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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起 ...

  •   竹笋呢,是初春刚摘下的冷笋,鸡呢,是观雪宗山脚下,热心村民捐给观雪宗的土鸡。
      咬下去,唇齿间都是嫩笋的芬芳,加之鸡肉不老不硬,刚刚好有种嫩滑的感觉。

      薛因很满意:“阮香主,你们这的竹笋鸡确实一绝。”
      这是间宽宽的石屋,大概位于山腰处,窗户大开着,外面的飞鸟,雪松,御剑者一览无余。他们一行人坐在最靠边的位置,寒风扑进来,自有明火阵法挡住风。
      屋内是暖意融融的。

      阮香主虽然来得不情不愿,但美食总是令人愉悦的。他吃了几口,觉得薛因的面容也没那么可憎了,道:“那是,我百年前在这吃过一回,味道还没变。”

      薛因:“确实不错,”,他琢磨着,“你们这的厨子能不能分我一个啊?”
      阮香主摆摆手:“不行不行,这一家啊,好几代人都在我们观雪宗做竹笋鸡呢,这一代他们家好不容易出了个有灵根的后辈,正在外峰打基础呢。”

      薛因只得作罢:“我们邀月的厨子只会做鱼,天天做鱼,顿顿吃鱼,再好吃也禁不住这样吃。”邀月派位于不归海,吃鱼是最寻常的事。

      阮香主默默品着自己的清酒:“年轻人,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明白美食者,过眼云烟尔。无论是邀月派的糖醋鱼,摘星阁的油烫鸭,还是“镜花水月”的鱼香肉丝,大慈悲寺的青菜豆腐,又或者是风满回芳阁的麻辣牛肉干,都只是过眼云烟……过眼云烟!”

      薛因:“……记这么清楚,您梦里没少吃吧?”

      桌上的戒律堂弟子齐齐地笑起来,再几杯清酒下肚,酒意上头,聊天呢是天南地北地聊。再加之薛因表现得也挺温温和和的,那点隔阂消弭了不少。
      有人大胆着问:“薛兄,你来咱们观雪宗是为何事啊?”

      薛因:“这不是碰巧吗?在极北之地这边溜达,又听说‘镜花水月’往你们这送请帖,他们没给我送,我上这来蹲他们来了。”
      旁人不敢提起“镜花水月”的事情,他自己倒是说得坦坦荡荡。
      阮香主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

      饭桌上静默了一瞬,最先提问那人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说……怪我嘴笨。”
      薛因笑了笑:“没关系,我只有那么一点点伤心啦,没啥不能提的。”伤心的是谢却凡卷款跑路,他的浮星岛还孤零零地存在于梦里和幻象里。

      阮香主心思活络起来,打探道:“薛小友,你既然还打算赴那婚宴,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啊,若晚了,咱们这边风雪加重,飞行法器恐怕要受阻。”

      意思就是你没事最好就赶紧滚吧。
      薛因明白了:“我最近在贵宗的幻阵里,浴血杀敌颇多,自觉心性毅力大有长进,等我再悟个几天,就要向诸位请辞告别啦。”
      阮香主又被这话给噎住了。
      他特意向着阮香主遥敬了一杯,“特别感谢您,这阵法的确精妙绝伦,贵宗的阵法造诣不比那‘镜花水月’差嘛!”

      这话就就像这热酒一样暖和,流进阮香主的心里,把他暖得晕乎乎的。
      阮香主:“当不得当不得,“又忍不住得意,”自我百年前当上这戒律堂香主以来,这戒律堂就没出过差错,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弟子,终会明白师长的苦心……”
      想了想,他又觉得自己的功劳夸得太过,补充道:“唉,其实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是祖宗留下的阵法好,留下的戒律堂好,我们也只是承前人之惠……”

      薛因听着他吹嘘戒律堂有多么多么好,阵法有多么多么不会出差错。

      这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清晨练剑的弟子们正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御剑而过的就更多了,一道道剑光略过空中,像流星的水墨画。
      薛因听着听着,忽然偏头看向了窗外。

      在那无数道剑光中,一道似晚霞余晖的剑光自山崖下,冲向天空,在高高的云雾里荡开波纹。剑意的余波甚至让薛因微微颤了颤。
      他从剑光里看到日落前最后余晖的收束,看到暮春时燃至艳丽的花。
      真美,薛因想,我当初为什么不学剑呢?
      转念又想,不对啊,以这剑光的威力,他真是暮春剑大圆满?

      紧接着,“轰隆”轰隆”两声传来,像是什么高台楼阁不堪重负倒塌,成为了这剑光的铺垫。
      薛因慢吞吞地嚼着鸡肉,戒律堂都塌了,剑意斩破幻境,斩破戒律堂,只有暮春剑大圆满才做得到啊。

      有人指着山崖下:“不好啦,戒律堂……戒律堂塌了!”

      御剑的流光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戒律堂的方向,到处都是吵吵嚷嚷,议论纷纷。
      薛因看着阮香主的表情由得意再到震惊,最后到暴怒,他几乎是跳起来:“随我回戒律堂!”
      刚刚还吹嘘着戒律堂没出过差错,可见人的确不能太得意。

      人刷刷地走了一大片,不是戒律堂的也往山崖下看热闹去了。
      薛因一个人留在饭桌上,对着还热气腾腾的竹笋鸡,他倒是慢慢地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老板,再来一锅吧,真好吃。”他朝着后厨喊了一声。

      忽见门前蹲着一只白猫,薛因的动作顿了顿。
      【你回来啦?这么快?】
      白猫慢吞吞地跑过来,将嘴里叼着的木牌给了薛因。
      木牌上端刻着“执镜”二字。

      “镜花水月”共有四脉,弟子们会分入这四脉学习不同方向的奇门遁甲术,分别为“执镜”“断水”“月出”“花杀”。
      薛因更高兴了:“太好了,终于来了,我还担心这几天无聊呢。”

      *
      万花阵。
      季城雪对这再熟悉不过,所见即死在他剑下的魑魅魍魉的幻影。
      他使得是观雪宗最最基础的剑法,斩去的是世间最最丑陋的邪物。幻境里是方不大的天地,黑暗与鲜血模糊了幻境的边界。

      不多不少,正正使了三百三十七招。幻象已完全除尽,剑意没有感到提升。
      待使完最后一剑,他静静等待着黑暗的结束,幻象的褪去。

      然而,黑暗之后是更深的黑暗。粘稠的鲜血气息越来越浓郁。在他身前一列列地立起了鲜血拼接成的怪物,裂开的嘴里冒着尸体的恶臭。
      虽然不合常理,季城雪仍出了剑。

      惊鸿剑法不愧为观雪宗的基础剑法,剑道正统,剑意磅礴,如初生之朝阳。他的身影从血怪的缝隙里闪过,剑光比鲜血漫开的速度更快。
      收剑时,地上,衣袖上,甚至于脸上都是鲜血的痕迹。

      黑暗还没有结束。
      季城雪感到自己的身体飞速地虚弱下去,好像几个呼吸间他的寿元被抽个一干二净,他迈过了时间的长河。
      他踉跄了一下,竟然发现自己拿剑的手在颤抖。

      白发垂落在眼前,他的动作停了一下,便看见黑暗里走来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手握把普普通通的剑。
      ——那是他自己的模样。

      他借着剑身和偶尔透出的微光,瞥了自己一眼,连发尖都已白了。
      这阵法有古怪,他身体的时间被带到了另一个领域,他将以一个风烛残年的身躯,迎战他最厉害的幻影。

      季城雪握着剑,剑意却一如既往地锐利。
      ——暮春剑第一式,风起。

      *
      晚霞给白晃晃的雪山多添了分颜色,天际交接处有飞鸟一排排飞过。
      季城雪独自走在路上。

      阵法是有古怪,原因是戒律堂阮香主和他的弟子们出阵法时,本意想加固阵法,弄巧成拙,将阵法的生门闭了。
      本来是没什么事的,因为生门闭了之后,幻阵所要耗费的玉魄数量极速加剧,最多不过一刻钟,阵法便支撑不住消弭了。

      也就是说,季城雪只要支撑一刻钟,什么事也没有。
      但他在一刻钟内,打败了死门之幻象,使出的那一剑,威力又太过庞大,斩破幻境,直直地斩破了戒律堂。

      观雪宗一向是鼓励弟子们在万花阵里淬炼剑意的,当然是希望他们的剑法越来越强。这呢,只是因为弟子的剑法太强了,这怎么罚呢?
      宗派内也就口头上严肃批评一番,让阮香主和十来个弟子闭关反省几日,每人交张策论,再把戒律堂重建就行了,至于季城雪,好好练剑,不要受影响。

      对外的说辞是,戒律堂年久失修,所藏的先辈的剑意流露了出来,才造成了那样的盛景。

      季城雪解决完门派内的追责后,便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

      他是在观听殿找到薛因的。
      观听殿是观雪宗内的交易之处,交换灵物的,颁发任务的,组队要去历险的,都在这观听殿里。
      殿中有块巨大的牌匾,密密麻麻地贴着灵纸,灵纸上大都写着:
      “寻仙灵草三株,有意者联系……”
      “下周同去第三洲鬼混的,联系听雨峰某某。注:不准告诉峰主。”
      “我的剑落在观听殿了,各位师兄师姐帮我找到了,必有重金答谢。”等等。

      薛因也站在牌匾前,他手里握着张纸,正踮着脚想把纸贴在更高的地方。
      季城雪看着他。
      薛因努力了好一会,仿佛才想起还有灵力这一回事,他掐了个法诀,那白纸颤巍巍地飘起来,又轻飘飘地落下去。

      一个连灵力都运用不稳的人。季城雪想。
      他走过去,把那张只写了几个字的灵纸捡起来。

      薛因看见他,很是高兴:“真巧,帮我贴上去吧。”
      灵纸被贴在了牌匾最高的地方,上面用狗爬似的字写着:
      “找个厨子,要会做竹笋鸡。重金。
      -薛因。”

      他们走出了观听殿,薛因问:“怎么,大天才,找我什么事?”
      季城雪:“阵法是你干的。”
      薛因:“不是我,我只是发现他们把生门闭了,然后没有提醒而已。”

      季城雪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说:“如果,只是暮春剑小成的人,如今已死在幻境里了。”
      薛因:“怎么可能啊?戒律堂那么穷,那阵法最多支撑一刻钟就塌了。”他笑了笑,“只是你杀得太快了,大天才。”
      “一百余年至暮春剑大圆满,真厉害。”他感慨,“早知道我也学剑了。”

      早知道他剑意大圆满,我还费心思弄这阵法?本想淬炼别人的暮春剑法,倒头来成了一场笑话。不划算,薛因想。

      季城雪:“薛因,”他的声音仿佛淬过风雪,“好自为之。”
      薛因:“知道啦知道啦,我很遵守律例的,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一定更加严于律己。“说完,他还重重地点了点头。
      季城雪:“不要自作聪明。
      薛因:“好。”
      季城雪:“我有我的剑道。”
      薛因不明所以,只答:“好。”
      季城雪:“不需要别人来帮我安排怎么走。”
      薛因:“好!”顿了顿,“我哪有那本事安排啊?我看到阵法头都要大了。”

      季城雪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你对我的恶意,都快溢出来了。剑修的剑,是指的出恶意的。”
      薛因一愣,很快又笑起来,“唉这多不好意思啊。以后我会改正的……我尽量。”

      他往前走了几步,“我要再往听雨峰,去吃竹笋鸡啦,就此别过吧。”
      这次是季城雪望着他的背影。

      天空里又飘起小雪,白日里的热闹喧嚣仿佛只是一场幻影,这松柏怪石,是寂静的基调。
      薛因忽然回过身,手速极快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七八个暴雨梨花针,数十个袖箭似的法器,再有玉盘似的法器。
      全都围绕他周身,齐刷刷地指着季城雪。
      季城雪没有拔剑。

      薛因慢慢地往后退,仍然带着笑:“不好意思哦,因为我总是从背后偷袭别人,有点敏感,见笑了。”他的眼睛弯弯的,却显出一种凛冽的美感。

      小雪轻轻地落在季城雪身上,他整个人都模糊在飞雪里。
      薛因眨了眨眼眼,只觉得这雪也像血一样浓稠,再用灵力悄悄地试探。
      “哇,他杀孽好重啊,”薛因想,“以后得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我好害怕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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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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