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土堆大人

7、第柒章

　　浴后，神清气爽的倪启真，将荷花灯从盒子里拿出来欣赏。白瓷的灯盏做得很细致，层叠的莲瓣上描了些淡彩，细腰足上缠着东音寺的开光红线。

　　红线……嘿嘿，倪启真一手举着灯道：“子容，你说我妹妹会喜欢这个吗？”

　　杜崤山在桌案边整理抄录的碑文，头也不回地道：“自然喜欢的。”

　　说话间，屋外就传来一声怯怯的‘兄长’，倪启真闻声一怔，小心脏已经蹦到了嗓子眼。连忙站起来应道：“哎！我来了。”

　　来人正是季贞，她按照费氏的意思，带着参汤来探望倪启真，慰问辛劳。倪启真将荷花灯送给了她，季贞也将赶着绣好的香囊回赠给他。彼此的心意不宣而明。

　　季贞带着荷花灯欢喜离去时，再次被宋玉看在了眼里。她忍不住和自己的丫头啧啧道：“费四凤真是个阴损的人，自己爱抢人家东西，也叫女儿做明争暗夺的事。可怜阿沅还被蒙在鼓里。”

　　丫头道：“姨娘要不要去告诉老夫人？”

　　宋玉道：“告诉老夫人对我又没有好处。人在屋檐下，我还要在费四凤手里讨日子过呢！”

　　当年宋玉听闻王氏贤良有德，才放心进了季府。没想到只过了一年半载的时间，就换成了费氏当家。

　　费氏霸道又小器，找了理由让宋玉搬到清冷的库房上面住着，连季丰山也不愿意来了。宋玉一日一日熬着如守活寡。

　　瞧着楼下院子里的动静差不多了，宋玉带着钥匙去锁门。依旧是倚着门边喊一声：“倪公子，落锁了！”因季贞的缘故，她有意带着戏谑的腔调。

　　倪启真正将并蒂莲香囊顶在脑门子上，闭目闻着香气。听见她喊，只好爬起来去应答。

　　倪启真咕哝着，踢踢踏踏地跑出去。杜崤山在一连串响亮的动静里抬起头来，看见小蓝尾杰已经在竹笼里缩成绒绒的一团睡着了。秀竹，你会喜欢它吗？

　　第二天，倪启真去向倪氏请安时，倪氏和他说起了季沅。

　　‘阿沅容貌，性子无可挑剔，琴棋书画，针织女红无不完备，还有一手好厨艺。’倪氏这样对倪启真描述。

　　倪启真听得玉面含笑，不觉伸手摸了挂在腰间的香囊。原来她是阿沅。倪启真自认已经见识过了季沅的好容貌，好厨艺和好手工，对此深信不疑。

　　倪氏又道：“阿宣，我和你母亲都有意要结亲。你是怎么想的呢？”

　　倪启真心想：当然好咯！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呀。面上依旧十分正色道：“阿宣愿听从姑祖母和母亲的安排。”

　　倪氏道：“这样就太好了。朴阳和平洲相隔遥远，你又赴任在即，我先派人送信给你母亲，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合适？”

　　倪启真恭敬应下，心里很是喜悦。

　　倪氏又道：“阿宣，家里还有另外两位妹妹尚未字人，你虽是兄长，也不好过从亲密，要记住了！”

　　倪启真连连点头。

　　从倪氏处出来后，他一路踩着阳光回到书房院中时，见杜崤山挽着衣袖，在廊下忙碌。

　　一只木盆里泡着细竹条，边上搁着油罐子。泡透的竹条抹上油后，在杜崤山手里一弯一弯，几回穿插卯定后，突然就变成了象模像样的鸟笼子。

　　倪启真抚掌道：“行啊子容，这个都难不倒你。”杜崤山起身笑笑，把笼子挂在高处晾干，收拾起了东西。

　　倪启真又回到自己的幸福中，摸着身侧悬着的香囊对杜崤山道：“子容，姑祖母刚才和我谈起结亲的事，我是真的要娶妻了。”

　　杜崤山擦干手道：“是你喜欢的妹妹？”

　　倪启真道：“是啊，她叫季沅，是季府的大小姐。以后我都叫她阿沅。”

　　杜崤山道：“很巧。我遇到的那个丫头，她是你妹妹身边的侍女，名字叫秀竹。”

　　倪启真哈哈笑道：“真是奇缘。你要是真的对她有意，我可以让我家阿沅替你撮合撮合。只不过，你爹肯定不会同意你娶婢女为妻，只好做个妾室。”

　　杜崤山听了道：“不要这样说，我和她之间一清二白，人家是个正正经经的好姑娘。”

　　倪启真道：“好，你是护花使者。等等……那只鸟和这个笼子，不是要送给她的吧？”

　　杜崤山道：“没错。”

　　倪启真瞠目暗忖：明明就是对这个秀竹动了心，还不承认。我看你能清白多久？

　　东院里的秀竹连打了三个喷嚏。季沅从一桌子的花样上面抬起头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秀竹摇摇头，挑着笸箩里的丝线道：“小姐，绣架已经叫阿好重修了一遍，锦缎尺头和丝线都缺得多，要去和夫人说吗？”

　　季府各院的日常用度都是费氏分配，有什么额外需要也是去报了再送来。这桩亲事虽然还没有摆到明处，听倪氏的意思应该也就快了。季沅想了想道：“明日你先去买些回来用上吧，早去早回。”

　　秀竹应下，提醒道：“小姐，倪公子已经从玉明山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季沅静静想了想，觉得有点为难。自己这样跑去书房找他，让丫头仆婢们看见了，像什么话……于是道：“再等等吧。”等婚事定下了，略作关怀也是名正言顺。

　　秀竹道：“也好。去书房院里要经过宋姨娘楼下，她和夫人向来亲近，要是小姐去看倪公子的事传到了夫人耳朵里，她又会找出许多话来说。”

　　季沅道：“祖母都是为了我着想，可兄长他是有识君子，就算我有意示好，也许还会因此为他所轻视呢。”

　　季沅从小受王氏教导，而倪氏半生为婢，惯于逢迎，费氏更是自幼就抛头露面吆喝生意，所想自然不同。

　　秀竹也觉得小姐说得很有道理，于是道：“那我明日一早就去采买东西，赶在午时前回来，咱们下午就可以开工了。”

　　季沅道：“你去霍家锦布坊里挑最好的红锦，丝线和绒线要湖州齐庄产的，再买几支羊毛针……。”这些王氏以前常念叨的东西，从季沅自己口中说出，熟悉又陌生。仿佛是母亲为她打上的烙印。

　　‘喵呜~’从打开的窗户下面，传来娇滴滴的叫声。不白蹬着腿从外面跳进来，无所顾忌地踩着满桌图样走到季沅面前蹭了蹭。

　　秀竹看着笑道：“咱们有不白，屋里一只耗子都没有。我昨天听三小姐跟前的阿彩说：二小姐绣的红锦被耗子啃破了一个洞。”

　　话说完时，秀竹自己愣了愣，二小姐也在绣红锦？对面的季沅并没有听出异样，笑着和不白打拳拳呢。

　　隔天，秀竹一早就去街上了。别看买的只是针头线脑，挑起来可不容易。单是丝线绒线的颜色就有上百种，还得挑新染的线，不能是那种不结实的旧货。没有半日的功夫绝办不好。

　　秀竹走前，去北院叫了个小丫头去厨间候着。季沅在忙着调馅儿擀皮的时候，小丫头不敢随意近身去，老实待在门外。

　　杜崤山有三四日没有再露面，季沅就淡忘了。晨光柔，槐花香，她噙着笑捏着馄饨，就像突然感应到什么一样，又抬头向槐树下看去。

　　杜崤山背着手站在那里，颀荣俊辉更甚于晨阳，迎着她的目光灿然一笑。季沅说不出他有哪里不一样了，发觉到自己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后，滚烫着脸，低下了头。

　　杜崤山走近，淡淡的影子投在了她身上，含笑轻声道：“你，还好吗？”

　　季沅没有回答，思绪像砂锅里涌动的清水一样，慢慢地激动起来。他是见到秀竹出门去，所以就又来了？难道他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真是狂妄。

　　她的羞怯因此变成了气愤，产生了想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的冲动。这时候，杜崤山又道：“我是来谢谢你的，你做的馄饨很好吃。”

　　听到这句话，季沅伸过去拿擀面杖的手停了下来。小声道：“那没什么……男女多有不便，请你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杜崤山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疏远，因此有了落寞的感觉。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出现竟然会让她觉得困扰。

　　“对不起，”因为觉得不好意思，他有些口拙起来，“我，……这个给你。”他把藏在身后的小鸟拿出来，放在窗台上。

　　拱圆形的鸟笼只有半尺高，很适合小小的蓝尾杰。笼子打磨的很光滑，顶上的提手部分还雕了一串首尾相连的花朵。吃饱的小鸟很精神地站在里面，歪着脑袋啾啾地叫了两声。

　　季沅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小鸟。

　　女孩的温柔爱心消解了残留的不快。砂锅里不停冒出咕噜咕噜的煮水声，手心里的馄饨皮开始慢慢变干……季沅犹豫道：“我，我没有养过小鸟。”

　　杜崤山已经恢复了坦然，轻声道：“没关系，只要喂给它虫子吃就可以了。蓝尾杰很聪明，等它长大后，甚至能猜出你的心意。”

　　他将装着鸟食的竹筒也放在窗台上道：“你放心，我不会再来这里了。”

　　听到这句话，季沅突然愧疚起来。他只是肚子饿，然后来谢自己，并不是无礼的纠缠。

　　在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杜崤山已经转身离开了。蓝尾杰在晨光下展了展翅膀，无忧无虑地啾啾啾。季沅因为自己的误解而觉得惭愧。

　　她带着蓝尾杰回到东院，不白猫步梭梭地从花枝下冲出来，紧张地围着她打转。在往厢房去的路上，不白数次腾空跃起，伸长了爪子想去够鸟笼子。

　　季沅将笼子抱在胸前，对杜崤山的愧疚在心头萦绕不去。而不白对小蓝尾杰的浓厚兴趣，让她不得不暂时分心出来，开始认真的说教。

　　笼子摆在桌子上，不白迫不及待地向懵懂无知的小鸟伸出了黑爪子。季沅严肃道：“不可以！”

　　不白看着她，收回爪子在桌面上坐好，尾巴尖尖兴奋地轻轻卷动着。季沅道：“可以看它，不可以碰它，也不可以吓唬它。明白吗？”

　　不白舔了舔鼻子，季沅知道它是明白的。不白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只人，也能猜出季沅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