声议论着什么,用怜悯的眼神看着男孩哥哥。

      他不知为什么很愤怒,男孩一定不喜欢这种眼神的。

      他打算走近点,去问问男孩哥哥男孩去了哪里。但还没来得及,男孩哥哥就被匆匆赶来的一男一女拖着走了。

      后来,无论是男孩还是他的哥哥,首无再也没见到过。

      六

      “迷途的亡灵啊,你为何不顺应天理,到该去的地方去?”

      即使模样变化很多,首无也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男孩。

      白皙的皮肤,修长的脖颈,只是那双黑亮的眼睛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像白兔一样露出血液的红色;乱蓬蓬的黑发不见了,纯白长发如银河般柔顺地垂下来,端庄的白衣温和而严酷地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现在是冥界鬼使。

      啊,他会制裁自己吗?首无觉得自己应该因为没有听从劝告早些离开阳界而悔恨,然而此刻他一点都没有这种感觉。

      充斥着他内心的想法只是,男孩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这些年应该过的不再那么辛苦了吧,太好了。

      鬼使白看眼前的亡魂呆若木鸡,心想应该不是什么恶灵,能劝他离开阳界就可以完成任务了吧。

      鬼使白松了口气,如果是无法交流无法劝导的恶灵,就只有使用武力消灭,这样的事情果然无论做多少次都无法习惯。

      首无不太懂人类之间他乡遇故知是怎么叙旧,但他听了男孩的话,就知道他不记得自己了。

      冥界的规矩,死去的人,如有死亡也无法释怀的执念,可以灵魂自由做交换。化身鬼使,在阴暗潮湿的地界服役,直到找到下一个困于执念的亡魂。而接任鬼使前,实现了夙愿的亡魂,要被清除全部的记忆。

      无论悲喜。

      不记得……那就是说,生前的事情,他也都不记得了。

      这样也好。首无转身离开,他突然觉得阳界也没什么可怀恋了。

      鬼使白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个亡魂的背影,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牵动了一下。

      他捂着胸口退后一步,撞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身后的人怀里。那人扶着他手臂,垂下头自然地搁在他肩膀上。

      “心口又疼了吗?”

      还作为人的时候,身上伤口痛得厉害时,夜里在又冷又硬的床上饥寒交迫到心口抽痛。那时候,身后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自己也疼或者冷得浑身发抖,却坚定温柔地紧紧抱着他。

      可惜只是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尽管鬼使白对这家伙知道自己有心口疼的旧疾也并没觉得意外。

      他轻轻挣开,低声回答: “该去处理下一个亡魂了。”

      他不敢回头,没看到那人掩饰不住的笑意,因为自己红得快烧起来的侧脸。

      七

      后来,首无的鬼生之路就变的坎坷起来。

      首先,他没想到阴阳两界来往并不是很方便,到了阴界后,发现那里寒冷昏暗,经年累月地不见天日。

      然后,等他好不容易发现阴界裂缝,以为终于可以回到阳界去逍遥一番的时候,不知哪里飙来一支箭,劲头十足,接着一群人跳出来把他按在地上打。

      本来,打架首无是不会怕的。遇到再强的敌人,只要全神贯注引导冥火,一个虚无打过去,对方不死也会去了半条命。然而对方有更多的冥火,还有个兔子一只在自己眼前跳来跳去,跳得他头晕目眩,一不留神就被对方抢先了。

      最后,首无好不容易爬起来,一张蓝符贴在他脑门上,一个戴着心机增高帽的人类男子笑眯眯地说:“爸爸,寮里缺个单体输出,跟我走吧。”

      首无最终还是跟着那个名叫晴明的非洲人走了。

      他看队伍里一个小蝴蝶好像好说话一点,于是问她:“刚刚射我的那头母狼不是单体输出吗?我看她挺厉害的啊。”

      小蝴蝶快乐地敲着手鼓,边跳迪斯科边说:“回到寮里你就知道了。”

      非洲晴明的寮在大草原水草丰美的地方,虽然简陋但条件也不错。一回到寮里,队伍就做鸟兽散,首无看到白狼红着脸,一言不发地往练武场走,迎面碰上一只三尾狐狸,告诉白狼博雅带的觉醒队还没回来。

      白狼脸好像更红了,又一言不发地往门口走。

      围观的女妖怪们脸上都浮现出了不可描述的笑意,首无有点明白晴明为什么要再找一个单体输出。

      这破狼吃枣要跟别人跑。

      晴明交代八百比丘尼帮忙安排新伙伴的住宿,首无有点不知所措,他看到不远处座敷童子正在揪着刚才的兔子打,一边打一边说什么你喜欢套环是吧我让你套我给你火,说着一把鬼火突在兔子脸上。八百比丘尼笑吟吟地对首无说,今天晚上有口福了,麻辣兔头可是中国四川的名产呢。

      一向无所畏惧的首无感觉有点虚。

      这时门口一阵喧闹,有人兴奋地喊着御魂队回来了。一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跟在一个拿着伞的小萝莉身后默默走进来,一直蹲在门口的白色狐妖耳朵都竖了起来,跳到那女人面前。

      “姑姑,今天有没有……就是,那个……”

      “没有,滚。”

      一群式神笑着今天的妖狐也没有拿到暴击针女,大家虽然吵吵闹闹,但颇有秩序地排着队。妖狐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垂着耳朵坐在一边也不去排队,戴斗笠的女人走过去摸摸他的头,把一个五星暴击网切挂在他耳朵上。一个脸上遮着纸的男人默默分发着御魂,三尾狐接过一对蝠翼,揶揄他:“判官大人,你家阎魔大人在六层过得还好吗?” 男人脸部温度突然飙升,遮着眼睛的纸燃烧起来。路过的海坊主见状急忙一个巨浪拍过去,熄灭了火顺便奶了判官一口。

      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组织,首无彻底虚了,瑟瑟发抖。

      最后回来的是觉醒队。

      首无本来已经跟着八百比丘尼在往居住区走了,只瞥了一眼回来的人群就移不开目光。八百比丘尼见状也停下了脚步,笑道:“哎呀,这不是冥府的骨科兄弟吗。不要看太多哦,眼睛会变成判官大人那样的。”

      兄弟?

      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怎么也到了非洲大草原,但看到他们在一起,首无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从今以后,那个小男孩也可以拥有幸福了吧。

      尾声

      ……大概。

      鬼使白尽量不太明显地扶着腰,低着头匆匆从女式神们眼前走过。

      昨晚孟婆那个小妮子一直在自己和那家伙的窗前敲着那口破锅,自己都被吵的没心情了,那家伙还劲头十足,结果被敲锅的鼓点带跑偏了节奏,一下子没收住差点耽误了今天的工作—— 还有那个八百比丘尼,当初把鬼使黑和自己安排在一个房间是怎么回事!

      生气。

      “别板着一张脸嘛,我亲爱的弟弟。”一只手臂揽上鬼使白的肩,轻佻的语气随着呼出的热气钻进白发青年的领口。

      轻佻的,温暖的,带着笑意的,让人脸上有点发烧心跳加快想逃走的,熟悉的声音。

      “你要是很闲的话,不如去强化一下你的速度破势,慢死了。”

      努力平稳着呼吸,做出一副嫌弃样子的鬼使加快脚步,去的方向却是两个人共享的房间。

      “诶~~别这么冷淡嘛——”

      围观群众纷纷表示受到了成吨的伤害,要求鬼使黑立即抱着弟弟滚回房间关上门秀,不要继续在外面放闪光弹。

      有幸没有围观到这一幕的首无,远在自己分配的新宿舍也感受到了火热的气氛。

      他望着窗外摇落的樱花瓣,没来由地有些柔软地想着,人间虽然处处疾苦,可总算不是只有一片虚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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