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天阶夜色凉如水，晚上到白天僾然眨眼一瞬。
诘旦，金乌出于东边之上，不刺眼的橘黄色透过窗棂，肆无忌惮地斜斜洒下，驱散屋内一隅黑暗。
...屋外隐隐绰绰传来喧阗之声，正蜷缩于温暖被窝中熟睡的叶昭似是有所感知，耳朵微微翕动，变得尤为敏感。
恍恍惚惚听来听去都是些嘈杂声，颇为无趣，也懒得去分辨其中所说内容。
更何况倦意总是堪堪席卷而来，索性往被窝深处缩了缩，身子亦随之寻更好姿势，俄顷，什么声音通通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不管不顾便再次酣然入梦。
熟料...
“昭儿，昭儿...”除了周遭来往的窸窸窣窣脚步声外，还有叶雄的清朗呼唤声，伴随着门嘎吱一同倏地乍起。
叶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地颤了一下，紧接着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有个熟悉的声音在不断叫嚣着自己，没由来地扰乱了她的清梦。
不可谓不烦躁......
她捂着耳朵，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扭动起来，躲在被窝中不肯出来，越埋越深，与外隔离开。
谁这么不知情知趣...竟敢吵我！
“昭儿，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
叶雄粲然，对自家妹妹赖床的臭毛病最清楚不过了，直接走过去，三步并作两步到床边，霍然掀起被子，再像拎米袋似一把揪住叶昭的衣领，嘁嘁嚓嚓似喊魂一样的叫法扰的叶昭心神不宁，困意全无。
真是的......
“大哥，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吗？”
叶昭有些不耐烦，眼皮子越发饧涩，边讲边垂头晃脑，又开始瞌睡起来。
叶雄简直啼笑皆非：“快起来，爹让我来叫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叶昭乜斜着眼乱晃，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见了不就知道嘛...”
看着叶昭一副痴傻呆苶，叶雄叹了口气，直接案板上砍骨头，干干脆脆拎起自家妹妹，她身板小，也不费力，动作如行云流水，轻而易举被扛到铜镜前，而后又大声冲房外候着的家丁喊了喊，嘱咐他们将洗漱用品端进来，帮三少爷盥洗干净，她先以蔷薇露灌手，抹脸再高高扎起马尾辫。
叶雄则一边在叶昭身旁刺刺不休，另一边则从衣柜中拿出长袍朝她那扔过去，并行不悖。
她好气没气，要不是自家大哥，指不定一脚踢飞扰了她清梦之人，哪还能这么温顺在此穿衣洗漱。
真是的...
…………
前厅语笑喧阗，络绎不绝。
“束脩薄礼，望胡佬先生以后能悉心教导我儿”
“老朽知将军平时戎马倥偬，也请将军放心，吾定会尽力勖助三公子在读书方面下功夫的”
胡佬捋了捋髭髯，笑容可掬地细细听叶忠道自家女儿总是贪玩，不爱念书之事，并未觉得骇讶。
混世魔王在外名声他一路颇有耳闻，所道内容皆大同小异，议论最多自然是叶家三公子如何如何闹腾，又如何如何爱惹事是非，但答应叶忠来当叶昭私塾先生，也就已做好了所有准备，先听其言再观其行，不试试教导一番，怎知是否为朽木？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之时，只见柳夫人和叶夫人打扮得鲜妍妩媚，尽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身后还跟着粉妆玉琢的柳惜音齐齐走进来。
而那厢的叶昭也刚好被叶雄拽着跨过门槛，像一阵风似一样劵进来，恰巧与柳惜音撞个正着。
叶昭立刻从自家大哥的手中挣脱，朝柳惜音快步走去，嘴角攀上一个温暖的弧度。
“表妹，你怎么也来了”
“娘亲说给惜音找了个老师，现下带我来行礼”
叶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领其意睨了一眼叶忠身旁的胡佬，然后又见身侧还有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怔怔站立着。
“......”该怎么形容他？
入目即有种风起云涌，翻江倒海之势，目语额瞬，传递的冰冷与炙热与叶昭交叠，仿佛让人感觉到不约而同的融合，好似将会在以后携手演奏喜怒哀乐，但又非人生，更似那种并肩江湖，驰聘沙场的沆瀣一气。
啧啧啧...，叶昭可不会如何形容他人，好奇心作祟使她悄悄摸过去，眼前端的是......
她抓耳搔腮了许久，也只得干巴巴默念出：“像只狡猾的狐狸”
漠北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物？
如画的剑眉略粗绘成带，有股墨劲，凌厉成峰。双眼不大不小，稍往两侧展，有种冷飕飕的风雨，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后的刁狡之目光。鼻梁挺直，削薄轻抿的唇，在稍瘦的脸庞上显得几分英气勃发。
“昭儿，还不快回去坐下”
叶忠一记冷眼瞪着叶昭，不由加重了语气，排揎她没有礼貌。
原因嘛......就是盯得人家胡青有些踧踖不安。
简直丢人现眼！
叶忠皱起眉头，腹中的怒火开始捣鼓，缓了好一会，才拿起杯子酽酽的喝了口茶，继续同身旁胡佬详谈教书一事。
“......”叶昭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理自家父亲正吹胡子瞪眼盯着她，抬起手朝胡青挥了挥，打下招呼，然后大摇大摆走到柳惜音身旁，又开始跟她小声嘀咕起来。
不知所讲何事...反正只知道叶昭嬉皮笑脸一直说话，而她的表妹却紧闭着双唇，檀口不动，想笑又顾虑有他人在场不敢笑出来。
“昭儿”
“惜音”
登时叶夫人和柳夫人语音温柔的浅笑道，示意两人前来向胡佬行礼，算正式师生间相互认识。
闻音后的两人齐齐磬折行了学生礼，便可入门开堂教学。
叶夫人满脸慨然，难得今天自家女儿不似往日般胡羼，礼数也到位，果然还是这个侄女对她颇有影响。自柳惜音来叶府小住月余，虽说叶昭依旧屁股跟长了刺一样，凳子未坐热又开始偷溜出府瞎逛，但更值得庆幸的是她每日都会抽出时间陪伴柳惜音，待在府的时间可比以往久多了，性格也乖巧起来，在外贪玩是贪玩了些，麻烦也惹但少了许多，做父母看在眼底也觉得小孩贪玩没什么不妥，只是她这顽劣性子并不讨柳夫人喜欢，要不是看她长的灵秀，对自家女儿照顾较多，怎会同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日同男子一起玩耍？虽说是表哥，可礼不可废，所以昨晚向叶夫人提及请私塾先生教学时一开始并不同意两人拜同一老师，这样岂不是自家女儿天天都和叶昭在一块，传出去名声也挂不住。可叶夫人却在旁苦口婆心劝解了许久，又想到柳府府邸尚未修葺完成，还得在此处再住上个小半月，心想既然两孩子投缘，而这臭小子虽然皮了点，可逗人的本领倒是利索，每次总能让自家女儿在一旁笑，那一刻柳夫人霍然感觉叶昭还是不错的，都说少年出英雄，也许叶昭这位侄子有天可以如同她两位哥哥那般成为少年将军，两家也门当户对，索性先应下，等找个时机看看能否亲上加亲，再讨论议亲一事，不然自家女儿整日同表哥在一起实在说不过去。
也罢，也罢！
“惜音啊，以后你便同你表哥每日来书房跟胡老先生学习”
柳惜音领其意扯着正发呆的叶昭遂答复：“娘亲，惜音知道了”
…………
诘晨，曜灵初出光赫赫，千山万山如火发。
柳惜音早早来到书房，福身向胡佬行了一礼，便坐在一旁同他边啜茗边等候着，由于迟迟不见叶昭前来，她不胜思索起来。
阿昭表哥难道又...出去？
还是未起
就在她思虑的须臾功夫，耳边翕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胡佬亦闻之足音跫然而喜，随后便见叶昭衣冠整肃走进来。
“表妹”一声轻呼吹皱了屋内冷清的空气，又迈出几个大步到胡佬身旁作揖行礼，算是正式开堂。
胡佬佯咳几声：“三公子，柳姑娘今天老夫先讲诗经......，你们且细心听，我会留出半节课时间让你俩共同探讨研究”
闻音后叶昭漫不经心同柳惜音颔首。
“......”今天第一节课所讲的内容，足以让柳惜音沉浸其中，她竖起耳朵认真听课，乐此不倦，所有的精神均聚一起，字字句句逐一琢磨，仿佛融汇到书中的天地万物。
殊不知身后的叶昭都打了多少个哈欠，上下眼皮更是挑灯夜战不曾休止，眸子里的光亦随之时明时暗摇晃着，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般，蔫了吧唧。
那胡佬讲书的声音对她而言好似催眠曲，一字一字像念经反复的穿过大脑，然后她什么也不用想了，心渐渐静下来，眼皮慢慢拥成一堆，酣然入睡。
而那端胡佬感觉讲课期间叶昭竟如此乖巧，颇感惊讶，她太安静了，静的确实有些不对劲，不由引起他的注意。
“咳咳咳...”先连连几声，却见那竖起的书本如擀面杖钻石头，纹丝不动。
......反常，太过反常了。
深深叹了口气后，满面颦眉蹙頞，拿起书本便朝叶昭那踱步而去，跟着起身的柳惜音眼中波澜起伏，手里揉捏的衣角尽是皱褶。
待两人走近，入目即是叶昭趴在书桌上，枕着自己的胳膊打盹，眠中唇还不断翕动，啽呓呻呼。
果真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本还以为只要耐心教导，慢慢打磨便可有成效，奈何第一堂课就让他...如此刮目相看。
想让叶昭静下心来读书那就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 。
一言难尽啊！
噗嗤。柳惜音心里默默笑了一声，看着又说梦话又流口水的叶昭，抑制不住嘴角往上扬，介于老师在此，努力将洼陷的脸颊瘪回来，又想开口叫醒叶昭，熟料胡佬先她一步，将书卷成小筒俯身敲那毛茸茸的脑袋瓜。
可......
“哪个王八蛋敢扰我混世魔王的清梦”
除了叶昭惊醒时突然爆发的怒吼外，还有啪打在脸上清脆的声音以及柳惜音訇的一声叠加一起回荡在屋内。
醒来后的叶昭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何事！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僾然听到身旁有人欷歔，紧接着有团灼灼燃烧的火焰如沉雷般滚滚而来。
她堪堪地抬起眼帘，恰巧看到正捂脸的胡佬睥睨她，好像有些恍然大悟了，领其意后两道剑眉遽然堆成小丘，上下挥动扑棱棱的眼睫愣了好一会儿，朝柳惜音那边不转眼的瞟覷，本颙望自家表妹能劝上几句，岂料她竟避开目光，缄口无言在一旁当起鹌鸠。
委屈，着实委屈！
叶昭望天望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思索着
求人不如求己，靠人不如靠己。
然后......
笑笑笑笑。
眯成两条缝的叶昭倏然响起清朗的笑声。
“先生，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她抓耳搔腮，绞尽脑汁复而又道：“我们不是圣人，怎么会没有过错，错了就改，先生你说是不是？”我又不是有意的，后半句如梗于喉。
胡佬从鼻中冷哼一声，睊睊嗔怪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三公子竟还知晓此句何意”
“先生，我这不是刚刚在做美梦，岂料有人......”
叶昭说着说着忽然没了下文，咬咬牙将到嘴边的话咽入腹中，露出大白牙齿，对着他粲然一笑。
“......”死老头，不就反手打了你一巴掌，这事我已经做了，你要罚就罚吧，我甘愿认罚就是，要不是为了不挨我爹的军棍以及碍于表妹在此，你以为我会好言好语在这同你说...
于是她就义正辞严的搬出了一套这样做很合乎情理的说辞：“先生，我不是有意的，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计较呗”
你还想以后再打我一巴掌？
胡佬本想反驳她，奈何叶昭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还句句有理了，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常言道为人师者，需具两态，宽容大度为一，其二为乐于成就。所谓的宽容大度，是对初学者的种种缺点，甚至于屡教不改的毛病，只要不是太违背原则的东西，就可以宽容它的存在。而他自然对叶昭的无心之举并未在意，只是气她上课不认真的态度又打瞌睡，还一副理直气壮，也不好好反省自己到底错在何处。
简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三公子，老夫稔知你在读书方面并无兴趣，对武却颇为上心，可自应下当你的私塾先生也算担起部分教导责任，只希望此后你能同柳姑娘一样，秉着好学之心，每日都来此学之一二，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应当一试不负你父亲为你操劳之心，更何况老夫也从将军那得知你有为将之愿，可将之危其一即是必死，可杀也，如若能多读多听多看，与书中知识互相融合，运用于战场上，便可克服其一，三公子应在此方面多下些功夫，同你两位哥哥一样文武皆有”
叶昭听的稀里糊涂，有些懵了。
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叶昭接话的柳惜音有些惶惶不安，心上上下下纠葛得厉害，急忙挤眉弄眼，抑或轻咳几声示意她。
“是是是，我以后一定会发奋努力，好好念书...”才怪，及时收住最后两个音节，随后牵动嘴角，露出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俄倾，柳惜音莲步轻移走到胡佬面前，福身行礼，柔声道：“劳烦先生这么辛苦授业于我及阿昭表哥”
胡佬看着乖巧懂事的柳惜音，心底的火大抵消去，又看着叶昭年纪比她大了四岁，听闻她整天除了嘻嘻哈哈打架闯祸外，就很少干什么正经事，书也念不好，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不能比，比不得。
...这话乍一感觉有种说不出的矛盾。
她俩一位是男，一位是女，能比？
索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遐想抛到脑后，反正今日的课也讲完了，总不能再讲一遍吧，因起初所说的空出半节课互相磋磨，现下是无法进行了，只能改弦易辙，权当做自习，然后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去。
“表妹，你刚刚怎么不帮我？”琉璃色双眸湿漉漉的看着她，语气夹杂一丝委屈。
“谁让阿昭表哥平时总是欺负我，就是不帮你，看你如何出丑”
话音刚落却见笑得灿烂如骄阳的柳惜音提裙跑出院门，跑出几步的人由于心神激荡不经意撞到来往的下人，蓦然回首道了一下谦，脸颊的梨涡又凹下弧度继续往前迈出脚步。
屋内的叶昭突然心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眉梢跟着思绪一同挑起：“表妹，什么时候变坏了，居然不帮我，不行要找她问清楚”
她冁然而笑，明眸似两潭秋水，流星大步地追出去：“表妹，你等等我”
两人围着院里的桃花树转了好多圈，也不知叶昭是不是故意如此，明明跑的比她快，每次却总是在即将够到她衣角便及时收住脚步。
庭院风光旖旎，花枝累累，繁复美丽，陪衬着年少时的打闹戏耍，倒映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纯粹感情。那天蓝色衣角，白色裙摆在晴天镜里随粉红的花瓣毰毸，纷纷扬扬在薰风的渲染下浮动，任由满院的桃花香气填满时间与空间交错的罅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