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燃魂灯》汐容

60、60-元

　　回忆戛然而止，虞夏正撑着下巴听得入神，弗离垂下眼，想起当初她沉了沧澜神宫下界，没想到走过一遭，如今前尘往事都远得无悲无喜。

　　虞夏回过神舔了舔唇角，眯起眼分析道，“所以说……寒奚神君追着师娘下界，不一定是情深意笃，也有可能是探问燃魂灯的下落……？”

　　弗离抿唇，并未一口咬定，只是轻叹道，“也许罢，我也说不好……”

　　话音未落，后头一个声音十分不平地飘近，“有什么说不好的！他做出这种事，利用你的善心，实在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弗离愣住，看向大步而来的黎生，那张俊秀面上一派正义凛然，怒气冲冲得仿佛被辜负了的人是他。

　　虞夏依旧撑着下巴，弯了眉眼，颇有兴致地打量黎生这幅醋样儿。

　　谢清池跟在他身后缓步走进殿内，虞夏看向他，笑意多染了一分真心，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他径自走向她，旁若无人地握了握她的手，方转过身看向弗离，“师娘既然说封印了那燃魂灯中的魂魄，不知后来又如何了呢？”

　　这一问又让她想起了五百年前的事，弗离飞快看了眼黎生，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后来……我从凡间回来，就去看了眼燃魂灯，发现那灯里的魂魄已经消失不见了。不过封印确实没有被从外面破除的痕迹，想来或许是他自己修养好了也不一定。再然后，我就闭关了，五百年过去，也追查不到那魂魄具体的去向了。”

　　谢清池垂眸略一沉吟，“若真如此，此人的修为可着实不低。”

　　弗离也跟着点了点头，一时陷入了沉思，殿内四人都没再说话。

　　黎生看着她沉默，下意识觉得她又在想寒奚的事儿，在她眼前不悦地挥了挥手，弗离被他吓了一跳，懵懂抬眼看他，黎生板起脸教训道，“不管如何，那个寒奚不是什么好鸟。你以后不许再跟他走得太近了，知道吗？！”

　　弗离被他这么一句话给说怔了，虞夏见状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问黎生，“师父，你是她爹么？”

　　黎生一噎，气得拧着眉毛回过头看虞夏，“我是你爹！”

　　虞夏悠哉悠哉地坐在神宫殿里的莲花榻上晃着腿，满不在乎地拿起谢清池漂亮的手指把玩，“哎？！堂堂沧澜掌灯使，怎么这么粗俗呢？师娘这么大的人了，自然有自己的判断。她能当初下凡躲着寒奚，自然也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吃醋就说吃醋，明明白白来点直接的，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意思的，当谁听得懂啊？”

　　弗离确实没听懂，虞夏这么一说，她才明白过来，原来黎生这是在吃寒奚的醋……

　　她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咳嗽一声，黎生被虞夏直截了当戳穿，面上也挂不住，看了眼垂首不语的女君，支支吾吾道，“我这不是……担忧女君和沧澜的安危嘛！不过好在现在燃魂灯是我来掌管，他要敢来我这儿动什么歪心思，我就跟他拼了！”

　　虞夏给他响亮地鼓了两声掌，配合地眼冒星星，“师父真是好有魄力呢，徒儿佩服佩服！”

　　满足了黎生的自尊心以后，虞夏便觉得索然无味，她仔细想了想要找点什么乐子才好，忽然拉着谢清池惊喜道，“五哥！今日是凡间的上元节，左右无事，我们去玩儿罢！”

　　谢清池还没回应，弗离倒也十分感兴趣，倾了倾身问道，“上元节？！”

　　黎生见风使舵的本事绝佳，立刻附和道，“咱们也许久没感受过上元节灯会的热闹了，不若我们去淮城罢？淮城的城中河上每到上元夜遍布画舫河灯，沿河两岸张灯结彩，夜景十分好看！”

　　虞夏询问地看向谢清池，他亦颔首，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发，“我听说，淮城还有许多美味的小吃，估计你也会喜欢。”

　　虞夏一听更高兴了，连忙起身去拉着弗离走出大殿，“师娘，走！咱们换身漂亮衣服，下凡游玩去咯！”

　　***

　　淮城地处南边，上元已是春暖的好天气。

　　夜里两岸如同白昼，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明亮灯笼，中间一条蜿蜒小河穿城而过，上头浮着千万盏花灯，不时有画舫将夜晚的潺潺河水劈开温柔波纹，船上坐着贵家的小姐们，这一夜被允许在画舫上弹琴饮酒、吟诗作画。

　　河岸畔有春衫薄的许愿少女，一张张虔诚明艳的面庞被烛火照亮，酒楼上有各家风华正茂的公子，推杯换盏的时候，眼睛总离不开河畔姹紫嫣红的道道风景线。

　　沿河岸叫卖的小摊贩一个接一个，紧锣密鼓地挨着支起摊子，卖面具、扇面儿、胭脂水粉、花灯，应有尽有。

　　更有一个个小吃摊子上热气袅袅，不管是香飘十里的小碗面、糖葫芦、藕粉，还是臭飘十里的臭豆腐，摊前都围着一圈儿接一圈儿大快朵颐的人。

　　淮城的热闹，随这座城得天独厚的春意一道盎然焕发。

　　虞夏拉着弗离走在前头，两个姑娘仗着自己颜色好长得高，一路紧紧拉着手分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所到之处，引得街上公子频频回首流连。

　　虞夏一会儿弹弹街边悬挂的兔子灯，一会儿伸手拨一拨灯上的流苏，嘴里不知道天南海北地在侃些什么，惹得弗离朝她频频发笑。

　　身后黎生想紧跟着她俩，偏生虞夏和弗离身侧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他和谢清池被人群撞得一直在向后退，行进艰难不说，还不时地接到擦肩而过的姑娘扔来的香囊。

　　黎生和谢清池均都报以一笑，纷纷谢绝了姑娘的好意，可他俩这么一笑，姑娘们更不肯挪脚了，一时这条本就热闹的街上愈发被挤得水泄不通。

　　眨眼间，虞夏和弗离就被人群隔开，不见了踪影。

　　黎生有些懊恼地张望，“怀翊，这可怎么好，瞧不见她们了！”

　　谢清池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只淡淡看了眼前头的人群，“夏夏和师娘喜欢热闹，咱们总不能像她们似的当街蹦蹦跳跳。师父莫急，过一会儿去河岸边上等她们就是，河上这么热闹，她们不可能错过泛舟这等乐事。”

　　虞夏自顾自拉着弗离到了一家卖刺绣折扇的小摊前，眼瞧着摊子上一把把扇子小巧精致，刺绣的扇面儿亦是别出心裁，一收一合之间花鸟美人图栩栩如生。她拿起一把黑底儿绣着暗红牡丹的折扇比了比弗离的朱红色衣裙，又挑了把月白色底儿，天蓝色玉兰绣样的塞进弗离手里，款款一开扇面遮在面上，露出一双眼睛盈盈含笑，看着她问道，“师娘你瞧，我今儿穿白衣裳，拿把红扇子呼应你的衣裙，咱俩这样，岂不般配好看么！”

　　弗离看她那双笑眼心中一动，也学着她将扇子展开反手遮在了面上，垂眼比了比身上的衣裳，笑着问她，“好看么？”

　　虞夏点头，看着她眼下露出的那颗朱砂痣，在灯下真心夸赞道，“好看！师娘是今夜这条街最好看的姑娘！”

　　弗离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你拿这扇子也十分好看，既然喜欢，咱们买了罢！”

　　虞夏高兴地一收折扇，拿着扇子在手心敲了敲，对着看呆了的摊贩问道，“老板，这两把扇子怎么卖？”

　　老板愣了半天才一哆嗦着回过神来，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道，“本，本来是五十两的……两位天仙似的姑娘喜欢，就给我四十两罢！”

　　说完又痛下决心似的补了句，“若是有人问起你们手里的扇子，两位可要给我多多引客啊！”

　　虞夏惊讶地看着他，“这么贵！这还是便宜了的？！”

　　老板老实巴交地拿着摊上的扇子给她看，“姑娘，你瞧啊，我们这扇子都是绣工十分精细的，别的不说，你扇面上这一朵牡丹花，就得绣上个一两天呢！况且折扇的扇骨儿你也摸得出来，那都是上好的木材啊！”

　　“这么漂亮的两位姑娘，只有拿着我卖的扇子，才能匹配你们的美貌啊！”

　　最后这么一句话点了睛，弗离在他满面通红的笨拙奉承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虞夏看她高兴，便也不再计较，一摆手豪气道，“得，你能哄我师娘开怀，这扇子我们买得也值了！”

　　说完又掂量了摊上摆着的两个香囊，狡黠地讨价还价道，“今夜上元佳节，我们买了你这么贵的扇子，讨你两个香囊，不过分罢？”

　　老板倒也爽快，一点头便允了，“姑娘尽管挑喜欢的，要不是不想看见这么漂亮的姑娘给别人扔香囊，我尽数送你都行！”

　　虞夏哈哈一笑，不客气地同弗离选了两个香味儿清新的，付了银子后，一抖折扇同老板笑道，“您可知道从哪儿能租一艘画舫游淮河么？”

　　老板“嗨哟”一声，指了指长街尽头的方向，“您可算是问着了，沿着我这儿往前走，到街头就有摆渡的船夫等着载客！不过您二位天女下凡似的，可得挑个老实的船夫啊！”

　　弗离抿唇，再对着这位老板笑着道了谢，虞夏便拉着她大摇大摆地往街头去了。

　　谢清池和黎生好容易摆脱了街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姑娘，并肩站在河畔一处僻静的白玉栏杆儿旁，瞧着这河面上来来往往的画舫，入耳是一声声的悠扬丝竹。

　　有姑娘们银铃般的笑声，和公子们辩到激动处的高谈阔论，交织喧嚣在河岸之上，春夜风来，拂过二人柔软衣衫，遗世而立的端端是两位浊世佳公子。

　　黎生瞧着远处的夜幕繁星满月，一时有些感慨，“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真切热闹的人间美景了。”

　　谢清池颔首，长发略略随风扬起，衬得他容颜在夜里愈发带上几分凌厉的美，“做神仙长生不老，却难免遗失做人时用力活着的真实感。”

　　顿了顿，还是轻笑一声，“不过想到能长久地伴着她千百年，还是觉得心中安稳。”

　　黎生也认同地心生感慨，叹了声，“是啊……”

　　话音未落，河岸上空便一声嗡鸣，他们抬眼看去，只见一朵硕大的五色烟花炸在夜幕之中，燃放的地方应当离他们极尽，此刻站在这里仰头看去，二人就如同被这朵烟花笼罩着一般。

　　谢清池再度垂下头，只见倒映着斑斓烟花的河面泛起涟漪，一艘画舫伴着几盏花灯缓缓驶来，画舫上红木小轩窗开着，他撞进一人眼中。

　　明眸善睐，一如多年前初见，她以扇掩面，暗红色牡丹后，那双眼妩媚流转，眼波动人地楚楚瞧他。

　　似是谁家顽劣出逃的闺秀，在上元夜终于大胆放肆一回，身着一袭白衣胜雪，却偏偏顾盼之间倾泻而出女妖似的魅惑。

　　黎生听他沉默，一并跟着垂首，弗离的那身红衣在如同白昼的夜里似盛放的花，入目便不可忽视。

　　她不同于虞夏整个人趴在窗边，反倒是略略朝着虞夏侧身坐着，一双手将那把月白色的折扇打开，复又缓缓合上，所有的美都在漫不经心的一举一动中，砸在他眼底心上。

　　她侧颜静美，精致的下颔略略一顿，就这么抬眸瞥向黎生，不过只一眼，那纤长的羽睫再次垂下，是明明做着张扬明艳姿态，却不经意透露出几分柔弱羞怯的撩拨。

　　她二人同坐画舫，人间绝佳的美景，已在此处见过了。

　　黎生呼吸一屏，下一刻，在心如擂鼓中，余光瞧见有一个东西从虞夏手中闲闲飞了出来，谢清池抬手，精准无误地握住了她扔来的香囊。

　　虞夏依旧在扇面后头笑眼弯弯，声音捏得酥软，“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知今夜是否佳人有约？”

　　谢清池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香囊，凑近鼻尖嗅了嗅，再看着她笑道，“旁的什么佳人有约某可不赴，除非是姑娘开口。”

　　她在扇子后头咯咯地笑，转首去看了眼弗离，一双眼睛飞到黎生身上，朝他狠狠打了个眼色。

　　黎生这才回过神来，一时竟像个虎头虎脑的愣小子，鼓起勇气咬牙开口，“这香囊可真香……我看今夜几乎人人手中都有一个，我却还没有……”

　　他看见弗离的睫毛颤了颤，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弗离，你能把你手中的香囊扔给我么？”

　　虞夏笑盈盈地看了眼弗离，嘟起嘴来撒娇，“师娘，这船上好生无聊。不若你开个恩，扔给他一个香囊，换他来船上给咱们弹曲儿听！”

　　她抿唇想了片刻，似是觉得这个建议无可无不可，转首去看向黎生，黎生立刻上前一步，做出了要接的手势。

　　她看着他的脸，依稀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见到他的那一夜。

　　他始终是秀色可餐的干净少年郎，再纷扰热闹的红尘，在他这张清秀面庞上也看不到沾染半分的烟火气。

　　她心中一叹，约莫是这河上风景太过旖旎，到底是牵动了她心底一根弦，弗离闭上眼，轻轻一抬手，那香囊便在夜空里跨越温柔的淮河水波，朝着岸上殷殷期待的黎生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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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哇哦！我喜欢这个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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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