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向上，幸福朝下》湘南徐工

2、第二章

　　无女人，则无物以助生之诞，则无生之乐，亦无死之慰也。——德茹伊（法国政治家与作家）
　　多年以前，广东是一片蛮荒之地、瘴疠之乡、流放之所，人们唯恐避之不急；多年以后，广东成了人们口头中常说的“东西南北中，发财在广东”，在这里，稻草也能够被说成金条，世界这是这么神奇。
　　广东有四小龙：东莞、顺德、中山、南海，东莞有四强镇：长安、虎门、厚街、塘厦，长安位于东莞的西南部，毗邻深圳特区，濒临浩渺南海，位置得天独厚。
　　东莞作为世界工厂，它曾经有一句宣传口号“海纳百川，厚德务实”，在人口方面，真的是海纳百川，接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在财富方面，真的是厚德务实，GDP每年都蹭蹭地往上涨，于是新的宣传口号“每天绽放新精彩”就这样横空诞生了，此小说中的男女主角徐崇文和梁清照这对青年男女就生活在东莞长安这块富庶的土地上。
　　2007年1月1日，对崇文和清照两个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哪怕是他们被别人狠狠地敲成了脑震荡，相信他们也不会患失忆症，其意义甚至胜过他们的诞生日。
　　这个残酷的世界，社会的确有许多不公平之处，譬如家庭出身、社会地位、经济基础、人脉资源，但在环境方面，老天爷对他的每一个子民总是一碗水端平，而这正是上帝的慈悲之处。
　　这一天，老天爷很是眷顾崇文和清照，他似乎特别喜欢这两个聪明能干的大龄青年，知道今天是他俩的大喜日子，于是早早地将天空染得特别的蓝，又扯来几团棉花点缀一下，并要求太阳温和一点，不要那么火辣辣，别晒死人，后来又觉得似乎缺少点什么，于是又安置了一台吹风机，时不时地送点微风过来。
　　中午十一点整，崇文和清照准时伫立在毛家饭店的门口迎宾，崇文站在外侧，清照站在内侧。崇文的角色是新郎倌，他今天帅气极了，精神饱满抖擞，头发梳得油光发亮，里面穿着一件粉红衣的雅戈尔衬衣，外面穿着一套崭新笔挺的苹果牌西服，系着一条红色的金利来领带，左胸处别着一块红色的纱巾，上面有“新郎”字样，脚下的红蜻蜓皮鞋也擦得锃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道是那套西服的尺码太大还是崇文偏瘦，远远望过去，总感觉他弱不禁风似的。清照的角色是新娘，她今天漂亮极了，仿佛她一生最美丽的时光就凝聚在这一刻。她略施粉黛，笑颜逐开，着一袭洁白色的拖地婚纱，左胸处同样别着一块红色的纱巾，上面有“新娘”字样。但女人毕竟是女人，肯定要比男人多一些硬件，这不，她的双手就捧着一束很大的鲜花，有满天星，有百合，有薰衣草，还有玫瑰；她的左手腕戴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她的左手腕还套着一件白色的衬套；她后脑勺的头发上绾着一束修剪过的百合花，一袭洁白的头纱罩在她的肩膀上，将她装扮得分外的妖娆而美丽，以至于崇文总是循着百合花的幽香时不时侧目注视着清照那张迷人的脸庞。
　　清照的左边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方桌，上面铺了一块红色的桌布，桌子上摆了两个盘子，盘子上覆盖着两块红色的方布，其中一个盘子放着一本《嘉宾签到表》，另一个盘子空着，盘子的旁边还有一个碟子，里面盛着糖果、瓜子和双喜牌香烟。一条长长的红地毯从外面一直铺到了毛家饭店的里面，仿佛这是一条闪耀全球、万众瞩目的星光大道。毛家饭店入口处的左边竖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爱是太阳，爱是月亮，日月相随，龙凤呈祥；情是高山，情是海洋，山水相依，地久天长”以及“徐崇文、梁清照喜结良缘，席设二楼”的字样，这幅对联是崇文和清照两人智慧的结晶，他们为此足足想了三天三夜，死了无数个脑细胞。
　　崇文和清照的亲人和同学陆陆续续地抵达毛家饭店。崇文的母亲、大哥徐崇武和妹妹徐崇芳来了，清照的二妹梁清婉两口子、三妹梁清心两口子和弟弟梁新宇来了，崇文所请的那些位于广州、东莞和深圳的高中同学来了，清照所请的那些位于广州、东莞和深圳的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来了，但清照的能耐显然比崇文强一些，清照还请了好多同事，而崇文一个同事也请不到，以至于所来的嘉宾中十个有八个都是握住清照的手，然后说上一堆祝福话：“恭喜老同学！早生贵子！”、“恭喜老同学终于嫁出去了！”、“恭喜梁会计！早生贵子！”、“恭喜Shelly！三年抱俩，儿女双全！”……站在清照旁边的崇文显得有点落寞，少了一些面子，但又不得不陪着笑脸应付着，不过崇文的妹妹崇芳多少为他赢得了一丝颜面。崇芳站在清照左手侧的那张方桌前，嘉宾与崇文或清照寒暄完之后，在经过方桌前总会停留一下，先在《嘉宾签到表》上龙飞凤舞地写上自己的姓名，然后奉上一个红包，这时的崇芳就显得特别的机灵，逢人就笑着说：“谢谢！祝老板越来越帅！老板娘越来越漂亮！”按照广东人的礼节，崇芳也回馈对方一个红包，里面装着一张十元的钞票。若是男嘉宾，崇芳还会主动递上两支香烟；若是嘉宾带着小孩，崇芳会眉开眼笑地说道：“这个小朋友好可爱哦！来来来，姐姐给你两颗奶糖。”
　　嘉宾们纷纷就座，一共摆了六桌，其中清照这边就占了四桌。清照在毛家饭店做会计有几个年头了，所以今天的菜肴都是她一手安排的，崇文根本就没有插足。今天的婚宴很丰盛，搭配也很合理，既照顾了湖南人的口味，也考虑了广东人的感受，在这方面，清照确实下足了功夫。每桌皆是标准配置，有凉菜、荤菜、素菜、汤、小食、酒水、饮料和香烟，凉菜是夫妻肺片、鸿运招财手、天府老坛子和凉拌青瓜，荤菜是剁椒鱼头、坩锅田鸡、坩锅茶树菇、铁盔将军鸭、毛家红烧肉、清蒸桂鱼、姜葱肉蟹、白灼虾、木桶鸡和糯米蒸排骨，素菜是毛家茄排、沙锅娃娃菜、松仁拌玉米和蒜茸菜芯，汤类是野山菌排骨汤，小食是金银馒头，酒水是一瓶98长城干红葡萄酒、三瓶青岛啤酒和一瓶诸葛酿32度白酒，饮料是大瓶装的雪碧和百事可乐，香烟是一包湖南的精白沙和一包广东的红双喜。这些菜肴全是毛家饭店的经典菜系，为的就是让今天这些从远方来见证崇文、清照两人婚礼的嘉宾们吃好喝好。此时的毛家饭店张灯结彩，天花板上悬着用纸张叠出来的大红球，在某一面墙壁上还张贴着一张伟人画像，上面赫然写着“走进毛家饭店，感受伟人情怀”。
　　婚礼开始了，司仪快步走上那个布满“喜”字且花团锦簇的主席台，他拿着一个麦克风抑扬顿挫地说道：“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张小刚。首先，感谢各位来宾在百忙之中来东莞见证徐崇文先生和梁清照小姐的婚礼。在茫茫人海中，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相遇了，他们或成为匆匆过客，或相识想恋了，但最终又形同陌路。今天，我们的一对新人，似乎命中注定他们的相遇是要碰撞出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命中注定他们的故事必将成为演绎一生的甜蜜爱情佳话，正所谓天作之合、佳偶天成。我宣布，新郎徐崇文先生、新娘梁清照小姐的婚礼庆典仪式正式开始，请全体来宾起立，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场欢迎这对新人闪亮登场。”
　　《婚礼进行曲》刹那间响起来，崇文牵着清照的手从毛家饭店的一楼经木制楼梯款款地走向主席台，崇芳则尾随在清照的后面，用手拖着她二嫂那长长的裙摆。入定后，崇文站在右边，清照站在左边，两人背对着主席台。
　　司仪拿着麦克风问崇文：“新郎倌你好！终于走到幸福的舞台之上来接受全场所有来宾的祝福，此刻你的心情如何？”
　　崇文答道：“很开心。”
　　司仪步步紧逼：“很开心，很幸福。因为这应该是人生至高的领奖台，而今天终于可以和自己心爱的姑娘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谱写你们的故事了，所以有必要和大家汇报一下恋爱成果，新娘在你心中是一个怎样的形象？”
　　崇文下意识地用右手挠了挠后脑勺，答道：“很贤惠，很开朗，非常善解人意，而且还能写宋词。”
　　“你刚才说什么？宋词？你能背一首新娘的宋词给大家听吗？以证明你对她浓浓的爱意。”
　　“好，我背一首她写的《一剪梅梦江南》：烟笼湖畔雾盈楼，曙光争千缕，蝴蝶未醒，蜻蜓早立，红荷含羞。当年梦慕江南路，知音相携手，水乡深处，芙蓉枕上，唐宋诗头。”
　　“嗯，好酸，这对新人果然是同道中人啊！好了，现在我要代表新娘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因为我们常说人生路漫漫，在未来可能会遇到很多的风风雨雨，会有很多坎坷，会有很多的挫折在等待着你们，但是，我相信只要心中有爱，人生中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属于你们的幸福，所以最后一个问题，请你骄傲地告诉大家，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请问徐崇文先生，你愿意娶你身边的这位小姐做你的妻子吗？”
　　“我愿意。”
　　“请给点掌声再来一次。”司仪似乎对崇文不依不挠。
　　“我愿意。”崇文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无论是贫贱与富贵都会直到永远吗？”
　　“是的。”
　　“请说出你此刻最想对新娘说的话。”
　　崇文停顿了好久，突然想起了刘德华的一首歌曲《爱你一万年》，于是大声地说道：“我爱她一万年。”
　　司仪终于放过崇文，继而将麦克风转向清照：“你愿意嫁给你身边的这位先生做你的丈夫吗？”
　　清照羞涩地回答：“我愿意。”
　　“无论是贫贱与富贵都会直到永远吗？”
　　“是的。”
　　“请说出你此刻最想对新郎说的话。”
　　清照于是侧着身子在崇文的左耳旁轻柔地说道：“我爱你。”
　　“请双方交换信物。”
　　崇文从西服右边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铂金PT950戒指，然后将它戴在清照左手的无名指上。清照接过崇芳递给她的一支派克钢笔，然后将它插在崇文胸前的那个口袋里。
　　“好了，信物交换完毕，请双方永久地保管好，现在行结婚大礼。嘉宾今天都很忙，百忙之中来捧场，新郎新娘谢嘉宾，送福送贵送吉祥，新郎新娘听我的口令，向前一步走。一鞠躬，感谢嘉宾来贺喜；二鞠躬，亲朋好友都欢喜；三鞠躬，好运带给我和你。”
　　崇文和清照一一照做。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母为了儿女的成长染白了青丝，费尽了心血。常言道：水有源，树有根，儿女不忘养育恩，今朝结婚成家业，尊老敬贤孝双亲。新郎新娘如今已成家，真的要感谢父母的生育之恩，接下来是二拜高堂。”
　　今天的婚宴，清照的父母没有来，崇文的父亲两年前已去世，只有崇文的母亲来了，于是笑得合不拢嘴的母亲被请上了主席台。
　　“一鞠躬，感谢养育之恩；再鞠躬，感谢抚养成人；三鞠躬，永远孝敬老人。”
　　崇文和清照一一照做，慌得母亲忙不迭地扶他们起身。
　　“今天，阳光绚美，天上人间共同舞起了美丽的霓裳。新郎徐崇文先生和新娘梁清照小姐情牵一线，心系一生，踏着鲜红的地毯幸福地走上了婚姻的殿堂，从此，他们将互相依偎，相亲相爱，牵手撑起爱的蓝天，携手走过人生岁月，让我们再次祝愿你们的生活像蜜糖般甜蜜，你们的爱情一定会像钻石般永恒，你们的事业一定会像黄金般灿烂。我听说你们是网恋，相当于自由恋爱，拜媒人这一环节就取消了，接下来是夫妻对拜，请二位新人向左向右转，我们大家看一下，谁鞠躬鞠得越深说明谁爱对方爱得越深，一鞠躬，互敬互爱；再鞠躬，白头偕老；三鞠躬，永结同心。”
　　崇文和清照一一照做。崇文身形灵活，腰弯得快触摸到他的膝盖了，清照因穿着紧身修长的婚纱，只能略略欠身。
　　“刚才新郎倌悄悄对我说，说他妈不会讲普通话，好，那么请家长致辞这个环节也取消了，现在进行下一个环节：喝交杯酒。新郎新娘听我口令，向前一步走。朋友们，常言说得好，感情有，喝一口；感情好，全喝了；感情深，一口闷。有请工作人员递上交杯酒，右手端杯，两臂交叉，昂首挺胸，喝！喝了这杯酒，甜蜜日子天天有；喝了这杯酒，相亲相伴到白头；喝了这杯酒，幸福的日子天长地久，请大家报以掌声祝贺一下！喝了这杯交杯酒，就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对方了。”
　　崇文伸出右手穿过清照的右手，清照勒住崇文的右手，只听见“咕咚”一声，两个人将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人生真是一场盛大的遇见，有的人你看了一辈子，转头就忘了；有的人你看了一眼，却惦记了一生，人海茫茫，所有的邂逅都没有预期，却又让人感觉它的发生是那样顺理成章。一个转身，如隔千山万水，一次回眸，恍若几度春秋，爱情刚开始就是这样，一分开就忍不住想念，所以最好的日子不是阳光明媚，而是有你在身边才觉温暖，最好的情感不是山盟海誓的承诺，而是长久平凡的陪伴。愿新郎新娘白头偕老，百年好合。我宣布，结婚典礼到此圆满结束，感谢各位来宾，接下来请你们吃好喝好，谢谢大家！”
　　清照在崇芳的陪同下去一个单独的房间重新换了一套服装，然后穿着一套大红色的龙凤褂出来了，这是一套富有中国特色的传统服装，象征着喜庆和幸福，而刚才穿的那套婚纱象征着美丽和圣洁。
　　崇文和清照稍微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去一一敬酒。首先敬主家这一桌，这一桌坐的是两口子共同的亲人，再敬崇文的同学那一桌，再敬清照的同学那两桌，再敬清照的同乡那一桌，再敬清照的同事那一桌。清照毕竟是女人，敬酒时她喝的是橙汁，这可苦了崇文，在关键时刻，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既可体现怜香惜玉的美德，又可向嘉宾们展示过人的酒量，崇文喝的全是真材实料完全不掺假的诸葛酿32度白酒。每敬一桌，崇文便说上一番祝福话，然后将一杯约半两左右的白酒倒入口中。有时，清照的同学起哄要她也喝白酒，以表诚意，崇文二话不说，从清照的手中夺过杯子就一饮而尽，面不改色心不跳。负责为崇文筛酒的清婉暗中做手脚，心怕她姐夫不胜酒力，故意筛一半，被崇文发现了，他便对清婉说道：“为了表示对客人的诚意，没关系的，你尽管斟满，谁叫你姐姐嫁给了一个酒仙呢？”
　　俗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崇文的酒量今天绝对是超水平发挥，他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他不知道嘉宾们是什么时候离去的？他不知道他又是如何回到出租房的？反正喝得是昏天黑地，云里雾里，不知白天黑夜，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待他醒来的时候，外面霓虹璀璨，他睁开眼睛，看见坐在旁边的清照正在整理红包，口里念念有词：“妈妈1000，徐华锋500，李志武200，孙艳300，叶丽萍200……男方一共收到5780，女方一共收到7248，总共是13028，付给毛家饭店6328，付给……”
　　“你可真是一个小财迷，不愧是做会计的,我们又没什么鸟钱，有什么好统计的。”崇文心里嘀咕着，他对数钱丝毫提不起兴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壁出神。粉刷一新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大大的红纸，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百年好合”。殊不知，多年以后，那四个字对崇文和清照都是一个绝妙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