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人生不狗尾》为孟婆熬汤

3、第二章 落差，是走向现实的开始

　　黎明时分，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颠簸，车终于在东莞停站了。
　　对一位生活在北方小城的人来说，东莞响亮的名头，不免让人有些忐忑。
　　这座城市，是改革开放催熟的一枚果子，顶着“广东四小虎之一”的响亮名号，也是国际工业化城市中重要的一员。这里到处都是来自异乡的打工者，据说六百多万的常住人口中，有六分之五是属于外来常住的。
　　如果不是遍地黄金，怎么会到处都流传着某某老板一夜暴富的传说。他们说当年来这里淘金的泥腿汉子，只要不是特别死心眼的人，现在都是身价千万的老板了。这传说让大伙艳羡不已，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来这蛮荒之地披荆斩棘、除草种田。
　　这里的工厂栉比林立，随时随地都有劳动创造的诞生。空气中充斥着工人夜以继日的血汗味，杂糅着剥削者压榨时的哀号声。
　　红艳欲滴的外表，永远遮盖不住旧时破落渔村腥臭的气息。在这里，有很多吃不了苦又安于享受的女人，也有很多卖力苦干而无法排解寂寞的男人，这个独有的供需资源优势，让这里的服务行业空前繁荣起来。在这里大家最忌讳的称呼是小姐，平时学到的硕果仅存的礼貌称呼，随着开放改革，成了侮辱人祸根。
　　想象中的美好，在下车那一刻就被彻底击碎了。破落的厂房，轰鸣的机器声，二十几人的圈养式宿舍，让所有饱含热情、血脉澎湃的孩子，一时间心灰意冷，好心情一落千丈，高涨的情绪蓦然沉到了海底！
　　和我们一起被输送来的，还有广西某技校的一帮未成年中专学生。他们刚入学半年，就被老师以挣学费兼实习的名义，囚锁在了靠出卖体力活命的血汗工厂里。在这个厂里，被分批输送进来的工人，暗地里被老板叫做猪仔！正是这种带有严重侮辱性的称谓，成为了我愤怒的开始。
　　新进厂的员工，都要有厂长进行例行的训话。当那个面相猥琐的秃头胖子，吃力地踮着脚站在话筒前面时，台下响起了一片唏嘘声。
　　那胖子干咳几下，清了一下嗓子，啰啰嗦嗦地说了起来。一番客套话之后，突然面色一变，说出了下面一段话：“在这里，你就是厂里一个零部件，你没有感情，只有服从。也许你的确很有才干，但这里没人欣赏你的成绩，也没人看重你的学历，因为根本用不上。只要你手够快能忍耐，那就足够了。发明创造改革创新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所以永远不要跟我提守旧，也不要跟我讲革新。”
　　看到下面一阵轻轻的骚动，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新进来的员工，我每次都要强调这一点。所以呢，我不希望明天早上推开办公室，就看到桌子上一大堆没创意不切实际弹劾我替我指正的苍白建议。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把你手上的活做的很好，或者做的更好。”听到这番话后，我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燃烧起来，有一种想抽人的冲动。然而讽刺的是，当那秃头讲完之后，台下居然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这帮脑残！”我低声嘟哝着。
　　工厂里的生活，是极其枯燥的。层次分明的阶级制度，全覆盖无死角的立体式监管，让人没有丝毫的喘息机会。每天12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八小时外都算加班。你没有任何不加班的权利，因为在这里，如果不加班，只有饿死。你的面前有永远流不尽的产品，需要不厌其烦地重复同一个动作，把它们组装成型。
　　这个厂生产的主要产品，是电子连接器的端口。是一种不但劳腰而且累眼的工作，十几个小时工作下来，是不可能还有心情，去做一些诸如娱乐之类的事情的。我们的活动范围，通常不会离车间三尺，不会离宿舍一米。除了那张用来睡觉的高低铺，绝对会排斥一切同性异性，屏蔽一切爱好兴趣。
　　同来的一个同学，每次下班瘫倒在床上的时候，总会有气无力地骂道：“谁发明了流水线，谁他妈就是最大的混蛋。”每每这个时候，总会紧接着有微弱的声音附和：“我也有同感。”
　　不管你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来到这儿，都会是你成为社会人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