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世》余景

73、chapter 73

　　湛黎精神恹恹。
　　“我的书和笔记本让虞衡送回清河公寓了，再说，不是带我回灵洲过年的吗？”
　　韩昼一点后路都不给，“我让虞衡把东西直接送回灵洲了。”
　　“唉，九爷，你不爱我了。”湛黎长叹一声，软软地往休息区的长椅上一瘫，眼里写满受到欺骗后的控诉。
　　“胡说，”韩昼冷冷扔下一句，“还逛吗？不逛回家。”
　　“家？”湛黎哀哀道，“我没有家。”
　　“……”韩昼斜了她一眼，小孩眼神空洞，眼里无泪，悲悲戚戚的模样，明知她是在做戏，终究还是心软了一下，捏了捏湛黎的脸颊，“开个玩笑，没有让你明天就去。”
　　湛黎一动不动，“真的？”
　　“真的。”
　　“废话，司霓云寒假作业都没写完开什么学，骗人也要有点技术含量。”湛黎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裤腿，对着韩昼嘿嘿一笑，“走吧，九爷，带我看看灵洲的新家。”
　　“……”

　　韩昼的生活不仅与奢华不沾边，除了低调，多数时候是简陋的。
　　能有一栋清河公寓，纯粹是因为晨昏没有配备相应的居住场所，无奈之下就近买了栋办公用的小公寓楼，整个过程也是虞衡帮着操办的。
　　在灵洲的时候，总部大楼里好歹排了间客房出来，于是他又成了客房的常驻客。
　　总之，虽然韩家位于零区，但成为指挥官的这段时日，他习惯了风餐露宿、漂泊无依。

　　零区的房价一天一换，只涨不跌，圣诞节前后更是一个攀升，令许多本就不富裕的原住民望“房”兴叹，苦不堪言。
　　韩昼倒是快刀斩乱麻，趁着年节到来前，一边与议会的老家伙周旋，一边抽空逛了逛商圈附近的黄金地段，看中了一排独栋小别墅，一栋一个设计风格。
　　叶弥本来想着，九爷一定会选个北欧工业黑白灰，最多夹一点几何元素。
　　但韩昼清楚地知道，湛黎看起来什么都不挑，其实骨子里是热爱享受、讨厌吃苦的懒家伙。
　　“就这一套吧。”韩昼站在客厅里，对着中介人郑重地点了点头，“叶弥，去叶微手里把签章拿过来，之后的手续，就拜托你了，另外，再帮我添置点东西，晚些时候我手机上发给你。”
　　“嗯、啊……”叶弥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九爷，确定是这一间吗，我觉得，和你的风格大相径庭……”
　　韩昼收到陆老先生催他去开会的消息，抬起头来，淡淡道，“我喜欢没用，要湛黎喜欢。”
　　埃斯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脸上挂着揶揄的笑，“我想，湛黎小姐会喜欢的。”
　　韩昼不以为然，看起来一点没有如释重负，“假象罢了，她挑剔得很。”

　　出颐琳大厦，坐两站路，是一座中央公园。
　　公园里的人工湖被划出去一多半，归在别墅群里，周围筑了墙，两批保安日夜巡逻，摄像头装得密密麻麻，韩昼给了湛黎一把连着门禁卡的钥匙。
　　“别墅？”湛黎眸子里划过一丝暗色。
　　“嗯。”韩昼刷了门禁卡，在保安递过来的新入住用户名册上签了字。
　　“九爷，”湛黎一上一下抛着钥匙，夜色里，她脸上浮着很淡的烦躁，“我不喜欢一个人住大房子，无趣。”

　　别墅区里原本养了一群黑天鹅，卷羽油亮，橘红色的喙，成群结队，开发商想着这是富人会喜欢的把戏。
　　结果没多久就遭到了投诉。
　　路遇黑天鹅，会被追着讨食，夜晚偶尔整夜吵闹，草皮冒了尖就被啃掉，到处飞满了脱落的羽毛。
　　没办法，请来人，将名贵的黑天鹅一只只捉了翅膀，放到别墅区外的人工湖里去了。
　　中央公园一下子热闹起来，夜跑的人也多了，腰间别着大把的面包屑。
　　很快，这些黑天鹅从优雅堕落为肥美，却依旧装点着大批人枯燥乏味的生活。

　　别墅之于湛黎，就像多余的天鹅。
　　她和那柄臭名昭著的长刀莎拉维尔一个德行，要么流浪，要么温暖。

　　韩昼把钥匙送进锁孔，转动，推门，打开置于玄关的总开关，扶着湛黎的后背，将她推进去。

　　湛黎其实并不喜欢非常明亮的地方，设计师拆了大型吊顶灯，将费用平摊到一系列小巧的暖色碎灯上，瓷砖显得冷硬了，全部改为雕了线条的色块墙纸，疏密有致，暗红色、红棕色、深棕色拼接在一起。
　　家具不再是成套的原木风，而是融入了现代元素的欧式复古。
　　设计师将明快的颜色穿插在大量的暗色调里，薄荷绿、天幕蓝、夕阳淡去前明媚的一抹紫。
　　湛黎穿过配了铁钩的壁炉，登登登往楼上跑去。
　　厨房里，油盐酱醋装在小玻璃瓶里，韩昼拉开第一层抽屉，用镊子夹了茶叶放进小嘴的茶壶里，转身又去找电热水壶。
　　等水烧开，浅浅泡上一壶茶，湛黎是不会好好用茶杯喝茶的，便让叶弥买了只大号的牛奶马克杯。
　　随手捏上一小撮茶叶扔进去，灌上一满杯的水，能有点茶味就行了。

　　端着两只杯子一回头，就见湛黎靠着厨房的门，吃吃地笑，“我很喜欢。”
　　“刚才还说不要一个人住。”韩昼绕开她，嘴里不忘叮嘱，“当心烫。”
　　“怎么会是一个人住呢？”湛黎笑眯眯地往沙发里一窝，接过杯子，吹了两下，小心翼翼地撇开茶叶，喝了一小口，咂咂嘴，“你的房间明明都整理好了。”
　　“……整理好了不代表我会在这里住。”
　　“不见得吧，你桌上未拆封的文件一大堆呢，难不成你让人从办公室抱过来，一会儿再抱回办公室？”
　　“……把行李箱拎上去，收拾好房间再下来。”韩昼低眸喝茶，一贯的冷峻摇摇欲坠，他感觉到湛黎从沙发那头爬过来，身下有柔软的塌陷，一步一步，缓慢但坚定。
　　滚茶腾起的雾气遮住了视线，红茶干涩醇厚，鼻翼间忽然涌入一股牛奶混着砂糖的清甜。
　　脸颊上传来蜻蜓点水般温热的触感。

　　等回过神来时，湛黎一手一个超级重的行李箱，已然稳稳当当走在楼梯上。
　　拖鞋不合脚，大了点，不然她能跑起来。

　　陆云青到家时，本该早早睡觉的陆云筱坐在客厅里等她。
　　“陆云青。”
　　自从韩家失败的一顿饭后，陆云筱就对陆焱和陆云青失了恭敬，整个人冷漠到极点。
　　“什么？”陆云青一路上都沉浸在“古堡幻境”里，少女们骨瘦如柴的手臂交叠在一起，仿佛要穿过沉沉的夜色，将她一同拖入地狱，此时被陆云筱的眼神一盯，竟然心慌不已。
　　“我去找了爷爷商量，爷爷答应我，去你们学校读课后的补习班。”
　　陆云青抚着胸脯，“你要来读便来读，别怪姐姐没提醒你，补习班都是接轨灵洲国际的知识，比你的零区一中超前了不知有多少，若是跟不上，后果自负。”
　　“不烦你操心，我只是通知一下你。”陆云筱趁着陆云青去倒水，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通知？”陆云青倒水的手一顿，被这种敷衍的词汇安在头上，登时怒从中来，“陆云筱！你一个小小的私生女，可别太猖狂了！依我看，还不如趁早绝了对九爷不堪的心思，且不说他身旁无人时轮不到你，更何况他已有……”
　　“已有什么？你说湛黎？一个物质界出身的、仗着修炼天赋好一点就赖在九爷身边不走的那个女学生？她算什么东西？陆云青，你被一个玩物吓退了？”陆云筱夺过陆云青手里泡了一半的花茶，噼里啪啦倒进水池里。
　　“你、你做什么！”陆云青气结，全然忽略了陆云筱是从何得知湛黎一事。
　　“我会证明的，终有一日，所谓灵洲皆知的陆家云青，会被踩进泥里，而曾经籍籍无名的陆家云筱，将会一朝崛起，站在——”

　　陆云青一巴掌扇下去，陆云筱有所防备，急忙后撤。
　　聚灵巅峰境界掀起的掌风刮到侧脸的边缘，陆云筱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脸颊上指痕清晰，胳膊肘磕到地板，一时间抬不起来。
　　陆云青呼了口气，上前一步，揪着陆云筱的后领将她粗暴地提起来，狠狠道，“陆云筱，你和陆焱来到陆家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了，不要觊觎我的东西，否则，就给我滚回山野乡村里去，做一辈子的农妇吧！”
　　陆云青松指，陆云筱摔回地上，她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陆云青，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
　　“呵。”陆云青回馈她一声冷笑，离开时，抬脚碾过陆云筱的右手。

　　被人诅咒了千万遍的湛黎毫不知情，正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翘着二郎腿，对着韩昼的腹肌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下一秒。
　　“诶？这就穿衣服了啊……”
　　“湛黎，如果你真的很想，也可以明天就开始补习数理化的。”韩昼擦着头发，严肃起来，眼里是化不开的浓黑，发梢上的水珠跃进衣领，滴在小麦色的皮肤上，湛黎乖乖地背过身去，对着遥控器一通乱按，嘴上却不老实，“九爷，明天早上喝麦片吧……”
　　“你精力还是旺盛了些，去楼上拿套卷子下来。”
　　湛黎怏怏地去了。
　　韩昼看一眼手机里的信息，是叶微发来的，“九爷，指挥官中审的日子定下来了，两周后的周三，管理局催我们尽快把晨昏办理的卷宗呈交上去。”
　　“让虞衡整理一下。”韩昼回复完，扔了手机，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一层云翳追咬清月，投射在地毯上的影子边缘呈锯齿状，仿佛包裹在躯体里散不去的戾气。
　　“曾经的指挥官，活着的，究竟还剩多少人啊……”