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曲》小蛋黄儿

5、04

　　04
　　兰德当晚就登上了船。

　　船舱里挤满了人，海风从篷布的破洞里钻进来，咸带鱼干一样的气味一阵阵地往兰德鼻子里钻，他干呕了一声，然后捂着鼻子掀开篷布出去了。

　　兰德站在甲板上，有些恍惚。

　　早些时候他还跪坐在贝瑞纳夫人的床边，贝瑞纳夫人并不逼他，反而用手指抬着他的下巴，“哦甜心，请告诉我，还有谁见过你这样的表情？”

　　兰德咬紧牙关，没有说话，他盯着地面，浑身颤抖了起来，接着地面上出现一滴又一滴水珠，逐渐汇聚成伤心的河。

　　艾维斯伯爵也曾这样触碰过他。

　　原本那天兰德的沮丧极了，他为艾维斯伯爵写了三首曲子，分别是《心声渺茫》、《夜窗》和《蠢兔子撞昏在你的篱笆围墙上》，只等艾维斯伯爵从威尼斯回来，就拿给他看。

　　然而诺阿雷德和乐团指挥串通一气，他被锁在屋里，曲谱提前寄到了艾维斯伯爵手上，但是却被调了个包——他的心血署上了诺阿雷德的名字，而诺阿雷德的那堆垃圾变成了他的水平。

　　艾维斯伯爵返回罗马的那天正好赶上《心声渺茫》最后一场演出，身着盛装的小姐们和先生们坐满了整个歌剧院，他们陶醉在音乐的盛宴里，和台上的那些乐器一样被乐团指挥的那根小棒子操纵着。

　　《心声渺茫》开场就是海，一重又一重的海浪席卷而来，像一场前途未卜的劫难。接着弦乐和竖琴加入进来，海里有了色彩，因为一条美丽的鲸鱼从远洋游来，飞鸟因他驻足，调皮的鱼虾围绕在他周围，连最开始的那片海都活泼起来。随着曲调越来越高亢，贵族小姐们好像被鲸鱼亲吻了脸庞，一个个害羞地躲在了羽毛扇后面，但大提琴始终没有停歇，拖着节奏，让高潮总缺了些火候。

　　演奏越往后越令人难过，鲸鱼要离开了，海里的生灵们都向他告别，唯独那片海没有出声。渐渐所有乐器都停了，只留钢琴在台上独鸣，海还是那片海，留在原地，万年不动，可他的心里却有了一首歌，一个梦，关于那条美丽的鲸。

　　结束的时候，有小姐直接扑在了男伴怀里，哭湿了整条手帕。

　　艾维斯伯爵坐在最前面的贵宾席，卸掉手套，笑着为所有演出人员鼓掌。

　　兰德就站在后台看着这一切发生，他连上台谢幕的资格都没有。

　　诺阿雷德向观众们鞠躬致谢，然后捧着花走到艾维斯伯爵面前，“亲爱的表哥，这首曲子是我为你而写，你喜欢吗？”

　　“演出很成功，恭喜。”艾维斯伯爵仰起头看他，重新戴上了手套。

　　诺阿雷德接过随从递来的斗篷，披在了艾维斯伯爵的肩上，然后帮他仔细扣好，“你美丽的姨妈，我的母亲，克里夫人邀请你来家里共进晚餐，不知可有这个荣幸。”

　　“当然，我这趟还给玛格丽特姨妈带了小礼物，”艾维斯伯爵嘴上答应，但却没有要出发的迹象，他环视了一圈剧院，“兰德呢？就是那个新来的小曲作家。”

　　“可能在后台，也可能已经走了吧，毕竟他的曲子表哥你一首都没看上。”诺阿雷德挽起艾维斯伯爵的胳膊，“我们走吧，我猜你最爱的芝士焗培根肯定在烤箱里噼啪作响了。”

　　艾维斯伯爵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诺阿雷德，请不要碰我，你该清楚我不习惯与人有肢体接触。”

　　艾维斯伯爵推开诺阿雷德，坚持要去后台看一下。

　　兰德在角落里目睹了这一切，艾维斯伯爵走过来的时候他连呼吸都要停止，他甚至鬼迷心窍地背过身去，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艾维斯伯爵的皮鞋大概是在威尼斯新做的吧，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都那么好听，兰德在心里祈祷，不要过来，我会忍不住跟您诉苦的，我真怕您会认为我是一个强词夺理的人。

　　脚步声还是在兰德身后停了下来，艾维斯伯爵的手只轻轻碰了碰他的后背，他就像寻找阳光的向日葵一样，情不自禁转了过来。

　　“怎么，你不欢迎我回来吗？”艾维斯伯爵半俯下身，眼睛与他平视，“我亲爱的曲作家先生。”

　　艾维斯伯爵在威尼斯待了四个多月，他数着日子盼他回来，但当艾维斯伯爵真实站在他面前时，他又开始不知所措，“我……”

　　“看来我想见的人并不想见我，”艾维斯伯爵笑容里有些失落，“原谅我的唐突，亲爱的兰德，我马上就离开。”

　　“不，不是这样的！”兰德一下子就着急了，他抓住艾维斯伯爵的手，又像被烫着一般立马松开了。

　　于是艾维斯伯爵笑起来，他再一次摘掉手套，并把昂贵的牛皮手套塞进兰德破旧的大衣口袋里。

　　那双手比钢琴演奏家的手还要好看，先是有些粗鲁地拭去兰德眼中的泪光，然后轻柔地捧起了他的脸庞。

　　“我看了你的曲子，”艾维斯伯爵笑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兰德，你的曲子真没有你的脸吸引人。”
　　兰德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他有些自暴自弃，只好低着头嗫嚅道：“对不起。”

　　诺阿雷德的随从进来了，却并不敢开口催促艾维斯伯爵。

　　“其他的我不能肯定，但我猜《蠢兔子撞昏在你的篱笆围墙上》是你写的吧，”艾维斯伯爵笑容揶揄，“你可真是个蠢兔子，我早就说过永远对你敞开怀抱，你何必去撞我的篱笆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