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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9-琴 ...

  •   帘子一撩开,她大摇大摆地负手走进去,便看见个坐在地上抱膝埋着头的姑娘。

      一身浅桃色的衣裙,乌发散下来,盖住她那纤弱的身板儿。听见动静,她抬眼,惶惑不安地看过来,额前地几缕碎发凌乱,衬得那双大眼睛水濛濛的,何其柔弱无助。

      千铃火红色的马靴忽然就顿住了,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黎生喜欢的姑娘,约莫就是这个样子吧。

      楚楚可怜,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模样,就算慌乱到了极点,也不会失声大吼大叫。

      她身为女人,对上这双眼尚且喉咙一紧,更遑论男人看了该有多动心。

      地上的姑娘对着她打量的眼神,久久不敢说话,瘦弱的肩膀又瑟缩了一下,千铃回过神,自觉失态,咳嗽一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翘起腿问她道,“你叫什么?”

      小姑娘的双手收紧,似是不想开口,二当家却没这么好性子,上去就推了她一把,皱眉吼道,“聋啦?我们大当家问你话呢!你磨磨唧唧什么?!”

      她被推得往旁边倒去,撑着地泫然欲泣地咬着唇看了二当家一眼,又偷偷瞟了瞟柳千铃,方细着嗓子,不得不极小声地回话,“秦……秦思萦……”

      千铃沉默,听着这姑娘小鸟叫似的声音,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

      “为什么到我们寨子来?你有什么企图?”

      思萦的脸唰地白了,瞧着千铃拼命摇头,指了指角落里的筐,“我不是故意闯你们寨子的……我只是进山想寻一棵好木头,回头教人来伐了做琴……谁承想和我家里人走散了,我迷了路,误打误撞闯到了寨子门口……”

      她那双眼睛像受惊的兔子,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瞧着渗出了几滴担心受怕的眼泪,打湿了长长的睫毛,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人好不心疼。

      二当家最讨厌这样柔柔弱弱的女人,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便站远了些。若是以往,千铃也不会多放在心上,如今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她的小模样,竟生出了些自惭形秽的心思来。

      她手局促地在身上擦了两把,像是想藏进哪儿似的,半晌,想了想,又开口打断她抽抽噎噎的哭声,“你家在哪里?是做什么的?”

      秦思萦一听提及家里,忍着难过拿手背擦了擦眼泪,断断续续回道,“家父是桐城教琴的先生,在方巷开了个琴行……我从小随着家父习琴,是以醉心琴艺,这次进山,也是想找一块最好的木材,做把新琴为家父贺寿……”

      说着,竟又哭了出来,“谁知道如今……可还能回家再见父亲一面……”

      千铃眼看不好,连忙吓得打断了她,直来直去与她道,“你别哭了……!只要你好好在这儿带上一阵,配合我们证明你不是什么人派来打探地形的探子,我们自会通知你家里人来赎你!”

      思萦哭声渐渐弱下去,脸上挂着泪珠,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此话当真……?你真能放我回家么?!”

      千铃看着她,忽地勾唇笑了,那红衣似火,笑容英姿飒爽的模样,久居深闺的女儿家哪里见过?看得思萦愣住了片刻,千铃对着她笃定许诺道,“当然,只要你听话。”

      思萦怔怔依着她点点头,千铃想了想,翘着腿前倾了些身子,吓得地上的姑娘一哆嗦,她伸手比了个安抚的手势,努力想作出和善些的模样,问她,“你说你打小学弹琴……那你会不会读书写字啊?”

      二当家一听这话就翻了个白眼,敢情大当家跟了个读书人,满脑子竟然都是这些文人风花雪月,舞文弄墨的事儿了,哪里还有半点打打杀杀的马匪样子!

      巴野在她身后也听得真切,看着她关切好奇的模样,眼眸一黯,趁着没人注意,转身出了帐子。

      走到远些的地方,他勾了勾手,便有底下弟兄跑了上来,巴野凑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那人痛快点点头,小跑着往黎生的竹楼去了。

      帐里千铃浑然不觉,一双眼亮晶晶地等着思萦的答案,姑娘看她这真心发问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犹豫半晌,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千铃双手在腿上来回摩擦了两把,看着她也跟着点头,轻声说了两遍,“真好……真好啊。”

      思萦一头雾水,千铃想了想,到底站起身,也不再说什么了,二当家看出她心思,走的时候朝底下人吩咐了一句,“看好她,不许伤了人,否则拿你们开刀!”

      出了帐子,千铃本想回去找黎生说说成亲的事儿,巴野却从外头迎了上来,一抱拳道,“大当家,我方才已经吩咐了弟兄去里头这姑娘家里瞧一瞧,要是确认了她不是打探地形的探子,咱们可就要放人么?”

      二当家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儿不妥,“是啊,咱们寒山寨之所以能扛住飞云那帮孙子这么久,不就是因为咱们寨子在山里隐蔽,没人引着找不着路么?这要是放了这丫头回去,给咱们老巢抖了出去,可不是小事儿啊!”

      千铃蹙着眉思虑,还是替秦思萦说了句话,“也没那么严重吧?要真查明了她说的都是实话,她家就世代都是清白的读书人,怎么也不能和飞云寨搅合到一块儿去。”

      巴野还是不肯退让,“那也未必,她走失这段日子,她家若是报了官,或是大张旗鼓贴了告示寻找,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透不出去。”

      这下千铃也不说话了,想想,巴野说的毕竟也有道理,她本想要几个赎金意思意思就把人放了,如今经巴野和二当家一说,也觉得此事马虎不得,仍需从长计议。

      叹了口气,她摆摆手,只好断了现在去找黎生的心思,边往主帐走边道,“叫虎子他们几个过来,大伙儿一起商量商量吧。”

      巴野对着她背影抱拳应了一声,转身的时候,若有若无往竹楼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便收回了视线。

      ***

      黎生收到寨匪来报,说寨子里抓回了个读书人家的姑娘的时候,便心口一紧,以为是自己的妹妹寻到了此处,找上了门来,二话没说,便让那人带路,往关着思萦的帐子去了。

      路上,那报信的寨匪不知为何,忽然教他在一处帐前等一等,黎生只得点点头照做了。

      那寨匪走远了以后,半天没回来,黎生负手等在帐子前头,片刻,便听见有两个人在谈论今次抓来的这姑娘,说是为了做琴进山,走迷了路。

      他心里有几分失望,觉着约莫不大可能是自个儿家的妹子来寻他,不过总归没见到人也不好下定论,是以仍耐心等着。

      里头围绕着那姑娘扯的越来越远,话语粗俗不堪,黎生听不下去,刚要抬脚走远些,却又听见他们扯到了自个儿身上——

      “你说,这寨子里有一个细皮嫩肉的还不够,又来了一个。”

      “那能一样吗?前头那个是大当家的人,你敢打主意?不要命啦?没听说吗!大当家的,好像没多久就要跟那个小白脸成亲啦!”

      黎生心里一跳,一双眼倏地睁大,他本以为柳千铃根本不会动想嫁给他的心思,却不成想,这寨子里的人竟然已经这样传开了……

      那可是她自己放出来的风声?

      既如此,为何她从未跟他提过?

      心绪混乱间,他又听得里头人道,“哎,谁能想到啊,大当家为寒山寨主守了五年的寡,一转头,竟然要嫁给这么个书生了!”

      另一个跟着叹气,极惋惜似的,“是啊!当年寒山寨主何等的威风!啊?那是方圆百里闻风丧胆的大英雄!一把弯刀出鞘,其他人就得跪下来喊爷爷的!现在呢?啧啧,自个儿的女人,还挂着自个儿的弯刀,一转头,就要嫁给一个刀都拿不起来的书生了!”

      “真是……这什么事儿啊?!我跟你说,我可还记得当年寒山寨主娶咱们大当家那天的盛况呢!一脚踹了帐门儿,把人扛在肩上就大摇大摆出来了,一路扛到宴席上那么一放!哎哟!啧啧啧,那一身通红的新娘子脸也都红了,小辣椒似的,漂亮死了,咱们寨主笑得那叫一个意气风发啊!”

      这绘声绘色的回忆明显唤醒了旁边人心里的激动,连连附和道,“我也记得!当初我看着就羡慕啊!我就想,我也得做这样的大英雄,娶这样够劲儿的娘们儿!哈哈哈哈!”

      另一个“呸”了一声,“还大英雄呢!娘们儿都他妈要改嫁了,你还是这个熊样儿!”

      剩下的吵闹声便都远去了,黎生浑身僵直,不知自己站了多久,脑海中那幅五年前柳千铃嫁人的画面好像被这三言两语描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他一闭上眼,也仿佛身临其境,连细节都能勾画出来似的。

      她如何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如何娇羞着喝下新娘酒,寨子里的人如何起哄热闹的。

      他明明没有赴柳千铃和寒山的那场喜宴,却好像什么都能知道。

      直到先头那带路的寨匪回来了,他才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提步踉跄一瞬,方跟上他走远了。

      ***

      思萦自从柳千铃一干人走后便蜷缩在帐子里,黎生来得急,猛地一掀帘子,外头的光直直地打进来,照得思萦好不适应,只能偏着头眯起双眼。

      他动作顿在门口,一进来便瞧清了这姑娘清秀姣好的面容,却压根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可已经这么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便得有个交代,他看她怕极了似的,只好先撂下帘子,往里走了两步,保持着距离,作了个许久不作的揖,沉声道,“姑娘莫怕,某是黎府的三公子黎生,不知姑娘芳名?”

      思萦一听黎生的名字,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诧异道,“您是黎三公子……?”

      黎生点点头,“姑娘认识某?”

      思萦连忙起身,整了整衣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福了福身,垂着眼睛道,“方巷秦府小女思萦,见过黎三公子。”

      说罢,抿唇笑了笑,颇为难为情似的,“公子的美名,小女很早便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竟与公子在此处相见。公子也是被他们……抓来的么?”

      黎生也垂了垂眼,在心里感叹造化弄人。

      明明是两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却在这马匪的寨子里相对行礼,实在唏嘘。

      想到方才那心里的寒意,一时不知怎的,便对这面前安全无害的姑娘生出了几分亲近,只当她是自家那懂事听话的妹妹一般,安慰地笑道,“算是吧。我听说姑娘与家人走失,你莫要害怕,我会替你求情,让他们早日放你回家的。”

      顿了顿,手指在袖中握紧又松开,还是补了句,“这寒山寨的柳大当家……不是个大恶人,她也定不会多为难于你的。”

      思萦一听,眼眶又红了,朝黎生哽咽道,“公子宽慰思萦,思萦感激不尽……若是此番能顺利脱身,思萦定然也想办法救公子出去!”

      黎生下意识想摇头,手指一僵,不知想到什么,却到底缓了动作,只看着她温和道,“秦姑娘善心,某铭感于心。”

      思萦破涕为笑,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又问道,“思萦冒昧……实在不知道何日能归家,正日在这寨子里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今次见到公子,思萦将公子奉为知音,想问公子能否……能否……”

      虞夏看着她这模样,心里了然得很,砸了砸嘴,拿着腔调替她说完了下半句,“公子能否没事儿多来陪陪奴家,好让奴家不再害怕,也顺便解了奴家的相思之苦啊?”

      谢清池笑了一声,但见底下黎生愣了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颔首笑道,“那是自然,某听闻秦姑娘这回进山是为了找木材做琴?明日我带把琴来,与姑娘切磋琴艺罢?”

      思萦眼睛盈盈发亮,霎时便笑开了,真心放下了恐惧一般雀跃问他,“真的?那太好了!若有琴音作伴……思萦便也就不怕了!”

      黎生但笑不语,点了点头。

      虞夏冷哼一声,实在看不过去,“他哪儿来的狗屁自信呢?明天过来陪人家弹琴?他琴都没有一把!怎么着,晚上回去腆着脸求师娘买给他,好让他第二天陪别的姑娘呗?我说男人怎么能这么无耻的?啊?”

      谢清池又头疼地纠正她的义愤填膺,“不是男人,是师父。城门失火,何故殃及池鱼?”

      虞夏气死了,哼笑一声,牙尖嘴利地回他,“就你还池鱼呢?我问你,你有没有和别的姑娘弹过琴啊?”

      她本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笃定摇头说没有,说他只与她弹琴,可不料这话像是问到了谢清池的哑穴上似的,他忽然沉默,并未回她。

      虞夏一口气忽然从心口堵到了嗓子眼儿,怎么也上不来,这一刻的怒火比刚才强烈了千百倍不止,她手脚都觉得冰凉,气得发着抖笑了一声,对他点点头,阴阳怪气地赞许道,“行啊!行!看不出来……不!从师弟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上我也能看出来了,你怎么可能没和别的姑娘弹过琴呢?!何止弹琴,说不定作诗画画品茶都一应俱全了呢!”

      她气得跳脚,谢清池只淡淡垂着头任她骂,虞夏看他这反应仍不过瘾,越想越气,又故作无所谓地笑着补了句,“嗨!不过那有什么的?年轻嘛!谁还没几个知己了?!我也和知州公子喝过酒!和仙君弟子赏过花!哦还有那妖界一等一好模样的狐狸精,我俩还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呢!”

      谢清池像是终于听不了她这话,忽地展臂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头埋在她颈侧,沙哑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夏夏……”

      他倒像是极委屈似的!

      虞夏实在气不过,眼圈儿慢慢就憋红了,从前那些一起玩乐的公子哥儿,她也想过他们会和别人同她一样玩儿,会把说给她过的好听的话说给别的姑娘,可她完全都无所谓,甚至还只一心好奇别的姑娘会是什么反应。

      可如今对上谢清池,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如此难以忍受,一想到他和别人弹过琴,明天师父来教这个狗屁思萦弹琴的画面她都不想看见了!

      她没有去抱他,双手垂在身侧,感受着他怀抱越来越紧,虞夏胸口起起伏伏,终于还是一把挣开了他的桎梏,转身就跑出了帐子,一溜烟儿地没影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令人头脑发昏,我是非常非常非常怕的,一想起我真爱上什么人会嫉妒,会吃醋,就要发疯。
    啊,不谈恋爱,x事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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