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妃子妓

1、太平不太平

　　天气微凉，没有风。夕阳西下，地平线的最后一点光彩也褪去了，只剩阴暗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公馆大堂没什么人。

　　“花姐，您听听还要点点什么？”贤长歌听店家报出来的菜色，斟酌着点了最好最贵的。她朝花九堇微微一示意，目光隐晦地看了看坐在花九堇旁边的那位。说话都不敢大喘气。

　　花九堇自然明白贤长歌的意思，她倾了倾身子，轻柔细语地问身旁的女人，“你看，还要再加几个菜吗？”

　　“不用了，就这些吧。”太后微微一笑，艳若桃花，她看向对面的贤长歌和莉莉丝两人，神色流露出一副长辈温柔而关怀的模样，“倒是你们，平时这么辛苦，点这些够不够吃？等会不够再点。”

　　两人惶恐，连连摆手，互相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够了够了！”

　　花九堇失笑。平常面对她也没有这么乖巧，现在太后一在身边，这点头哈腰的模样倒是分外可爱好欺负。

　　太后笑笑没再说什么。

　　菜上来了，花九堇疼爱地给倾薇颜布菜，自己倒没怎么顾上吃。一双筷子截住了花九堇夹着菜伸过来的筷子。

　　“怎么了？这个不喜欢吃？”花九堇奇怪地看着倾薇颜。

　　“你自己吃。”太后撅了撅红唇示意了花九堇自己的碗，里面的饭都还没动过呢。

　　“好。”花九堇这才自己吃起饭来。

　　倾薇颜看着花九堇听话的样子，眼角微微地眯起，甚是满意的模样。

　　喜欢一个人，或者说是非常非常喜欢一个人，这是没有办法隐藏的，那种全身心地对一个人好，注意力都放在对方的身上。她就喜欢花九堇对她掏心掏肺，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而且，她不会榆木的只会唯唯诺诺诺地点头哈腰，可又会很听她的话，并且拥有自己的性格脾气。有时候看着这家伙耍小性子，她也甚觉欣喜，心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就想哄哄她。

　　倾薇颜身边不缺乏对她忠诚，恐惧或是爱慕的，可是没有哪一个能像花九堇这般让她满意。

　　她的忠诚是作为爱人的忠诚。所以有时候也可怜巴巴，扭头不理，闷声反抗，霸道占有，还有温柔哄抚……

　　倾薇颜勾起唇角，默不作声地夹了一筷菜放到了花九堇的碗里。

　　果然，见她的女孩朝她笑得甜蜜灿烂又给外真诚。

　　对面的贤长歌和莉莉丝看见两人要开始秀恩爱了，便低头专心致志地吃饭。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差不多，傍晚的时候。四人在宁远州的太平镇的这家四同公馆安顿下来。

　　最近天气越来越寒冷了。像花九堇这样怕冷的主子，在这种日子的傍晚就已经开始嫌弃赶路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浓重阴沉的黑夜从圈拢的天际线蔓延上来。天空仿佛抹着一层阴霾，空气里传来肃杀的冷意。

　　花九堇穿着漆黑厚实的袍子，站在大堂内临街的一扇窗前。她抬眼望了望街边空旷的景象和天空。

　　是要下雨了吗？一下雨那天气就更冷了。

　　转身。见公馆的大堂里只有莉莉丝和贤长歌两人各占据一条板凳的一端，跨坐着，面对面，在挑花绳。

　　花九堇勾了勾嘴唇，“好玩吗？”

　　贤长歌瞟了她一眼，“好玩，花姐要来玩吗？”

　　“太后让我玩些高雅的事物，我便不玩了……”花九堇揣在口袋里的手指攥了攥，盯着她俩，默默走了过去。

　　然后便成了花九堇和贤长歌挑花绳，她没两下便输了，重新换莉莉丝上阵。

　　花九堇上手往口袋里一揣，“一点都不好玩……”

　　贤长歌：“……”

　　花姐您不会玩就老实说，还不好玩，真逗！

　　“我回房了。”花九堇抬了抬手，朝她们招了招。

　　贤长歌和莉莉丝眼巴巴地望了她一眼，“哦……”

　　上楼左转靠近楼梯的第一间是她和倾薇颜的房间。轻轻地开门进去，床铺上已经有一道身影在休息了。花九堇轻手轻脚地脱了衣服和鞋袜上床。

　　太后似有感觉地朝床铺里挪了挪位置。

　　在花九堇躺下的时候，伸长手臂去搂花九堇的腰，窝进她怀里，舒适地喟叹了一声。她闭着的双眸显现出优美的弧度，放松出一种白日里难以见到的温柔的慵懒和无害。

　　“睡吧。”花九堇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幽香的发顶，温柔哄道。

　　在大堂里消遣时间的莉莉丝和贤长歌幼稚地又玩了半个小时后，越来越觉冷，便上楼回房间睡觉了。

　　睡到半夜的花九堇迷迷糊糊中听到类似尖叫的声音。她微微迷怔了一会，意识在温暖的被窝里，便以为是做梦。可是转眼间她便猛地睁开了眼睛，那种在梦中的声音不是幻觉，而再次传入了她的耳中。

　　躺在她怀里的倾薇颜睫毛颤抖了一下，又安静了下去。好似只是在睡梦中被小小的打搅了。

　　花九堇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她动作轻柔而快速地将倾薇颜从怀里挪了出来。光着两条白白嫩嫩的大长腿赤脚踩在鞋子上。

　　她先弯腰快速地给倾薇颜掖了掖被角，然后拿起一旁衣架上挂着的衣服穿上，套上鞋袜，动作轻柔地走出房门，然后飞奔下楼，打开公馆的大门。

　　“花姐。”在二楼的楼梯口碰到了同样从诡异的声音中惊醒的莉莉丝和贤长歌。

　　“什么声音？”莉莉丝一边将外袍的领子翻出来，一边向外看去。

　　三人站在公馆门外的石板路上。

　　夜半天色漆黑，街道的周边只有零星一两家的店铺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里仅剩的一点蜡烛还燃烧着，亮着微弱的光芒。

　　许多的店家都在入夜关店之后，连着店门口的灯笼也灭了，这样能节省一些购买油烛的成本。

　　三人分散在街道的中心。朦胧的薄雾仿佛可以触及般地弥漫在她们的周围。

　　花九堇看着街道的右边，莉莉丝和贤长歌顾着左边。

　　“那声音好像离我们很近，我在房间里听还以为就在门外……”莉莉丝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金色的长发，“……不会是幻觉吧。”

　　“三个人都听到幻觉……你还真是睡糊涂了……”贤长歌翻了个白眼。

　　莉莉丝：“对啊，我就是睡糊涂着呢，我还想现在转身就去睡回笼觉呢！”

　　贤长歌：“……”你还真不客气！

　　前半夜好像下过雨，街道上湿漉漉的。寒冷的空气里凝结成了薄薄的一层白霜。鞋子踩在上面有些滑，花九堇看了看脚下的路，脚底踩着石板蹭了蹭。

　　来了！

　　莉莉丝和贤长歌两人对视了一眼。她们全身警惕，目光冷冷地望着黑漆漆沉在一片漆黑和薄雾的街道尽头。

　　那是一种声音。

　　花九堇听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她身后，转身看向背后，然后走到了莉莉丝和贤长歌她们前面望着前面的黑暗。

　　应该如何去形容这种声音……花九堇皱了皱眉，望着虚空。不像是女人那般尖锐的叫声，类似于一种嘶鸣声，有些低沉沙哑并且不清楚，可能像声带坏掉了，又想拼命喊出的声音。

　　“什么东西？”花九堇皱眉搜寻着脑海中曾听到过的声音。她的记忆里有某一种声音是诡异奇怪的，可是又没有一种声音是像这样的。

　　贤长歌屏息凝神，右手已经握上了佩刀的刀柄，指尖泛着白色。

　　莉莉丝金黄的卷发一直垂到臀部，浓密地披散在身后，仿佛是一面燃烧的旗帜，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里，带着天神救赎的神圣。她垂在身侧的五指间泛着五把锋利的银色光芒。

　　那种诡异的声音时断时续，每一次停顿后再响起来，都响在离她们更近的地方。在空旷寂静中不断酝酿起越来越庞大的恐惧。

　　贤长歌急中生智，取了公馆门口的两盏灯笼，摸出火柴点上火。

　　“花姐。”她递了一盏给花九堇，一盏自己提着和莉莉丝站在一起。

　　花九堇将灯笼提在身前，伸长了手臂，想要看看从黑暗里走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贤长歌也伸长了的手臂在看清楚了出现在光晕里的东西后猛地一抖，手臂一软，差点把灯笼里的蜡烛都抖掉了。

　　莉莉丝眼疾手快地伸手抬了一下贤长歌软下来的手肘，帮她稳住。

　　莉莉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贤长歌：“……”她僵漠着表情转头道了声，“谢谢。”

　　“不客气。”莉莉丝干巴巴地回道。

　　面对眼前的场景，看来两位都是半斤八两。再看眼前的景象，花九堇暗暗地咽了咽口水。

　　“……这个，毁容就不太道德了哈……”贤长歌干干地笑了声，轻声说道。“这已经死了？这身体是真的吗，竟然还在动……”贤长歌戳了戳身旁的莉莉丝问她。

　　莉莉丝挑了挑眉，回她：“试试就知道了。”

　　她说完，抬起手臂，什么东西从她的指尖飞射了出去。细细长长的银色的东西完全扎进了移动中的东西里，在扎进去的一瞬间发出肉的顿音。

　　她朝贤长歌一摊手，耸耸肩，“看来是真的。”

　　“哎，你……”在莉莉丝出手的一瞬间，贤长歌想拦都来不及。

　　被莉莉丝射中的那个人，姑且称为人。脚步踉跄了一下，没有理会她们三个大活人。自顾嘶喊着，行尸走肉般叫嚣疯狂地前进着，这是一种黑白默片般的暴力。

　　贤长歌看那些‘人’并没有受了刺激而向她们攻过来，心里舒了一大口气。责怪又矫情地嗔骂莉莉丝，“你干什么呢，这么冲动的出手，惊动了它们可怎么办！”

　　莉莉丝撇着嘴翻了个白眼。嘴上乖巧地回道：“长歌说得对。”

　　花九堇看着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冰冻得血淋淋，冰冻得湿淋淋。

　　他的脑袋碎了四分之三，右眼部分的脑袋都粉碎了。从里面流出来白白的脑浆和暗红色的血迹混在一起，从破碎的脑袋边缘挂下来。

　　覆着白霜的头发粘成一缕一缕地搭在一起。身上是一个又一个拳头大的凹陷的坑，血肉和骨头混在一起被粉碎压扁挤出的血洞。紫红色的唇瓣开合间发出一声声的嘶吼，有些高昂，可是这显然不是人的喊声。

　　花九堇微微摇着头，感觉这种嘶叫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又太快了，抓不住，又或者耳边的这种声音不够相像。

　　七个……八个行尸走肉仿佛没有看见她们，从她们的人缝之间如有重量的幽灵般走过，往一个方向走去。

　　提着灯笼跟着这些移动的‘人’一起走动。花九堇将手中的灯笼凑到一个‘人’面前。

　　幢幢的红光打在对方只剩半个的脑袋上，黏腻，恶心，还有一种瘆人的恐惧。

　　“莉莉丝，你过来。”花九堇提着大红灯笼和一个‘人’并排走着，招呼身后的莉莉丝。

　　“你看看这个……”花九堇走快两步走到一具‘人’面前，和那个‘人’面对面，伸着手臂将灯笼靠着那个‘人’的胸前，指着一个凹陷的血坑。“……这个像是被拳头打出来的吗？”

　　“我看看。”莉莉丝弯腰凑过去细细地看，一边脚步维持着与‘人’一样的频率后退着。

　　她摇了摇头，“这个不能确定……”白皙的指尖靠近地指了指灯笼照着的那个血洞周围，“……你看这个边缘，明显是被某种袭击过来的力量在物理攻击上又再次震开的，所以没有办法靠观察边缘来确定袭击的是什么。也可能是棍棒的末端，野兽的蹄子……”

　　两人弯着腰，在一具摇摇晃晃衣衫破烂，身体凹凸不平，残缺染血的‘人’面前，提着灯笼凑近脑袋，弯腰随着‘人’的脚步一齐后退，还在薄雾中窃窃私语。

　　就着‘人’的嘶喊声，花九堇皱着眉，认真地听莉莉丝讲。

　　“……什么是物理攻击？”花九堇书读的少，不大懂。

　　留洋的莉莉丝开始犯难了，这‘物理攻击’的解释可是有一长串的学术说法。可是她跟花姐说了花姐也不明白啊。

　　“我这样跟你讲。你在泥泞的地上踩一脚，不是会显现一个清晰的脚印吗……”莉莉丝说一点停一下，见花九堇点头示意明白，又继续说下去，“……那如果你这一脚踩的力量非常的大，或者速度非常的快，那你这个脚印就不会那么清晰，在力量速度足够的基础上，可能只会留下一个坑，不见得能看出形状。因为你的力量与速度达到了很高的程度，那在下脚的一瞬间周边的气流也会形成一股力量包裹在脚边……这样形状就会破坏……”

　　莉莉丝避开了‘振动波’之类的词，尽量是简单地给花九堇描述一个大概。

　　花九堇点点头，“大致明白了。”她提着灯笼，脚步往旁边一退，任凭这个‘人’从她面前走过。

　　莉莉丝也停下了脚步。

　　贤长歌一直跟在她们身边，听她们交流。

　　她们停下脚步，望着这一小队‘人’仿佛被操控般，毫无阻碍地往前走。

　　“它们是被什么吸引着吗？那个地方有什么……花姐，我们要跟过去看看吗，还是先解决掉这几个？”

　　“不用。”花九堇摇了摇头。她目光沉沉地望着隐在薄雾里的那些背影，低低地说了一句，“那是去往【深安乡】的方向……”

　　莉莉丝和贤长歌对视一眼，沉着目光将视线投入远处漆黑湿润的黑暗里。果然……

　　“走吧。回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呢。”花九堇微微一笑，提着灯笼率先转身，纤长挺拔的身影笼罩在淡淡的红色光晕中，背影渐渐浸没在薄雾的黑夜里。

　　“Ok！”莉莉丝打了个哈欠。

　　“走喽，回去睡觉。”贤长歌又开始困了，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了莉莉丝，伸了个懒腰。

　　两人继花九堇之后也隐在了深沉地夜色中。

　　沾染着一身寒气的花九堇回到房间里，脱了衣服，上床。

　　太后微微睁开妩媚的眸子，光华溢彩从睁开的眼缝里流露出来，伸出白皙的手臂去抱花九堇。

　　“我吵醒你了？”伸手将此刻黏糊糊又格外美丽的女人抱进怀里，钻进温暖的被子，低头轻声问她。

　　皇太后摇了摇头。

　　花九堇满眼爱意，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在她发顶亲了亲，给两人掖了掖被角。“继续睡吧。”

　　屋外突然刮起了风，拖拽着薄雾狂躁地奔腾着。空气中，仿佛有一只铺天盖地的透明鬼怪扭动着雾般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