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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疼 ...

  •   要是没有那句“帮你赎身要多少银子”,黎生或许会静下心来,考虑考虑她的提议。

      可他是个一辈子高雅的读书人,如今沦落风尘,被她买下一夜,屈辱过后还要听她拿金钱来衡量自个儿的身价,就实在难接受了。

      读书人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稍有酸腐,自命清高,且一根筋。

      跟这种人说话,你得小心翼翼,顾全他们的颜面,体面,地位,和自尊。

      显然,柳千铃这样出身匪寨的粗人,是根本不懂黎生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的。

      别的读书人也就算了,好歹还知道识时务,可偏偏黎生,是个一根筋里的一根筋。

      他听她这话丝毫感受不到喜悦,反倒盯着她的背影,一双眼渐渐冷起来,唇角似弯刀锋利,“怎么,大当家的是昨夜与妈妈议论我的身价还未尽兴么?一大早的,就又要问买我多少钱?”

      恩客花钱给相好赎身,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旁的倌儿和窑姐儿听一句恩客肯给赎身的话,直得跪下来痛哭流涕千恩万谢才是。

      然而千铃听他此番不忿言语,虽不知为何他这样说,却到底抿唇静默一瞬,依着他道,“我没有掂量你值多少钱的意思。”

      说完,为了保证话语的真实性,又掏心掏肺地加了句,“你也看到了,我有的是钱。”

      黎生活活儿给气笑了,“哦?”

      就那么穿着一身素色里衣在床榻边坐直了身子,好整以暇问她,“大当家有钱非得要我,那是什么意思?尝过我的鲜滋味儿,觉着放不下?”

      他嗤笑一瞬,轻蔑道,“怎么,难道大当家的不缺钱,缺男人不成?”

      这话实在太难听也太挑衅,千铃饶是再好脾气,再觉得愧对他,却也仍旧忍不住回眸紧紧盯着他。

      刀剑血光里淬出来的女子,有着最狠戾凶悍眼神,和号令千军说一不二的迫人气势。她本是个偏冷的长相,不说话的时候,眼下那颗朱砂痣便显得生动艳丽,尤其摄魂夺魄。

      她腰间佩着一把刀,那刀鞘通体混黑,上头点了几颗宝石,组成骷髅头骨的模样,按说就算顾忌着这把饮血无数的宝刀,也没人能在柳大当家的这杀气十足的眼风下安然无恙,可黎生偏偏不知道怕似的,直勾勾迎着她的眼回望。

      空气中似有迸散飞落的火花,她心里先是觉着有点意思,紧接着又觉得这倌儿实在是个硬脾气的。

      她打量着他,向下扫到他锁骨处,瞧见有一块儿红印,忽地一僵。

      那是她昨晚趴在他胸口痛哭的时候留下的印记。

      千铃收回视线,忽然便觉得没意思,手握着腰间的刀柄,拇指一压,借力站起身,只与他道,“你不愿意跟我走就算了。”

      说罢,从怀里又掏出了一袋子钱,放在桌上,“这些你收下,当是给你的赏钱,随便买点啥吧。”

      黎生双唇颤抖着盯着她那袋钱,还没等起身扔回给她,千铃便再不停留,直接走出了房门。

      只是一场金钱皮肉的交易,事过陌路,毫不留情,昨夜再鱼水欢好,今早也不过徒留恶语相向。

      这样的屈辱感铺天盖地而来,直压得他心里发堵。

      他呆呆坐在榻上,半晌,眼圈儿一寸寸红了起来,飞身扑到桌前,拿起她留下的钱袋子狠狠往墙上掼去。

      金银散落的声音七零八碎,黎生扶着桌子看向她离开的方向,哪里还有半分红衣的影儿,只剩空荡荡的房门吱呀摇晃。

      门外便是纸醉金迷的另一番盛景,你侬我侬,衣香鬓影,门内只他一个人衣着单薄地站着,一双眼要滴出血来似的,弯腰大口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抬起双手,捂住了自个儿的眼睛。

      见到柳千铃下楼,楼里寻欢作乐的客人都齐刷刷噤了声,作出恭顺的样子畏畏缩缩低下头去,但那抹红衣掠过的地方,总有人再怕也还得忍着,抬头偷偷看上那么一眼。

      她早习惯了这个阵仗,面若寒冰地在众人偷窥目光里走出南风院大门,昨夜醉倒一片的寒山寨众人却早就起了,此刻正训练有素地候在门口,见到大当家的出来,有底下人恭恭敬敬递上马鞭。

      柳千铃一把接过,顺着二当家的牵好的马翻身利落坐了上去,马儿晃动了两步,她握紧缰绳,一声令下道,“回去。”

      身后无数人都随着她命令上马,寨旗被风吹动,黑金色耀武扬威地泛着波澜,柳千铃在身后阵阵马蹄声里再抬头看了眼南风院的牌子。

      可也只有一眼,下一瞬,她又是昨日来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寒山寨大当家,狠狠一抽马鞭,身下的汗血宝马便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

      ***

      寒山寨一群人来去声势浩荡,也不过匆匆一晚。

      一夜过后,桥归桥,路归路。

      柳千铃回寒山寨当她一人之下的大当家,黎生,却已经是可以继续接客的南风院小倌了。

      她的日子过得顺不顺畅他不知道,但是用头发丝想想都知道,大概也不会不顺畅到哪儿去。

      可他的日子,确实难熬。

      自从老鸨发现黎生能卖出这样的大价钱以后,越发积极地推着黎生出来见客,只不过因着柳千铃头价给得太高,老鸨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黎生是她想培养成头牌的倌儿,既然要做头牌,就得越来越红才行,价钱一次比一次高才叫越来越红,否则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

      可是放眼整个桐城,能拿出比柳千铃那三大箱财宝还多的客人,可谓是寥寥无几。

      于是这些日子黎生就被迫着天天出来抛头露面,极其不耐烦之下,还总要被挑剔不会讨好客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身好皮囊如今再也不会遭到鸨子的毒打了,毕竟他浑身上下价值千金,打坏了回头惹了客人不喜,可万万不值当。

      这种日子要说能过下去吧,也可以,一咬牙应付应付那些出不起钱的客人也就算了,可他如今难免每天都在提心吊胆。

      担忧是否会遇上下一个头脑发昏一掷千金的柳千铃,更不知道下一个会是什么人,是男是女……

      这么一来,终日惴惴不安之下,更是无法开颜。

      清高冷淡的书生,气质里再加进去那么点忧郁,殊不知,这实在就愈发妙了。

      这一日鸨子照例吆喝黎生出来见客,一下楼,黎生便心下觉得不好。

      中间那一桌子上是谁家的公子,他想不起来,但确实知道是桐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家道中落前,他也向来是绕着这群人走的。

      果不其然,还没等他转身回去避不见客,那桌上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公子哥儿便一个趔趄站了起来,身边人吓了一跳,忙着扶他,他却摇摇晃晃摆了摆手,朝黎生走过来。

      边走便使劲儿睁大了眼睛,还装模作样地那手握拳,揉了揉。

      黎生站在那儿没动,就这么闻着这股浓浓酒气飘了过来,令人作呕。

      那酒鬼站在他面前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黎生登时嫌恶地屏住了呼吸,他倒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似的,指着黎生抚掌转身叫那群爷们儿,“哎哟喂,快瞧瞧,多新鲜呢,这不是我们的黎大菩萨,黎三公子么?!”

      那双脏兮兮的手指着他点了点,还觉得不够,转身流里流气地拿手指骨狠狠勾了把黎生的下巴,逗趣儿似的弯腰,从下往上打量他,“哟,这脸,还绷得跟从前当大爷时候似的呢?”

      广袖下,黎生紧紧握着双拳才能克制自己几分,白嫩的下巴上缓缓浮现一道红痕,看得虞夏心惊。

      “这什么狗东西,太过分了……”

      话刚说完,她转头去看谢清池,却见不知为何,他面色竟比黎生好像还差上几分,浑身绷紧,几乎要发起抖来,吓得虞夏连忙戳了戳他的手臂,试探唤道,“小师弟……?”

      谢清池回过神,猛地一把把她拉进怀里,虞夏错愕间感觉到他一下下抚着自己的长发,声音发着颤安慰道,“不要怕……不要看夏夏,我在这里,你不要害怕……”

      虞夏脑海中忽然几道白光闪过,不知为何,一时竟头痛欲裂。

      她原本并未有什么感觉,此刻听了他的安慰,倒不明不白地眼眶发热起来,一手死死攥着谢清池衣袖,一手重重按在额角,方能压制一丁点颅内要爆炸一样的痛意。

      那一头轻薄的醉鬼却还不依不饶,又要去拉黎生的手,他像受了刺激一样,恶心得往后大大退了一步,这动作明显激怒了面前的男子,嘴里高声骂了一声,便粗鲁地上前来一把大力扭了黎生的手腕。

      “你算个什么东西?叫你一声黎三公子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风光时候了?你们一家的短命鬼都下了黄泉,你这条贱命是在人间卖肉才留下的,老子他妈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你他妈还敢躲老子?”

      黎生一张脸冷得结冰,俯视着盛怒之下的男子,手腕处错位的火辣疼痛也能强忍着不发,依旧轻蔑地看着他道,“就算我现在靠卖肉活着,你也买不起。”

      “操/你妈/的小贱/货——老子看你狂?!”

      黎生的冷言冷语彻底激怒了醉酒的男人,一把抄起身边的木椅子便朝他手腕砸了下去,黎生被他扭着手腕生生摔到地上,实打实接了这一击。

      眼前一黑,痛感铺天盖地袭来,吵杂一片里,他似乎听见了自个儿骨头断裂的声音,他咬住牙想忍下去,却到底闷哼出来一声。

      “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他妈到底有多身娇肉贵?”

      这头老鸨其实一直都在二楼看热闹,做这么大个场子,她不到万不得已,断断不会为了哪个倌儿出来得罪客人,如今看黎生这条胳膊结结实实被砸了一下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提着裙子蹬蹬蹬便跑了下来。

      嘴里喊着“哎哟”一声,忙给下人使眼色想要拉开那醉鬼,“焦公子这是何必!都是来玩儿的何苦坏了心情……黎生不得您的意,我给您换流风和云月来,今儿他俩不接别的客人了,就陪着您可还成么!”

      老鸨在旁边大呼小叫,却完全止不住焦公子的怒火,醉意上头,他嘴里骂骂咧咧,抄着椅子又砸了黎生好几下,那群上前拉扯的小厮哪里会替他挡了?

      这么几下下来,眼瞧着黎生衣袖下头,纤细的手臂腕骨处,已经破了几道大口子,正丝丝渗出血来。

      醉得人事不知的焦公子此刻人间恶鬼一般,举着椅子一下一下砸得快意酣畅,此刻见血,更是诱发了人性里头十成十的恶,周围越有人惊呼劝阻他越兴奋,一发不可收拾,扯了几把黎生胸前的衣襟,裂帛的声音让他彻底疯魔,瞧着那白花花一片精致锁骨,起手动作眼看是要再往黎生肋骨砸过去。

      嘈杂到大吼着也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的南风院里,忽地平地响起清脆的一声长鞭抽地,下一秒,那条虎虎生风的鞭子有如闪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甩在了焦公子的脸上,霎时抽出一条可怖的血虫似的长疤,再一转弯儿,稳稳勾住了他手里的椅子。

      焦公子正上着头,吃了痛仍反应不过来放开手,被那长鞭一拉,便往前扑了下去,整个人脸擦在地上,被活活儿拖着往前蹭了好长一段儿,直到地上蹭出一条蜿蜒的猩红血迹,痛得连声儿都发不出来,一歪脑袋晕了过去,那鞭子方停了下来。

      楼里登时又一回鸦雀无声,一身煞气的柳千铃如同地狱罗刹,踏着风大步走进门,直奔躺在地上的黎生而去。

      他在极痛里感受到有人将披风解下来盖住他上半身,动作似乎有些笨拙地想要避开他的伤口,他睁不开眼,却在一片血色里稳稳按住她的手。

      那双手顿了顿,随后反握住他,安慰似的轻声道,“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攒不出来,听了这句话,绷紧的神经忽地一放松,彻底晕了过去。

      柳千铃转身,冷冷环顾了一圈这楼里垂头发颤的每一个人,对着赶到的寒山寨众人字句沉声道,“今天这个楼里,不该有全须全尾的人。”

      “敢动我的人,老娘废了他们。”

      二当家的被她这副模样吓到,惊了半晌,才磕磕绊绊地一拱手,响亮应了声“是。”

      楼上虞夏在谢清池怀里强撑着听完了这段,听到柳千铃最后一句话,脑中的疼痛忽地达到了一个极点,袭来的无边黑暗恐慌里,她视线模糊地瞧见谢清池吓得发红的双眼,只来得及拽着颤抖的他含混喃喃了句——

      “五哥……我好疼……”

  •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弗离!!
    我做你的人好吧!!!
    我是个绝对有主角反噬的作者,我写虞夏头疼的时候,自己也头疼起来了,塞了片芬必得才写完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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