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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容止死了,唐东回归 ...

  •   “曹操大军压境,荆州危在旦夕,刘表却病重了,他把刘备请来说:我两个儿子不中用,我的将领也七零八落的,我死了以后,请足下代管荆州。刘备回答:几位公子都很能干,阁下安心养病。”
      自王豫被拜为帝师,频繁入宫,刘子业空置多年的书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御前的黄门日日将几案门窗擦得一尘不染,宣纸笔墨悉心备全,供不良于行的天子之师使用。
      此时,王豫的轮椅便被推到大殿中央,光可鉴人的地板映着他曳地长裾上的银色云纹,他的声音,低缓而清晰的抑扬顿挫,在高阔的穹顶和宽敞的大殿回荡。
      “荆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如此良机,连诸葛亮都在《隆中对》里说‘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意思是,这是老天爷送给将军的,将军没有必要推辞。刘备却辞而不受,陛下可知道为何?”
      “这个我知道,刘备逢人就说,刘表对他很好,很厚道,要他在刘表死后拿走荆州,他不忍心。”刘子业孩子气地团在主座里,连连点头,却又用期盼的眼神盯着王豫,指望他说出些新的花样来。
      王豫果然没有辜负刘子业的期望,继续道:“刘备之所以要推辞,自然有他不得不推辞的道理,但却并非是他所宣称的不忍心。刘表其人,是不可能真心实意将荆州让给刘备的,刘备也深知这一点。刘表的托孤,不过是一次试探,说话的时候,两边已经埋伏好了蔡瑁派来的刀斧手,只要刘备欣然表态‘好!你死了以后荆州就是我的了’,肯定要被当场剁成肉酱。所以刘备很聪明,马上就辞让了。”
      刘子业合掌而击,心满意足:“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把这个事情拿来作为刘备道德高尚的依据,是腐儒之见,书呆子的看法,”王豫微微一顿,话锋一转,“不过受此启发,有一个游戏,倒是可以一试。”
      刘子业笑眯眯地弯了嘴角和眉毛:“先生又想出什么好玩的了?”
      “陛下可知道容止?”
      刘子业努力地想了想,摇头:“那是何人?”
      王豫略一思索,心平气和地道:“容止是公主府里的门客,公主府中许多的郎君中,公主尤爱容止,其人风华绝代姿容无双,公主甚至为他尽遣陛下钦赐的门客,足见偏爱。”
      “阿姊当真这么喜欢他?”刘子业一愣,面上就带了一点孩子被抢走心爱玩具的负气。
      “臣以为,公主血脉地位尊崇,她这般喜欢这个容止,容止便应该用十倍百倍的喜欢来回报公主才是,”王豫微微一笑,“陛下既然是公主的亲弟弟,不妨替公主试一试,容止对公主有没有十倍百倍的真心。”
      “如何试?”
      “就试,他愿不愿意为公主而死。”
      听见王豫的提议,刘子业一怔,而后笑容顿时狂躁而狰狞起来:“没错,我要试试他,试试这个容止。阿姊那样的喜欢他,若他对阿姊也是真心的便罢了,若他不是……”
      刘子业跳起来就往外跑,兴致冲冲,他要亲自拟旨,召刘楚琇入宫,再调配禁军,最后请容止入瓮。
      “陛下,鞋,鞋。”黄门提着鞋子一路紧追那只着布袜的少年帝王,也出了书房。
      偌大的书房,顷刻间就只剩下王豫一个人。
      脚步声,很轻微,由远及近,站定在王豫身后:“先生真是好手段。”
      王豫并不意外,也没有回头,他坐着简陋的木质轮椅,并不方便,索性不动,只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主位:“你不也一直都很想除掉那颗贪狼星,还刘宋一个清静吗,太史令大人?”
      短暂的沉默之后,峨冠博带,长衫广袖的少年国师似乎叹了一口气:“不错,我也很想除掉他。”
      刘子业要替刘楚琇试探容止的真心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听见刘楚琇偏爱容止便心生嫉妒杀意的借口。刘子业愿意给刘楚琇赐下许多的门客面首,在他看来,那些不过是玩具,跟金银珠玉,跟高官厚禄,跟他自己后宫中的姬妾妃嫔一样打发时间的玩意。
      一旦刘楚琇对某个特定的玩意倾注了过多的目光,刘子业便会生出孩子气的独占欲来。而刘子业的孩子气是带着戾气的,即使此刻他的躁郁症已经有所控制,这依旧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刘子业平息戾气的方式也一向十分干脆利落,那就是杀人。
      王豫正是十分清楚这一点,才设了这样一个局,一个容止一旦踏进来便没有生门的死局。
      如何用生死来试探容止的真心?若容止对公主就是真心的,他自然要愿意为公主而死,他要真的死得透了,才是对公主真的真心。若容止不愿意为公主而死,那他就是对公主虚情假意,刘子业就不能留他性命。所以,容止无论对刘楚琇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死定了。
      是夜,王豫让杭杉将自己推上城楼,他的身边站着天如镜,之后,又有了刘楚琇。
      小皇帝刘子业也想来,但沈庆之还在,托孤之臣刘宋臂膀一声令下,刘子业只能留待中宫听黄门转述。
      “报!墨香已伏诛。”
      “报!花错已负气离去。”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之后,款款走入四面宫墙之中,走入重兵合围之下的,只有容止一个人。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清风盈袖,衣带当风,是夜幕里唯一的亮色。抬头,容止对上王豫微微一笑,嘴角轻扬便让整张冰雪俊颜都为止消融的微笑:“我来了,放了公主。”
      王豫并不多言,他看过很多书,很多电影,很多连续剧,很多刑侦记实,反派都死于话多。所以他只是盯着容止,缓缓地抬起手,然后重重落下,掌缘划开空气,干脆利落,一如利刃破空。
      合围的禁军便在此刻举枪,重重突刺,一如围猎的豺狗面对掉入包围的羔羊。
      “容止,容止!”刘楚琇颠颠撞撞地想要冲下城楼,那里,容止利刃加身,三刀六洞,伤口流出的血浸染了白色的广袖长袍,鲜血的颜色甚至比花错的朱衣更加艳丽
      “拦住公主。”王豫一声令下,两名负甲的卫兵牢牢拦住了刘楚琇的去路。
      刘楚琇推不开卫兵,豁然回头,她已经是双目猩红,满面泪水:“王豫,你为什么这么做?”
      王豫低头看向四面城墙合围出来的空地,看向此时也带着笑的容止。四目对视,沉沉的暮色,闪烁的火把映着他的瞳仁,里面也带着闪烁不定的光:“公主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处处阻拦你中兴刘氏吗?便是下面那个人,北魏冯太后的亲弟弟,容止。”
      刘楚琇一愣:“容止,是北魏的人?”
      “容止这些年在建康,虽然没有致仕,但搅乱朝政的事做起来不遗余力,阻拦公主中兴刘氏,不过是举手之劳。当日公主办竹林宴会,却因绿绮险些功亏一篑,钟年年,也是容郎君的人,”顿时了一下,王豫转头,看向刘楚琇,“公主若真是想让刘宋一开盛世,第一个应该要除掉的,便是容止。”
      骤知真相的刘楚琇满脸震惊和讶异,无意识地低喃:“怎么会这样?”
      天如镜的双眸带着固守天命的纯真:“容止是贪狼之命,天生阴险狡诈之徒,师父早想取其性命。公主贪恋他的美色,才让他存活至今,现在,公主既然看穿了他的诡计,为了刘宋江山,也是时候将他正法了。”
      刘楚琇默然不语,一颗半挂在眼睑上的泪珠怔然滑落,却是信了泰半。
      王豫不再理会刘楚琇,让杭杉将自己推下城楼,推到容止的面前。
      容止孤零零的躺在地上,身旁一个人都没有。因为失血,他的唇色已经惨白至极,但嘴角依旧是带笑的,越是苦痛越是笑,世上恐怕再找不出比容止没心没肺的人了:“先生赢了。”
      “是容郎君承让了,”王豫摇头,“为天子师,取信陛下,公主为质,诱君涉险,容郎君早就看穿了我的计策。不说别的,只说今日,若非郎君入宫,我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若非郎君承认花错身受重伤伤久不愈均是阁下的手笔,他也不会认定知己相惜全是虚情假意,弃你而去。”
      容止并不承情:“输了就是输了,容止并非输不起。”
      “这不是输,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王豫还是摇头,“如今的局面,假死,不失为一个绝好的法子。既让刘楚琇既往不咎,依旧深深爱你,又将手中的旧部势力交予冯太后,从两国争斗的漩涡里抽身。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壮士断腕,不是任何人都能如容郎君这般果决。”
      听见王豫说出“假死”二字,容止微一皱眉。
      “容郎君放心,公主哀痛欲绝,对你既往所做一概不咎,余生都将深深爱你。你的师兄会将你手中的旧部势力交予冯太后,冯太后此后有所依仗,不再终日心忧不安,你也从两国争斗的漩涡里抽身。郎君所求,桩桩件件都已经实现,”说着,王豫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只不过是你死了,如此而已。”
      王豫张开五指,瓷瓶落在地上,白胎青花裂成碎片,露出浅黄色的药粉,风一吹,便飘散着和了泥土。
      那药粉,别人不认识,容止却认识,他进宫之前服下了假死的药丸,这药粉就是药丸的解药。配方复杂,用药珍贵,他从北魏只带出来一瓶,而现在这唯一的一瓶解药,正在王豫手里变成了泥土。
      容止笑了,电石火光的刹那,他知道自己必死,居然笑了,嘴角轻扬便风花雪月为之失色,穷尽笔墨无法形容的风华绝代:“是钟年年吧?宋帝赐婚,天下尽知先生是她的夫婿,她此生自然只能做先生掌中雀鸟,不能再为他人所用。先生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这一步?”
      王豫也笑,心平气和,一如当日在客栈的院子里,被容止试探时,他也是这样回答的:“世间的事大抵都很难分得十分清楚,容郎君觉得是才思敏捷便是才思敏捷,觉得是智谋出众便是智谋出众好了。”
      “世事难辨,但有一件事,必然能够辨出来的。”
      “什么事?”
      “先生做了这许多的事情,是想做什么,匡扶刘宋的社稷江山?”
      王豫想了想,摇头:“不,我只是希望还《东宫》一个清静罢了。”
      “还东宫一个清静?”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容止下意识地重复。这个答案不够慷慨激昂,不够荡气回肠,它太过于晦涩,过于平庸,配不上王豫诡谲的计谋,也配不上容止这个风华绝代的美少年之死。
      王豫点头,这个头点得当仁不让义正辞严用心良苦大义凛然:“容郎君此时死了,死时不是为了争夺权势拐骗无知少女坐享齐人之福还致少女堕胎的渣男,只是容止。才冠绝伦,机敏冰雪,‘一见容止误终身,不见容止终身误’的容止,没有《东宫》什么事,这再好不过了。”
      “???”容止的表情带着深深的疑惑和费解,如果说刚才他还能听懂一点,现在大概就是你说的每个字我都能听懂,但是加一起就一点也听不懂。
      王豫却不打算再解释了,夜凉如水,有风拂过,容止终于带着满心疑惑,溘然长逝。
      四周变化起来,在容止闭上眼睛的瞬间。
      这种变化并不是陡然的分镜,一眨眼触目所有都面目全非,而是一种擦色。黑沉的暮色犹如被橡皮擦轻轻擦去,变成了明亮鲜艳的天空,厚重的城墙被擦去,换上了装饰有英式挂钟的石膏墙面,染血的容止和痛哭的刘楚琇都被擦去,唐东的脸,逐渐出现在王豫的面前。
      “先生,您醒了?”本来整理床单的唐东对上王豫的眼睛,一愣之下,声音带着欣喜和克制的激动。
      王豫睁开眼睛,他之前没有闭眼,此刻却需要睁开眼睛,才能模糊地看见唐东的影子。王豫张了张嘴,似乎太久没有说话,带着晦涩的喑哑:“是的,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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