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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白沙孤儿院是个颇为滑稽的地方。

      它由一位“慈善家”负责打理——说是慈善家,可远近的人们提到那个名字时总带着一丝戏谑和嘲弄。

      克利切·皮尔森,尽管没有过明确的犯罪记录,可在坊间传闻中都是有前科的,靠某些不大光彩的手段发家致富的人。

      把女孩送到那里去的父亲也是走投无路了。

      母亲走后,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过去谈不上富贵但温馨体面的生活不复存在,父亲开始酗酒,酗酒后倒也不会生气打砸家里的东西,只抱膝垂着头坐在地上,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清醒时,父亲会在家里走来走去绕着圈子,挑出一些东西包起来拿走,女孩知道他在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不止父亲自己,家里还时常闯进一些陌生人,他们拿着时下最新的机器打印出的文件核对着家里的财物,然后一件件搬走,一边清点搬走的物品一边在文件划上一个个圈。

      这种感觉糟透了,但她没想到还会有更糟的。

      站在白沙孤儿院破落的门牌前,还不太明白父亲要做什么的女孩抬头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男人。男人高大宽阔的背影显得疲惫而寂寥,女孩听他嗫嚅了几句,然后蹲下身,把手里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递给她。

      女孩昨晚看到父亲收拾这个包裹了,里面放着她最喜欢的几件衣服和裙子,草莓红、桃心粉,都是她最爱的颜色,还有几块糕饼和一大包糖果,和父亲亲手做的两个娃娃。

      “我心爱的丽莎。”男人喃喃地说。

      女孩意识到了什么,她丢下包袱想抓住男人的手。

      已经晚了,不知何时从孤儿院里走出的嬷嬷抱起了她。嬷嬷像是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因苍老而皱起皮肤的手有力地圈住了女孩瘦小的身体,接过里奥捡起后递过来的包裹,点头示意后就转身走进了孤儿院,再没半分停留。里奥留恋地看了一眼大声哭喊着的女孩,背过身去,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不忍看她也迈不出脚步离去。

      那年,女孩八岁。

      --

      孤儿院的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难熬,但也绝不是传说中与世隔绝快乐成长的沃土。

      丽莎刚住进孤儿院的前几年,院内各方面的设施和伙食还都跟得上,午餐每个孩子能分到一条小鱼或是一根香肠,晚餐则有白面包和热汤。度过了最初哭闹的几天,丽莎渐渐安静下来,除了吃饭就在摆弄里奥留给她的包裹和一个工具箱。

      孤儿院里的孩子大多有残疾,丽莎是他们中间最整洁可爱的,衣服又多又好看,但院里的孩子们大都沉默不爱说话,也没什么人来和她交朋友,反倒是嬷嬷和克利切比较爱和她说话。

      “丽莎小姐,看克利切给你带来了什么!”

      每当克利切出现在孤儿院,就是丽莎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她小小的心里大概知道,这家孤儿院里所有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克利切在支撑,他整天在教会与政府那群人中间忙得团团转,每次回孤儿院都是呆上一会儿就走,但必定会给她带些好吃的或是好玩的东西,比如眼前热乎乎的苹果派。

      “快尝一口,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呢?”

      丽莎接过克利切递过来的报纸包好的点心,苹果派散发着甜香的气味,让她没法不想起母亲还在时每天精心制作的下午茶。

      “是不是怕烫?来,克利切帮你吹吹……”

      丽莎简直太感谢这样的克利切了,他从不会因为孩子们年龄小就认为不必顾忌心情,此刻显然是发现她情绪不好而刻意在逗她开心。

      于是她凑上去咬了一小口,嫩嫩的小脸蛋儿和克利切略带些胡渣的瘦脸蹭了一下。

      “好吃。”丽莎点点头,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阳光从窗边斜照进来打在她草帽遮盖下的脸上,克利切有点看呆了。

      “是吗?那克利切可不可以也尝尝?”

      “当然啦。”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苹果派,丽莎终于有点开心起来。她甚至拉着克利切到工具间,让克利切看自己新削成的一匹木头小马。

      克利切在孩子中间很受欢迎,发现克利切格外喜欢丽莎之后,孤儿院里的其他人也开始和她亲近起来。丽莎渐渐有了伙伴,比她大一岁的唐吉已经在这儿住了五年,有些跛脚但动手能力很强,两人经常一起摆弄木头和娃娃;和她同岁的约翰虽然瞎了一只眼,但机灵得要命,肚子里的笑话一个接着一个不绝;年纪最长的安娜左半边身子不能动,一直坐在一个能活动的椅子里,丽莎最喜欢和她细声细气地聊天说话。

      如果不是克利切总断断续续地出现,孤儿院的生活也算得上平稳安逸了。

      时光飞逝,当内政大臣们忙着为普选法案和爱尔兰的自治问题吵得不可开交时,平民的生活也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变化。表面上看,人们的生活越发富裕好过,生产力稳步上升,上流社会早已经把注意力从单纯的生产转移到航运、贸易、保险和投资上头,工人们的薪酬也比过去至少提高了两三成;而另一方面,日渐成熟的资本运作使工人们面临的要求和强度加大,一批批工人随着技术的更新换代或是制度更迭而失业,既没有土地也失去了工作的他们流离失所;贫穷与贫民窟仍然广泛存在于这个国度,而日臻完善的严刑峻法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无路可退。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不知道这些,只知道伙食的水平下降了。

      克利切出现的次数更少了,每次出现时都是一脸疲惫,有时身上还带着伤。丽莎就撞见过两次维诺尼卡——那个接她进来的嬷嬷——一边抱怨一边给克利切包扎伤口。

      “总这么下去不行,万一你……那孩子们也没人管了啊。”她听见维诺尼卡叹了口气。

      “咳,克、克利切没事!要、要是克利切有别的办法,那自然是好了!”

      早慧的丽莎心疼起克利切来。

      但无论受了多重的伤,克利切一见丽莎还是会非常高兴。他会张开手半蹲下身子,往常丽莎只要奔跑过去,克利切就会稳稳地接住她,把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扛着她走来走去。这次他还是这么做了,但丽莎显然不会那么不懂事。

      “克利切。”丽莎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抬起小手抚摸着刚刚维诺尼卡包上绷带的地方。

      克利切的脸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嗨,我的小天使。”他干脆蹲了下来,“没事的,克利切没事的。”

      丽莎看着他笑嘻嘻的脸,那张脸瘦削得过分,简直有些尖嘴猴腮,却不知为什么和记忆里父亲那张宽大方正的脸重合到了一起。

      “克利切……”丽莎扑进克利切怀里抱住了他。

      就在丽莎和她的小伙伴们都以为孤儿院快要支撑不下去了的时候,克利切找来了一位帮手。

      是个比克利切还要年轻些的大哥哥,戴着一副方框眼镜,脸蛋上有些小雀斑,浓绿色的眼睛和白皙的肤色显得俊美可爱,叫人第一眼看了就想亲近。

      克利切叫他“幸运儿”。

      幸运儿刚刚来到孤儿院的一段时间,大家的生活明显又改善了许多,大概是近年来陆陆续续又多收了几名孤儿,克利切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多一个人帮手就大有起色。

      幸运儿还替克利切去会见那些极为难缠的大人物们,让他有空多留在院里陪着孩子们。克利切也十分高兴,脸色红润了许多,抽空把孤儿院门口的破牌子摘了,做了一块新的挂上去,写着“家,温暖的家。”

      这天,克利切在卧室里打盹,阳光照在他眼皮上,扰得他睡不着。

      他坐起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送丽莎来的那个男人身上掉下来的,上面的丽莎大约六七岁,穿着一条碎花裙子,扎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左手挽着一个小花篮,头顶戴着浅黄色的草帽,和她现在一样可爱。

      克利切看着照片里的丽莎,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比丽莎要大上八九岁,可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要说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如果可以,克利切希望等丽莎再长大一点,到时候他就可以向她求婚,丽莎也很喜欢自己,虽然可能不是他所希望的那种喜欢——但她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丽莎……”

      就在他陷入更深层次的幻想,打算抚慰自己一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响声。

      “啪”的一声脆响,克利切听到盘子摔碎的声音,抬头撞见门缝里丽莎惊恐的脸。

      丽莎希望自己看错了,或者干脆是在做梦。

      她听说克利切午后要回来,专门留了黄油和面包打算下午送来给他。克利切太瘦了,要是他在睡觉,我就把盘子瞧瞧放在他床头,等他睡醒了吃一点,妈妈说过这样很容易长胖的。丽莎想着。

      她没想到会撞见克利切叫着自己的名字,把手伸向裤//子下的地方。

      “丽莎!?”克利切慌了,忙跳下床跑过去想解释,但散乱的衣服让他显得更加危险。

      “别过来!”丽莎尖声叫着,克利切停下脚步,她的目光停在克利切床头放着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自己才只有六岁。

      “你、你不是克利切!”

      丽莎哭着跑开了,克利切追上去两步,又停下来。

      完了。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两个字,没来得及穿鞋的脚踩上了盘子碎片,流了血也没察觉。

      --

      如果丽莎不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她或许可以回家向父亲哭诉,把图谋不轨的坏人抓起来。

      又或者如果丽莎是个见过世面的成熟女人,她或许可以听克利切解释清楚,这只是一次青年男子幻想着自己未来新娘的私密行为,和那张关联回忆的照片毫无关系,他其实并没有对幼童的特殊爱好。

      但世事就是如此不凑巧,偏偏让她在最懵懂的年纪直接目击了那个丑恶的器官,那个家伙蛊惑了她最亲近信任的人,把他拖入泥潭,让她害怕他会伤害自己。

      丽莎回到自己房间,把门锁上,又在门口堆了两把沉重的椅子,抱着膝盖坐在床脚哭了。她这一哭竟不可收拾,从下午到黑夜,窗外本就不多的光亮逐一熄灭后,才累得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也并不安稳。

      丽莎梦见了许久不见的母亲,她含笑坐在自己身前,柔声哄着自己,这时英俊的莱利叔叔走来了,母亲突然冷了脸,理都不理自己地走了。她追上去,母亲的脚步太快,丽莎跑出几步就摔倒在地上,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抱起她查看着她膝盖上的伤口。她焦急地想让爸爸去追回妈妈,突然来了一群人,强行带走了父亲,维诺尼卡紧紧抓着她,她只能眼睁睁看父亲越来越远。这时克利切摸了摸她的头,递给她一块蛋糕,丽莎刚刚接过,克利切突然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兽,迎面朝她扑来。

      “呜……”

      “快,快去拿胡椒薄荷油来!”

      “别这样直接灌,拿调羹,拿调羹来!”

      “都、都怪克利切……”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要是天亮前还不退烧……”

      丽莎模模糊糊听到一些杂乱无章的对话。

      他们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我又为什么在这儿?

      我是谁?

      好痛苦……身体也是、心里也是……

      头好痛……

      就这样……睡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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