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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低语 ...

  •   越行山和周娅见面倒也只有几次,在他心里,这女人甚是狡猾,来意不善,必有什么图谋。没用的妻主身上能有什么好折腾的,多半还是为了常静舟而来。
      这一番话,他是不会说的,但常寒氏这样说了出来,他心下也是鄙夷了一番。

      前因后果,说来也是简单。常静舟静静坐着一会儿,等越行山停下来,也把当初的那一番闹剧提了一提。
      “她真的是瞧上你了……”越行山语气不善的说。
      常静舟想了一会儿,却道:“我原以为那事背后有人唆使……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如此了。”他顿了顿,又道:“孟君,此事你要帮我隐瞒,不能让我爹知道。”
      “我当然是帮你。”越行山道。

      他们在内室商议,却不知周娅在外面与苏煌喝酒,正说着上京赶考的事儿。苏煌听到周娅起了个话头,当下也没想起越行山耳提面命的告诫,洋洋洒洒说了起来。
      人说酒醉误事,乃是醉酒之时,防范最低,一旦受不住嘴上的门儿,旁边有心的一来二去,套话就不难了。周娅就是旁边那个有心的,把苏煌哄的高兴了,酒喝得不多,心下松脱了不少,当下显摆起当年进京赶考的事儿来。
      “这么说,那位褚探花是常大人的故人之女,自幼在常府苦读诗书……想必是个精彩人物,苏先生当年自然也是见识过其人风采了。”
      苏煌一挺胸,面上泛起红晕:“那是自然,褚探花是那一届的名人,有人爱她,也有人心胸狭隘,专爱与她使绊子,非要说她是常大人之徒,将来也要步大人后尘……唉,庸人之言,酸不可闻!”
      这个故事周娅方才在朱瑜那里听了一遍,这个版本,却是苏煌当年赶考的传闻视角的。

      常侍郎常墨卿在年轻之时,也是江南的书香大户出身,兼之礼乐骑射,诗词书画,无一不精通。她年轻时家中颇为纵容,常常离家远游,交往之人,无论是读书的还是三教九流的,都有不少。
      这样一个风流人物入了京城,当年琼林宴上又做了名篇,入了翰林院,结了一门贵亲,却一路落魄,不得提拔,正是为了一段往事,说起来,是与早已退隐的左相王如骏有关的。

      左相王如骏是常墨卿的座师,进京赶考时,拜在了王如骏门下。当时少有人知,王如骏侍奉了三朝女帝,年老之时,竟然卷入了太女与其他帝姬之间的龌龊,支持的帝姬垮台,她自知女帝心中厌弃了她,再过不久,就要寻她的错处,将来摘帽贬黜,心下也是惶惶然。

      当时恰巧边关异动,欲动干戈,女帝问询众臣,王如骏故意装傻浓痴,出列举荐常墨卿,胡乱说常墨卿精通异族喷火秘术,定能战场上大显神威——女帝大怒,自然责骂她一番,又骂常墨卿这般装神弄鬼的人等,白白读了圣人之言,辜负朝廷的托付,妄称文名,实与街上的杂耍一般。

      此话一出,王如骏第二日就递折子自请告老,托辞年老糊涂,不堪国事,女帝心下虽知她故意弄了这么一手,为着空出左相的位置提拔得力的臣子,也默许了她体面地告老还乡。
      王如骏安全脱身,留下常墨卿,一夜之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此事知道的人,倒也是多的。常墨卿与三教九流都有些熟识人,年少时心性跳脱,倒也研究了一番,但这不过是私底下的闲趣,自然不会拿去参与朝廷的正事,与老师喝酒之时随意做佐酒小菜说了。王如骏拿这个学生的事情故意激怒女帝,求个顺水台阶下去,对常墨卿说是如坠云端,也不为过。

      当年交好之人,纷纷避如蛇蝎;同窗故交,也是厌弃,常家的主事人写信入京劈头盖脸的责骂,逐出宗祠,若非结了威海候府的婚事,其中转圜一二,恐怕连京城也留不下去。
      常墨卿经此一事,意志消沉,闭门谢客,此后十几年间,谁也没发觉她又暗暗的教书授课,只那么一个学生,正是后来蟾宫折桂的褚青湖,字尤浅。
      此事一出,当年沉寂的种种也如渣滓泛起,常墨卿沉寂多年,又在这事上扬眉吐气了一番。

      周娅原本还听着,到了此处,苏煌也不避讳,说起了津津乐道的八卦话题。
      常墨卿有一门贵亲,夫郎乃是威海候府出身,当年女帝发怒责骂王如骏和常墨卿,家中逼他回去,也是硬生生扛着没有回去。为了此事,常墨卿名下只有两子,不愿迎娶小郎继续香火,她虽仕途无望,倒也寄情于教书育人,教出了褚青湖这样的学生,自然也动了心思,想把长子许配给爱徒。

      褚青湖其人,面上极为温和,看着是个好脾气,她一朝得中探花,就去常家下了聘礼。当年她寄居常家,怕有人以此说常家大公子的不是,索性搬了出来,接着屡屡受了重用,尤其当今女帝,几次有意赐婚,她却生生不肯接这个话题,面上软和,骨子里是硬的。

      不料半年后,常家就先与她退了婚,只说合了八字,怕有不妥。
      又过了三个月,平清候府下了定。
      当年底,冬天过年之前,常家大公子就嫁给了平清候府的长房嫡女。

      常家的落难,苏煌就不得而知了,周娅听到此处,脸上的笑意也没有几分。
      褚青湖……她隔着十几年听着,也觉得那般一个精心雕琢的人才,常墨卿当年定然爱她到了极处,才要把儿子嫁给她。
      而朱瑜告诉她的版本,有几处是别人不知道的。

      苏县令提起此事,是要朱瑜知道官场险恶,不可轻忽。在苏县令看来,褚青湖情场失意,之后却受益于此,划清了界限,才得到了今上重用。
      但帝王之心,无可揣摩,纵然一味的顺从,也会招来不测。褚青湖最聪明的一点就在于她并不总是顺从上意,之前不肯尚帝子,示好也几次拒绝了他人的示好,以此昭示她愿做一个纯臣,无私无我,内外无靠,唯女帝一人驱使,是再明智不过的了。

      如今,这个无私无我的纯臣,就要来薄县了。

      若非公务,就是私情,苏县令要与人方便,也是为了此处——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周娅想到此处,酒意散了,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越行山与常静舟一屋,好让苏煌与周娅一个房间将就。夜深了,歇下不久,苏煌就打起了呼噜。不要看这个书生行事呆的很,打起呼噜来,不说雷鸣震天,也是战鼓隆隆。
      周娅忍了半宿无法,起身出了屋子,在月下纳凉。
      隔壁不远就是常静舟的住处,这么近了,她的心静悄悄的,再也没有半点波动。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个故事里嫁给了平清候的男人,那个与声名动京师的探花出现在一个故事里的男人,面目模糊,又遥远,又陌生。

      她已经察觉了,却无人可以倾诉。
      这个世界是女人的世界,男人只是女人身侧的依附,和她从前所知的古代不同。哪怕她并不生活在那个历史书里落后又残酷的年代,也并不代表她无法理解那种辛酸。

      那是无论你多么努力,都被认为不务正业;没有嫁给一个好男人,仿佛所有的成就都自带缺陷;是一个众口烁金来压制、带着各种各样的评价标准披头盖面而来的乌压压一片的环境。女人生来被盖上了软弱、情绪化、不能吃苦的印章,理所当然的从重要的领域被压制和摆布;在审视个人价值时,只要是女人就不能逃出被人以苛刻的视线打量婚姻、家庭、子女的的一环。
      ……甚至已经是过去五千年里最好的时代。
      这里不同。女人……就该有野心,去凶狠的抓住什么,拼命的争取,否则就会沦落下去;她成了一个混混,也有人畏惧她的强大和报复心,结果这里附庸的角色由男人来担当,仿佛为了嘲笑她,让她清楚世上不能逃开牺牲,一定需要有那么一些人留在被剥夺和被糊弄、压制的角色里,才能维持稳定和平和。

      大可放心,她只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没有见过绝对的、完整的公平,以她有限的经验里,她是不足以对抗过去的洪流,更不用说是一个陌生的时代,所以她只是庆幸没有重生在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也十二分的后怕。
      不必在她年过三十的重新开始的人生里,还要再品尝一遍更苦涩的滋味,被人摆布、不由自主的苦酒,要在一个极端低下的几率里才能过得不那么痛苦。在这里她可以坦然的去争利,去爱钱,去为自己谋得想要的东西,她爱一个人而不必觉得羞耻,大大方方的伸手而不必等待别人注意到她再评价一番。

      而常静舟……她无法想象那个繁华热闹的京城里,他经历过什么,又感受到什么。但他并不像小透明那样,也不想她爹那样,他谁也不像。
      在那短暂的几眼之中,她总觉得那个男人皎洁高傲的像是天上的白月,如今又觉得他露出了尖牙一样试图吓走旁边的人,那姿态如此的动人。

      周娅很想蹲在屋外抽一根烟。

      就在此时,屋门忽然悄悄吱嘎了一声。

      她扭过头,双眼圆睁,披了一件青袍的常静舟就这样僵硬的站在了门边,连呼吸也顿住了一样。周娅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白色的里衣岔开了一大片肌肤。

      “抱、抱歉。”周娅蹿回屋子,喘着气压低心跳,轻轻掩上了门。

      常静舟:“……”

      有、如、智、障!

      他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还没有看清楚人影,就把人吓得跳起来跑了。这个打击让常静舟深深吸了口气,他慢慢看了一眼,也退回屋子里。

      “我打扰你了么?”

      女人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传了过来。

      常静舟顿了顿,道:“我只是想……谢谢你……”
      这句话说的十足违心,周娅却没听出来,一下子笑了。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周娅道:“之前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不见怪就好。”
      她还想说什么,又慌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句话柔软而娇俏,仿佛还是花间少女般动人。
      常静舟安静了下来,他拿不准那一头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了。他轻轻叹了一声。
      “你不要叹气。”周娅一听到就说:“常……公子,我没有恶意,只是一见了你,就有些昏头转向。我这就去睡了,你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托苏家相公告诉我。”
      常静舟又是一怔,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只好道:“……有劳。”

  • 作者有话要说:  常墨卿的这个故事,应该是我在哪里看到的。
    是一个挺倒霉的人……就这么从此消沉,诸事不顺,靠妻子画画维持生计,后来年老时穷困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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